《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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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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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件武器,祭出来无往不利,这是他的福气,有一个好姐姐叫柯倩,否则他早已无地容身。 
转眼间午饭时间已到,柯倩过来招呼每一个人。 
见我与她爱弟同坐,便微笑说:“一起好不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立即被她笑容收买。 
这时候菲立的朋友到了。 
我定睛打量。 
那个男的是菲立的同道中人,只是更瘦更小更文弱。那个女的倒是个尤物,一头乌发长及腰际,天还未凉快,已穿上秋装,一边冒汗一边标青。 
我想起来,她是时装模特儿,混血儿,叫夏乐蒂伊利沙白,场子很多,人很红。 
菲立为我介绍。我看清楚地。 
她的一双眼睛是淡蓝色的,仿佛可以自瞳孔中直看到她脑袋里去,有点可怕,还是黑眼睛踏实点。 
菲立问我:“我们去吃正宗咖哩,你来吗?在印度人的家里吃,用手抓。” 
哗,要我的老命。自小我是个猥琐狷介的人,具洁癖,在吃方面尤其不敢冒险,管什么吃了会做神仙,不干净就不要搞,你嘲笑我也好,说我没文化亦可,总之与大肠菌无缘。 
我把头摇得要摔出来。 
夏乐蒂忍不住笑了,“不要紧的。” 
“不不不,我们改天见吧。”逃之夭夭。 
他们在背后讪笑我。 
改天介绍我的朋友小蔡给他们。 
小蔡上至蚯蚓下至禾虫,四只脚的除出桌子,还有炸弹也是例外,否则什么都吃。 
我一个人到大酒店咖啡厅去坐下来吃一客三文治了事。 
阿戚去接班,只说大队吃完饭便散班,各自返家,而柯倩一进屋子就没出来过。 
这么奇怪。 
一个人住不觉得寂寞? 
为什么夜间完全没有应酬? 
我开车子去到她家楼下,坐在车子里苦候。 
柯倩有两部车子:一辆白色的开蓬跑车,另一部黑色的房东,都是价值数十万的名牌。 
过了晚饭时候,我边吃热狗边耐心恭候。 
不出所料,她出现了。 
穿一件白色的裙子,美好的身材若隐若现,打开座驾车的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守在那里的娱乐记者大失所望,随便拍了几张照片。 
我连忙开动车子,跟在她身后。 
黑夜,一个美人儿独自开车在风中上路,长发飘拂,衣裤轻盈,你别说,看看还真货老沈就是这样被迷着的吧,我不怪他。 
车子在市内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往郊外驶去。 
这是通往西沙角的路,阿毋曾说过,老沈有别墅在此。 
果然,他在等地。 
他穿着便装,站在黑夜中,如盖士比等黛窗般的等她,情深如海。 
我很被感动。她并没有别人哇。 
我把车停在前面小路上,人下车往回走,在暗地里,听见这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多么浪漫,黑墨墨的空穹下,除却星光,什么都没有。我羡慕他们懂得享受。 
只听得沈以藩说:“你是来向我摊牌?” 
“以藩,你知我很爱你。”她温柔的说 
“是,爱到不肯让我碰你。”他微愠。 
“男人眼中,往往只有性。”她轻笑。 
他也无奈地笑:“你仍爱我?” 
“我们可否做朋友?”她问。 
“朋友?我不知有多少朋友,我要的是情人。” 
“我无法满足你。” 
“你可以的,当然你可以满足我,你忘记以前的好时光?” 
她沉默。 
“你找到新爱了。” 
“你见过吗?”她反问。 
“你守秘守得好。” 
“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纸包不住火。” 
“他是谁?” 
“别无中生有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他恳求。 
“以藩,你也该成家立室了。” 
“你少管闲事。”他动了真气。 
“是否一刀两断?你说,你说。” 
“以藩,你是本市最潇洒的男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吃惊。 
“风度几多钱一斤?”他冷笑。 
“以藩,我们改天再谈。” 
“已经改了很多天了。” 
她又沉默。 
“你想结婚?我可以考虑设法。” 
“不。” 
“你说老实话吧。” 
“这里有蚊子,以藩,我要回去了。” 
“我恨你。”他说。 
她轻笑,“身为一个女人,能够被沈以藩恨上十年八年,倒也不枉此生。” 
他无奈,“你走。” 
“以藩。” 
“你走,再不走难保我不打你。” 
她叹口气,循小路回到车子上,发动开走。 
沈以藩一直站在黑暗里。 
半晌我看到他嘴角亮起一点红星,他在吸烟。 
我咳嗽一声。 
“谁!”他警惕的问。 
我连忙现身,“小郭。” 
他松弛下来。“进来喝杯东西。” 
我随他进别墅。 
阿毋并没有夸张,这间屋子公主也住得下。沈以藩领我进书房。 
他说:“女人是最奇怪的动物,说变就变。” 
“她有她的条件。”我说。 
“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沈以藩嘲弄的说:“一个廿九岁半的歌女。” 
我笑,“说穿了嘉洛琳格烈毛蒂也不过是赌场大老板之女而已。” 
“小郭,你这个人真的有点意思。”他苦笑。 
“当然,我一不是你下属,二不是你傍友,虽受雇于你,但我提供服务,两不拖欠,无利害冲突,故此有几句真心话。” 
“小郭,你事事看得那么穿,有没有快乐?” 
我反问:“老沈,你事事看不穿,又有没有快乐?” 
他不晌。 
“快乐是很奥妙复杂的一件事,跟看不看得穿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可以混为一谈。” 
他再替我斟酒。 
这种拔兰地喝到嘴里,舌头如接触到液体丝绒,香气扑鼻,温醇无比,打个转灵活地溜进喉咙,舒畅得叫人叹息。 
只有一比,好比拥看个知情识趣,温柔如夜的美丽女人。 
我陶醉得要死。 
他沮丧的说:“你听到看到,她不再爱我。” 
我点点头。 
“那个人,我的情敌,到底是谁?” 
“迟早水落石出,你放心上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的心早已僵化。” 
我忍不住笑,“没想到你那么诗情画意。” 
我告辞。 
老爷车开到市区才崩溃,算是我的运气。我叫车房拖去研究,又是电池出毛病。 
我同阿戚说,有钱真好,可以住十大间房间的别墅,开一九五四年海鸥车门的平治三○○SL,喝不知年的老酒,还有,还有可以有时间恋爱及失恋。 
阿戚白我一眼,不屑回答。 
我问阿毋:“给你做沈以藩你做不做?” 
阿毋想了很久,他答:“我要他的钱,做回我自己。” 
这鬼灵演。 
“我对纺织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有他的钱,我们立刻可以扩充营业,做再世陈查礼。”他说。 
“我做溥满洲,”阿戚抢着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十八世纪的龙袍出售,留长指甲,包管像得足。” 
“你们俩也不小了,别状若愈癫好不好。” 
柯倩的新爱仍是一个谜。 
菲立,她的兄弟,倒是对我有莫大的兴趣。我也乐得接近他,倒不是为着利用他,乃是因为他头脑简单,与他做朋友,不须过份思虑。 
我与他出来过一次,看他表演。 
那是一个本地设计师的秋装展览,他充要角,脸孔上打着粉,画了眼睛,看上去很诡秘,没有人气。 
在后台,他拉看我招呼,我多多少少被他热情感动,生出一丝真心。 
一抬眼,看到在梳头更衣中的莺莺燕燕里,有一位特别明艳照人。 
噫,是夏乐蒂伊利沙白。 
她大胆的只穿着浅紫色的透明胸罩,下身是一条硬纱衬裙,正努力地往脸上扫粉,在镜子里看到我,向我眨眨眼。浓妆下的真实年纪,约莫只有二十三。别看轻她呵,倾国倾城所需的,也不过是青春同美貌。 
“好吗?”我搭讪。 
她扬扬眉毛,会心的问:“来陪菲立?” 
要命,天大的误会,水洗不清。 
“不,我是顺带路过。” 
“菲立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她同我说。 
“毫无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很久了。”她笑,“死党。” 
助手来替她套上裙子。 
她说:“你自便,轮到我出场。”花蝴蝶似的飞走。 
他们的生涯真有趣,忙这忙那,点缀社会,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大半生过去,也无暇停下来细想,多么好。 
菲立在我身后说:“我替你找到一个好位子。” 
我跟他走出后台。 
“夏乐蒂很美是不是?” 
“嗯。” 
“我们都是坏孩子哩。”他说。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俩都被学校开除。” 
我客气的说:“许多天才都不能适应刻板的教育制度。” 
“小郭,你真是明白人。” 
我微笑。 
“她与我都只读到中四。” 
“以后要读,还可以努力。” 
他向我笑,姿态很妩媚。 
我想起来问:“你为什么被开除?” 
“我?”他笑而不语。 
那边已经有人叫:“菲立,快,到你了。” 
他拉拉我的手,奔过去准备。 
我离开现场,回公司。 
阿戚的报告:“柯倩订了两张往巴黎的飞机票,下星期三出发。” 
啊哈!来了,来了,答案来了。 
我同阿毋说:“你去打听打听,柯菲立为什么被学校开除?” 
“他念哪间?” 
“我知道还问你?你做的是哪一行?” 
他喃喃咒骂着去打电话接天地线。 
半晌回来说:“他与高班同学在课室中亲嘴被发觉而开除的。”呵,孽子。 
阿戚尚未明白,问道:“警告他也就是了,他有十六七岁,很正常呀。” 
“是男同学。”阿母说。 
阿威吐吐舌头。 
我沉吟半刻。 
“去查查夏乐蒂又是为什么被开除。”我说。 
阿毋说:“我不明白,你想做训导主任?” 
“你别理,去查查。” 
阿母只得再去寻线人。 
阿戚安慰我,“下星期三到飞机场去看个分明。” 
我摇头,“他们怎么会同时出飞机场。” 
“可以去查她隔壁座位是什么人“” 
“会得分开坐。” 
“为什么如此小心?” 
“这是她的习惯。” 
“为什么由她去买飞机票?” 
“问得好。” 
“对方也许没有能力。票子是头等位。” 
“会是谁?” 
“会不会是柯菲立?” 
“不会,他没跟我提过。” 
“嘎,你们已经结拜成兄弟?他什么都对你说?哈哈哈哈。” 
“去死。”我说。 
“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人……不可思议,放弃沈以藩而去迁就一个条件甚差的次货……” 
我温和的说:“没钱不一定是次货。” 
阿戚笑,“你在妄想你也会遇到那样的红颜知己?” 
“哪个穷小子不想?”我摊摊手,“所以直骂小女人虚荣。” 
阿毋回来,“不知道。” 
“什么叫做不知道?” 
“夏乐蒂在英国念寄宿学校,没人知道她因什么被开除。” 
原来如此。 
“如果一定要知道,你陪柯菲立多喝几杯,他自然会告诉你。” 
阿毋咕咕笑,“他怕柯菲立看上他。” 
这两个人真无聊,望之不似人君,出不得大场面,坦不起重任,井底蛙,刘姥姥,土包子。 
阿威说:“闲话少说,打今日起,大家休息,下星期三,你,小郭,守在柯家楼下,你,阿毋,一早去机场查名单,我稍后来会合,我不相信抓不到这个人。” 
星期三。 
大家都死守着星期三这个大日子。 
阿母一早拿到名单,一共一百多个男客,头等舱有二十名之多。 
“谁?全是拚音,什么概念也没有。” 
沈公子在家跳脚,差点没骂出“饭桶”两个字来,逼我们买飞机票追到巴黎去。 
我一直守在柯家楼下。 
我不甘、心被一个女人愚弄。她极聪明,早知道沈以藩这样脾气的公子哥儿迟早会派人来追查她的行踪,所以一早就有捉迷藏的打算。 
柯菲立来了,此刻尚在楼上。 
一大堆记者上去过,也离开了。 
她自己一直守在屋中,两部车子停在车位上,动也不动。 
那班吃正宗咖喱的同志抱着水果与洋酒来探她,也在一小时后告辞。 
我看看表,最迟半小时后她就要动身去飞机场,那个要紧的人,为什么不与她会合? 
是否约好在巴黎等? 
下来了。柯菲立替她挽着简单的行李,他大概负责送她到飞机场。 
果然,姐弟两登车而去,我急急跟踪,转动车匙,音讯全无。 
我急出一身冷汗,什么,电池又在这种场合同我寻开心? 
伊人之车已经失去踪迹,我还在小路下折腾,一管车匙扭得要断开来,我下车狂怒地踢车身,寻出电线搭响摩打,忙得浑身大开,忽然听见引擎达达一声,哗,如闻天籁,车子又发动了。 
但现在再追上去,又有什么味道?他们已在半途中,而阿毋又守在机场,嗟,功亏一篑,怕要被他们笑得脸色发绿。 
我苦笑坐在车内,双手置驾驶盘上,内心失落。 
正在呻吟,忽见一长发女子手持旅行袋急急在大厦门口截车。 
慢着,我瞳孔发光,这是谁? 
这不是夏乐蒂伊利沙白?她一直在柯家,到现在才下来?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大团疑云如被劲风大力吹散。 
只见她登上一辆计程车,疾驶而去,我连忙跟在后面。 
一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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