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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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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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乖巧地问:“他再打来,如何应付?”
    “向他道歉,说你是替工,因为林伏雨小姐偕她的助手已赴伦敦开会,”“去多
久。”
    “三个礼拜。”
    秘书得到口讯,出去办事。
    伏雨走到窗口,往楼下看。
    三个礼拜,或许更久,对于谢文来说,她永远不会自伦敦回来。
    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林伏雨花了她一生最好的五年来建立目前的地位,
创业艰难,竞争剧烈,因为行家个个同样辛勤工作,她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此刻的
身分。
    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喜剧



作者:亦舒

我跟家明解除了婚约。 
我把左手无名指那只大钻戒脱下来,放在桌子上,还很潇洒的说:“拿去重镶过,还是一只好戒子。这几年戴在手上,重甸甸的,白金也磨得毛了。”声音上是听不出,可是心如刀割。 
家明说:“你留着做纪念吧。” 
我哼了一声,淡淡的说,“这种纪念品,妈妈抽屉里还有十只八只,不劳你费心,朱家的女儿,不愁没钻戒戴,戴在别的手指上也就是了。” 
做了他三年的未婚妻,一旦没有名份,真有种失重的感觉。可是他先不要我的,不是我不要他,他去追求一个女明星,瞒着我们一家子,东窗事发了,又死口不认,我最瞧不起没骨气的男人,这口气吞不下去,我朱丹凤一辈子嫁不出去不要紧,嫁给这种人,可犯不着,财还没发就去动女戏子脑筋,将来我还活不活。当然我就炸了起来,轰轰烈烈的登报解除婚约,非常理直气壮的样子。事后却觉得十分萧条。 
妈妈说:“……其实你跟他七年同学,又订婚三年,丹凤,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与家明,也应该有充份的了解才是,早知如此,当初你父亲替你介绍的那些男孩子……” 
自从与家明分手之后,我觉得我变得十分多心多疑。过了没多久,我觉得没必要耽在家中听母亲唠叨,于是对她说:“妈妈,我到英国去一次。” 
妈妈瞪着眼,“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去做什么?要旅行,挑近一点的地方走走也就是了,跑得那么远干嘛?” 
“我去看看同学跟老师。” 
妈妈不出声。 
过了两个礼拜,我就打算动身。这时候家明却来我们家。我看看他,不知道他有什么公事,谁知道他却说:“你去英国?我也去。如果不介意,咱们一块儿上路。”他说得很大方。 
男人永远可以大方得起来,我却一道气顶在胸口。想到过去那些日子,每个暑假来来回回,我总是与他挤在一架飞机上,亲亲密密,现在花了我一生最好的十年,他也就看腻了我,也该找别人去了,完了还登门来卖弄这种大方!我反正是完了,又不能找流氓来揍他一顿——大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读过书的女人往往比没知识的女人惨,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我居然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飞机又不是我的,你爱坐哪儿就哪里,英国也不是我的,你爱几时去就几时去,大家凑巧,也无所谓。” 
我们这一大方无所谓,连家里的老佣人都多了话:“真不明白了,姑爷与小姐结婚不成功,可是又结伴旅行,真正弄不明白了!” 
我与家明结伴上的飞机,头等票,他坐在我旁边。我却食不下咽,从开始就假装疲倦,闭目养神。也不去问他干嘛要到英国,什么时候请的假,能够玩几天。他也不来引我说话。 
飞机一开,我就真的崩溃下来,迷迷糊糊的睡,心里都是忘不了的往事——怎么样十七岁就认得他,怎么样两个人结伴上学,怎么样为了其它人争风喝醋,怎么样雨过天晴,回家之后订了婚。 
可是现在呢?一场空,我还是快快把他自心中连根拔起吧。我正眼也没向他看过一眼,还是不忍看?女人总是这么可怕的婆婆妈妈,因为我们女人经不起半个十年,我却已经跟他足足泡了十年。大家一样是廿七岁,我却有种一夜白头的感觉,不用对着镜子,就知道脸上该有的皱纹全跑出来。我暗自叹了口气。女人,讲风度讲仪态,讲学问讲修养,全都是废话,青春就是活生生的青春,再鄙俗也还是青春。 
“小丹!小丹!”家明叫我:“喝咖啡吧。” 
他还是叫我小丹,还照顾我咖啡呢,我一睁眼,看见前面放着一杯黑咖啡,他倒还记得。那时候为了节食,咖啡是要喝的,牛奶与糖却免了,我一阵心酸。 
嘴里却说:“还‘小丹’呢,早就是‘老丹’。” 
家明并没有说什么。我把在飞机场买的杂志一本一本的看着,终于又睡着了。 
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便醒,家明仍在我身边,我看着他的侧脸,还是孩子气而英俊的脸,外表没有什么变,心是变了。我从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觉得等他醒来之后,我最好是保持心情愉快,不要一直酸溜溜的,没有了他,太阳还是照升上来,他又没签了文约,这生非我不娶,我要看得开一点才好,君子成人之美,就让他心安理得好了,算是他的福气。 
家明醒了之后.他问我:“下了飞机,你……留在伦敦?” 
“不留伦敦。”我居然心平气和的回复他“到大学找王去,跟他谈谈,三四年没见他了。” 
“王,谁是王?”家明一呆。 
“王教授。你忘了?” 
他提高了声音问:“什么?你搭一万哩路的飞机,就是为了见王教授?”他双目炯炯的看着我。 
“是呀,跟他聊聊天,他一向是最了解我的。”谈说。 
家明的声音微微一变,“这些日子,你一直与他有联络?” 
我说:“我一年寄张贺年片给他,他从来不回信,你知道他这个人,整天在学校里奔来奔去,哪里有空回信?我也不晓得他还在不在原校,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 
家明象是松了一口气,没到一分钟,又提了起来,他紧张的问:“那你还去看他?他又有老婆,又有女儿!” 
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谁不晓得王教授有老婆有女儿?” 
“我最最讨厌这个人,自持风度翩翩,其实是个糟老头子,每年一双狗眼就盯着漂亮的新女生看,可以勾引就勾引,勾不到就是揩点油也好的!” 
我呆了一呆,忽然笑,“糟老头子?我算一算,他今年才四十三,糟得到哪里去?六尺二寸高的人,再老都有一股神气。” 
家明犹自恨恨的说:“我最忘不了咱们毕业的那个晚上,在跳舞的时候他硬是霸占着你,一只手搭在你腰上不肯放,讲个不休!有什么好讲的?气得我马上换了机票,第二天就走,不然就女朋友都丢了!这个人最坏!杂种!” 
我呆呆的往回想。是的,我记得,跳完了舞,王赞我说:“小丹,你轻得象根羽毛。”我笑了。家明跟我足足吵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红着眼逼我回家。可是……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家明说:“我劝你别去见这个人。” 
我黯淡的说,“你今天也管不着我了。” 
他一怔,声音也放轻了,“小丹,他是杂种,混血儿最坏,把中外的坏处都学会了,年纪又大,他要耍你,不见得就不行了。” 
我忽然光火了,我大声的说,“我坦白的跟你说了,家明!天下耍了我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能被你耍,不一定是笨得被每一个男人耍!” 
他顿时没了话。 
我马上后悔。才说得好好的,忽然又这么疯婆子般的骂他一顿。风度风度,做女人是越来越难了,以前被男人抛弃,还可以怒沉百宝箱,跳江了事,现在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风度。我真气炸了心,巴不得可以马上见到王教授。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对他说清楚,出一口怨气。 
我在心中把该对他说的话,全盘算好了。 
只是,他还记得我吗? 
他是个好人,我一向信任他。他忘不了我,即使忘了我,他也不会给我难堪。请他吃晚饭?请他喝酒? 
飞机里的空气越来越干燥,我这么劳神伤财的飞一万哩,难道真是为了见王教授?抑或去找寻旧日的梦?抑或想逃避现实?都有一点吧。朱丹凤朱丹风,我叫着自己的名字,以后的日子,你得靠自己的了,你要小小心心的过。我的眼睛不禁湿了。 
到了伦敦的H机场,我马上租了一辆车。 
家明问,“你不休息?你马上开车去大学?” 
我点点头,“反正睡不着。” 
“这一路去要四小时,你眼睛里都是红丝,你怎么吃得消?他又不一定在那学校里,你先打个电话也好。” 
我吼一声,“你少多嘴!你凭什么管我?我现在爱做什么就什么!我现在就打从伦敦桥跳了下去,你姥姥也管不养我!再见!” 
我在机场拿了车匙,马上有人把一辆小车子送到机场,我接过了车子,家明一手抓住了我。 
“这是干吗?”我苍白地问。 
“我跟你一块儿去!”他说。“一人开一程。” 
“你失心疯了。我去见我的教授,你他妈的有什么事要干,你干你的去!你约了多少个戏子,你跟她们上台去演去!你滚开!”我指着他尖叫。 
“够了没有?”他冷冷的问:“你转过身去,看看有多少外国人在瞪着你!”他一边把行李扔在车后。 
我忽然觉得浑身发毛,只好上了车,他“呼”的一声,就把小车子开得飞出去了。“这鬼车!”他喃喃咒骂。车子一路向高速公路驶去,一路风景如旧,我发着呆。我忽然后悔了。应该找个旅馆休息一下,梳洗打扮一下,才好去见人,现在怎么去? 
第一,我又不是去会情人,此刻我只想有个同情我的人,陪我说一顿话,陪我好好哭一场,于愿已足。 
我对家明说:“完了就是完了,你在这里停车,我一个人去,你坐火车回伦敦吧。” 
“我也有同学教授要找。”他冷冷的说。 
这个人还是一条牛般的脾气。怎么会的呢?怎么会的呢?三年前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三年后又回来,却变一个哭哭啼啼的弃妇了,我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 
车子被家明开得飞快,到了我俩熟得不能再熟的小镇,一切建筑物却还如旧,百货公司、市政局,一切一切,都没有变,这不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吗?我绝望的想。 
家明把车停了下来,是一间高等旅馆,我还迷迷糊糊的,他已经把行李拿出来交给茶房了,我跟着他进旅馆,筋疲力尽,只听见他跟柜台说,“两间单人房。” 
到了房间,他那间就在我那间旁边,我看看钟,才上午十一点。正是吃茶的 
时间呢。 
我们的飞机到得早,他的车也开得快。 
我拉开了窗帘,外面在下雨,是雪还是雨?雨很快的化为雪,我箱子里有一件皮大衣,可以派用场。我放了水洗头洗脸洗澡,换了睡衣,打算睡觉,可是睡不着,看看钟,下午两点,咬咬牙,起床换了呢裤子、靴子、毛衣,套上我那件银狐,就离开了酒店。 
我要去见王教授,越快找到他越好。 
我叫了计程车,到了大学,到了停车场,我打着伞,慢慢的,一部部车的找。我要找一部红色的奥斯汀,假如这个车在,王还在学校。 
我找到了! 
车窗上又是水气又是雪,我用先后擦了擦车窗,看到他的外套还在车里。那件熟悉的猄皮茄克,这三年来,他难道还穿着这一件衣裳?那时候听他的课,我总是先到。坐在第一排,放了课,家明在课室外等我。 
我怔怔的想:我一定是变了,我老了,他还会记得我吗? 
我站在停车场等,竟没有去办公室找他。该哪里去找呢?谁知道他在哪一个课室? 
我身后传来冷冷的一个声音,“你这样等,等八辈子也等不到那个杂种!” 
我跳了起来,家明不知道几时来了,站在我身后,苍白着脸,雪夹头夹脑的落在他的大衣上。 
“不要你管!”我还嘴。 
“我跟你上去打电话把他找下来!”他拉着我上二楼。 
我被他拉到办公室,他按了一下铃,秘书小姐开了门,“什么事?” 
“找王教授。”他沉住气说:“说姓朱的小姐找。” 
秘书小姐并不认得我们了,到底大学的学生太多。 
“中国人?”她问。 
“是。”家明说。 
“我拨到他写字楼去看看。”秘书小姐说:“或许在。” 
我知道找得到他的可能性很小,他一向是出名的忙,学生找他,校长找他,系主任也找他。现在无端端来了一个八百年前的学生,也要找他。 
家明冷冷的声音说:“你放心,他人一来,我马上走,我不会妨碍你跟旧情人相聚。” 
我气黄了脸,声音比他的冷了一万倍,“你闭嘴,你这混球加十八级,你凭什么说这些脏话?你这个肮脏的人——” 
秘书小姐笑容满脸的说:“教授说他马上来,请你就站在这里等他,不要动。” 
家明一下子就叫了起来,“好,原来早约妥了!”他头也不回的就奔下去了。 
我也懒得理他,斜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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