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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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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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瑜任由她抱着,少男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来找我,下次再……”她发觉说错,立刻改口,“再不会有事了,再不会有事了。”

    强抬着盆热水进来,“别只顾着说话,给她暖暖身子吧。”他放下水,垂着眼睛出去,一眼也不敢看君瑜。

    少男把冻僵了的君瑜泡在热水里,抱着湿衣服出来,放在盆里,呆了一会,终于抱住强,抽泣起来。强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让她哭,自己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才把她扶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少男摇摇头,抹着腮边的泪水,“我只是高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进去看看她,我再帮她烧点水。”强拍拍她的头。

    少男点点头,却一把拉住他,“你会不会有一天丢下我一个人?”

    强不说话,半晌,才笑了笑,“我们干革命的,随时都准备好了牺牲。”

    “牺牲不算,我是说你会不会不爱我了?”少男眼圈有点发红。

    强避开她的目光,“你又瞎想什么,我饿了,还没吃饭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少男不放手。

    “别闹了。”强板起脸,“进去看看她,她怀孕了,别让她冻着。”

    “怀孕?”少男立刻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心里只有君瑜了,更义愤填膺起来,“罗世森那个没良心的,就这样丢下她,连她的死活都不管了。”

    “你小声点。”强压低声音向屋里望了望,“别在她面前提这事,等她好一点再说。”

    “你刚才说她想跳海,是不是为了这个?”少男的眼圈又红了,“我明天就去找罗世森,他不管君瑜,总不能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管。”

    “别乱来,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强心里刺刺地痛,想起君瑜的哭喊:“我不要替日本人生孩子!”他不知道怎么跟少男说。

    “有吃的吗?”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喔,有,都凉了,我去帮你热一下。”少男转身去厨房,又回过头,“你帮我把衣服洗了,还有,听着点动静,别让她再犯傻。”

    她进了厨房,给强热饭菜,看着灶炉里明晃晃的火焰,想起刚才强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知道强不是喜欢将感情放在嘴边的人,若不是君瑜的不幸勾起她莫名的惆怅,这种话她本来是不会问出口的。

    少男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除了革命,强心里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自己。

    秋风越来越凉了,整个中国大地上的战争却如火如荼,日本人加紧了侵略和掠夺的脚步,烽烟席卷着破碎的山河。

    上海的夜晚也愈来愈不平静,刺耳的枪声和尖锐的警报声时常划破喧嚷的繁华,不时有被枪毙的抗日份子的头颅挂在城门上。

    强和少男却绝不停止工作,反而更加忙碌了,每天都有一批批印好的传单秘密地带回来,再由强通过秘密的渠道分发出去。

    君瑜每天趴在桌子上,从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报纸中搜索出有关前方作战的消息,剪下来,由强进行筛选和整理,再印成传单,将中国军队与日军顽强作战的战况散布到日占区的大街小巷里。

    强说这样是可以激发国民的斗争意识的。君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她脑子里只记得街市里拥挤着的一群每天盘算着口袋里的票子、整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的浑沌沌的同胞,他们能因此而振奋,生出爱国情绪来吗?

    不过,或许也真激励了其中几个,听说有一批赤手空拳的学生冲过了封锁线,投奔到抗日的战场上了。

    连学生也掷笔从戎了,她才知道中国和日本进行的是怎样一场战争,才知道中国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不小心真的是会亡国的。对于腹中这隐隐感觉得到的生命,愈加地深恶痛绝。

    少男也是从来不敢提及这件事的。她执意要去找罗世森,强阻止不了她,告诉她君瑜怀的是木村雄一的的孩子,少男惊呆了,再也不提找罗世森的事,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君瑜,只心里暗暗地跟自己赌气,诅咒老天上次怎么没能炸死那个王八蛋。

    一天,少男从外面回来,闻到满屋子一种奇怪的药香,她警觉起来,钻进厨房,看见君瑜手上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汁,闭着眼睛,颤抖着手正想仰头喝下去。“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她惊叫一声,冲过去打翻她手中的碗,药汁洒了一地。

    “我不会把它生下来!”君瑜几乎是歇斯底里,“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她伸手去抓药罐,少男急了,一把抢过来,顾不得烫,冲出去摔在院子里,“你疯了,这些东西,会出人命的!”

    君瑜看着满地流淌的药汁,眼泪慢慢流下来,“死了好,死了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少男再也忍不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就像时时插着把刀,“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她咬着牙,抓着君瑜的手,拖着她向外走,“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他,他要是真的爱你,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对你,有什么话,大家面对面说清楚。”

    “我不去,我不要见他。”君瑜只是挣扎,手死死抓着门框,“我不要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死也不要!”

    少男拼命拖着她的手,“要死也死得明明白白,跟我走!”

    强突然推门进来,看见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又急又怒:“你们在干什么?”

    少男仍拖着君瑜,“你来的正好,帮我带她去见罗世森,无论如何也要他有个说法。”

    “都别闹了,”强的口气严肃而又急促,“我们里面出了叛徒,现在必须马上转移。”

    “转移?”少男怔怔地松了手,“现在?”

    “你马上去通知三号和五号,叫他们立刻转移。你跟他们一起走,不要再回来了,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在九号会合。”

    少男紧张起来,从强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看了一眼君瑜,“那你帮我照顾她。”

    “放心吧,你先去,一路小心。”

    少男围上披肩,拿了自己的手袋,走出门,突然觉得视线被泪水模糊了,转身叫了一声:“强。”

    强看着她,她奔回来,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你照顾自己,我等你。”

    强的心抽动了一下,看着她远去,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着君瑜,“我们要快一点,这里已经暴露了,敌人很快就会来的。

    君瑜擦干眼泪,帮着强把整撂的文件和还未散发出去的传单抱出来,放在火盆里烧。

    强四下搜索,不放过一张纸片,从抽屉里倒出一堆书稿,翻了翻,竟是少男从君瑜的住所拿回来的《岸》的手稿。他回头看着君瑜,“这些,还要吗?”

    君瑜怔了怔,突然劈手夺过来,往火盆里扔,“不要了,再也不写了。”扔得太重,居然把火打熄了。她抓起火柴,颤抖的手却怎么也划不着,划断了三根火柴。

    强把火柴接过去,划燃了,却看见她无声地抽噎着,眼泪落在书稿上,他把火柴吹灭了,把稿子从火盆里抓出来,“烧了可惜。”他不管君瑜,理了理,放进箱子里。

    君瑜呆呆地,直到强再次点燃火,才想起往火里丢文件。

    强刚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忽然听到院子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警觉起来,再看看君瑜面前还有整撂的传单没烧,蹲下来,来不及放火盆,整撂点燃了,“你看着,一定要全烧完才行。”

    他撩起长衫,从腰上抽出手枪,靠到窗口,向外看。君瑜一眼暼见他手中黑黝黝的枪,心猛地狂跳起来,烟子窜上来,熏得她睁不开眼,恍惚中,看见强翻身跃出窗外,然后突然间枪声、惨叫声和叫嚣声混成了一片。

    她紧张得连思想都停顿了,手足冰冷,只麻木地翻动着燃烧的传单,火焰烧到手都不知道。

    蓦地,枪声和人声都突然停顿,万籁俱寂,君瑜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这瞬间的沉寂仿如千百年般漫长,直至火焰渐渐熄灭下去,终于化作一股青烟和一堆灰烬,她的心也跟着火焰沉下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她听见外面有子弹上膛的声音,她缓缓站起来——走出去,死就是件极容易的事。

    她慢慢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栓,强却突然又从窗子扑进来,一把将她扑倒了,几乎同时,几颗子弹呼啸着穿过薄薄的门板,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墙壁上,一个个的坑洞。

    强抱着君瑜就地一滚,看见门缝外黑影一晃,顺手一枪,黑影惨叫着倒下去,外面立时又没了动静。

    强迅速将君瑜拉进里屋,把装好准备带走的两只皮箱也拖了进来,“外面都是敌人,出不去了,下地窖。”

    君瑜从不知这屋子里还有地窖,看着强推开衣柜,掀开一块石板,石板下居然是一个不小的地窖。强先将皮箱丢下去,然后让君瑜下去,“你藏在里面,我把他们引出去,天黑了,来接应你。”他顿了顿,“要是我没有来,你自己撤,找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避。”

    君瑜恐惧起来,“别走,要死也死在一起。”

    强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深邃。“抓活的!”外面的人叫嚣着又上来了,他急了,“快下去,来不及了。”

    君瑜不动,强一把抱住她跳进地窖,从地窖角落里抓起两颗手榴弹来,敌人已围到了门边,他拉开手榴弹的导线,抛向门口,“轰”的一声,外面屋给炸塌了一半,敌人惨叫着,又退了下去。

    强灵机一动,钻进地窖,将君瑜推进角落里,留心地听着。隔了一阵,有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翻进来,强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将剩下的几颗手榴弹绑在一起,拉掉引线,用力掷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将头顶的石板盖了下来。

    头顶“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大地都颤栗起来。君瑜被震得几乎晕了过去,只感觉到那一瞬间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头顶四壁的泥沙扑簌簌地往下落,打了强一身。

    四周终于归于沉寂,君瑜被强坚定的手扶起来,“你有没有事?”

    “没,没事。”君瑜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手脚都瘫软无力,不由抓紧强的手。

    “放心,屋子全塌了,他们找不到我们。”强握紧君瑜冰冷的手。

    君瑜慢慢镇定下来,听见上面翻腾了一阵后终于没了声息,不害怕了,反而有些遗憾——这样都死不了,看来,上天是存了心要折磨她了。

    强在她身边坐下来,还是一直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隐隐约约从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光线,地窖里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他们就这样相互紧握着手,直到外面透进来的光线越来暗了,强才松开手,站起来,去推头顶那块石板。

    然而他用尽了所有力气,石板却是纹丝不动,显然是被炸塌的砖瓦压住了。“我帮你。”君瑜也站了起来。

    强让了让,两人一起用力,然而石板生了根似的,依然一动不动。强把脚下垫高了,用整个背去托,终究是无用的,想不到这地窖虽暂时让他们逃过一劫,却变成了活埋他们的坟墓。

    他不甘心,在黑暗中摸索着,寻不到可以用的工具,便用手指沿着那条缝隙用力抠,抠着抠着,外面不知塌落了什么,连这条唯一的缝隙也堵死了。

    他不敢再动了,无力地坐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君瑜在黑暗中问。

    “没被枪子打死,倒被自己活埋了。”强苦笑。

    “不会的,少男他们会来救我们。”

    “他们已经转移了,不会再回来。”他叹了口气,“再说,她等不到我们,只会以为我们出了事,不会想到我们在这里。”

    君瑜也绝望了,两个人陷入一片沉寂。死,对于她本是解脱,但强是不应该死的,他死了,少男怎么办?

    地窖的寒气窜上来,她打了个寒噤,强在黑暗中感觉到了,默默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她身上。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刹那间仿如时空倒流,清凉的海风,汹涌的海浪,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余温犹存。她恍惚了,眼泪禁不住落下来,“啪”的一声轻响,滴在长衫上。

    “你在哭?”强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脸,帮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坚强点,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都不能向命运低头,更不能流泪,别忘了,我们是革命者。”

    “我不是怕死,”君瑜梦呓般地,“死有时也是种幸福。”

    强的心又刺痛了,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是我们连累了你。”他说。

    “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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