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罚家志,他还要家志回来,是家志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太多刁难。”
这时,承忠出车回来,看到盈芳,很是惊喜。他证实了名彦的话,但也没有家志的音讯。
“如果程子风没抓他,他会在哪里呢?”盈芳的泪又快忍不住了。
“嘿!你别哭嘛!”承忠忙塞一迭面纸给她说:“‘螃蟹帮’的女教头流眼泪,会湮倒龙王庙的。”
“要死啦!你还开我的玩笑!”她眨去泪水说。
“我们讨论了很久,家志这样消失,没有一点痕迹,就只有一种可能……”名彦说。
“什么可能?”她盯着他问。
“他躲起来了。”名彦回答说。
“他为什么要躲呢?要避开程子风,我了解,但我们是……他的朋友,他没必要连我们也不见吧?”她仍疑惑。
“家志是很讲情义的人,虽然他离开他义父,也还是抱着感恩尊敬的心。”名彦说:“老实说,家志一走,有很多任务人自愿跟着他,他要再另闯一番事业也不难。只是他太厚道了,甚至在这节骨眼,也不想全省招摇,刺激他的义父。”
到头来,家志仍是顾着程子风!他就狠心不理她吗?但仔细一想,他来找过她,是她先不理人的。不怪他,只怪自己,这认知使盈芳更伤心难过。
“他会躲到什么地方呢?”她哽咽地问。
“是刘老大,就非常难猜测。”承忠说。
“我们找不到他的,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名彦说。
这一切不都白搭吗?她躲,他竟然也躲,又不是捉迷藏,两个人轮流当“鬼”。而且最不可原谅的是,他连她也瞒!可是……可是他们的假设若是错的,又该怎么办呢?
盈芳心还是痛,而泪已干涩,她摆出一张怒脸说:“居然敢这样对我!等他出来,我绝不饶他!”
名彦和承忠都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生气总比绝望好吧!
拒绝他们的便车,盈芳自己搭火车回台北。
长长的铁轨,一节节车厢,窗外的星月和灯火,更有流浪凄苦的味道。
他那只孤独的狼,此刻又在何处呢?是人间或地狱?
她爱他,这五年来不知不觉落入那交织的情网,然而是哪一年、哪一月?又是哪种情况呢?盈芳努力回想,只是心更迷惑,泪更泉涌,彷佛从一开始,爱就存在了。
第七章
九月的洛杉机,经无雨的烈夏,几度烧出焚风,像镀上一层金黄,但那色调,不似太阳直晒地令人睁不开眼,而是温热透着晕光,彷佛反映着远方大片秋熟的麦田。
盈芳站在俞家别墅的露台上,越过森林群树,可望到房舍棋布的谷地,有钱人真好,生活比常人占优势,连好的风景也可以独享。
“美国还有法律,可为大众保留公园及自然风景区。中美洲就不一样了,很多海岸线都被有钱的外国人买走,本国人想去沙滩玩,还得付昂贵无比的票价呢!”倩容说。
人生之不公平,有时到了荒谬可笑的地步,不是吗?
像她,五年来骂了多少家志烦她缠她的话,一旦他不在了,又惊觉不能一刻没有他。
时间也会玩不公平的游戏呀!
三个月了,他如空气中的水泡,蒸至无形。悲观的不敢想,只能成梦魇,沉沉地压在心底;乐观的又不实际,他怎么能躲如此之久?难道不怕闷毙了吗?
三个月,倒够盈芳思量从前。自己待他,常常是又凶悍又霸道的恶女,有几回根本就是妒忌到红了眼睛,但他依然为她做这么多事,养足了圣人的耐心。
他爱她吗?他是把兄长的责任尽了,但他把她当女人吗?他觉得她美吗?有没有……呃,“秀色可餐”呢?
她记得去PUB后的那一夜,模模糊糊的情欲,家志嘴里说她是黄毛丫头,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芒,像在挑逗,她却一点都不以为忤,还别有滋味在心头……
她对他是特殊的吗?他可以答应她最怪异的要求,任她打骂割伤,为她违背程子风,退出北门帮,真是只为一份责任吗?
他不在乎她吗?不然怎么不管她的死活呢?
一个个问题,日夜在她脑海翻腾,睡不好吃不好,原本甜美健康的漂亮女孩,瘦成古代的病美人,很明显地害了相思病。
她设法表现正常,却看起来更可怜。敏敏看不过去,硬押着妹妹到洛杉机度假。
“家志不敢露面,除了怕刺激程子风,也有可能怕惹毛你。你离开台湾,少一半压力,说不定他就出来了!”敏敏干脆说。
好重的话,盈芳一伤心,就任姊姊拖着她出国看世界。
结果只有三个字:没意思。
一样的绿色树、蓝色海、白色云和金色太阳,只是排列组合不同,她心里深深切切想的还是家志。
唉!和他相识五年,不到十声叹息;才分离三个月,已是数不清的千百声了。
谷地的金黄渐渐扫漫到山顶来,天全面地亮了。
鸟声啾啾,划破寂静。回过头,西班牙式壮丽风格的俞家别墅仍在沉睡中,每扇窗都帘幕深垂,护住好梦。
这一次也奇,俞家三兄弟全到齐,振谦一高兴,开个盛大的宴会,把侨界旧友新知都请来,昨晚还灯火辉煌地晚热闹到深夜。
除了精致的食物外,盈芳对什么都没兴趣,因为这并不是她的世界;但敏敏偏偏为她找来好多年轻人,怪声怪调的中英夹杂,快把她闷死了。
他们也都算是英俊体面,但眼睛鼻子嘴巴,都老凑在一起,盈芳根本分不清谁是保罗,谁是丹尼尔,陷在其中,她更想念家志。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叫Roy的日本男生,没办法,他实在太酷了。
盈芳很早就注意到他。他生得颀长俊美,浓黑的眉毛下有双敛光深沉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性感却无笑意的唇;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发,长及肩膀,一束披下右眉际。如果是一般男生,可能会流里流气;但在他身上,更显出他的男人味。对了!就彷佛日本漫画中,好看得不像话的男主角,还得是城堡里贵族王子那一型的,长手长脚、尊尊贵贵地走到现实生活来。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魅力,一脸傲气,对来来往往的男女不理不睬,只站在窗边,像展示品一样,任人注意,他只偶尔和男钢琴师说几句话。
哼!有什么了不起?纸娃娃一个,风一吹就倒,家志若画到漫画里,铁定是器宇轩昂的英雄人物,一拳就可以把王子撂倒。
“你怎么都不理人呢?”敏敏走过来,循着盈芳的视线一看,笑着说:“你也对Roy有兴趣吗?”
盈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谁是Roy?”
“雪子她娘家哥哥的儿子。”敏敏说。
“日本人?难怪小鼻子小眼!”盈芳哼一声说:“你可别把他介绍给我!”
“他?我才不敢呢!他脾气太古怪,非常孤傲,大概和他少年得志有关。”敏敏说。
“他又得什么志呢?不过是靠家里有钱罢了!”盈芳不屑地说。
“你错了!他所走的路和家族的企业完全不同,有一阵子还被赶出家门。”敏敏说:“他现在是日本的偶像人物,如果你喜欢看日本杂志,就会发现他的音乐、艺术、设计各方面,都造成了大旋风,也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哦!盈芳开始觉得有趣,可惜他很快就离开宴会了。
唉!没有家志,日子是千遍一律地无聊。她好想回台湾,但才来几天,连时差都尚未调过来就走人,会让好客的俞家很尴尬。
她打个呵欠,有些疲倦,想回房躺一下。
由露台转向花园,才要拨开树丛,就发现花架下有人。而那和她一样早起的鸟儿,竟是最怪的Roy和她最敬而远之的俞德威。
他们正在喝咖啡,桌上有一迭厚厚的报纸,可以看个把小时的。她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安全穿过,不被那两个人看见呢?
几分钟过去,一只粉蝶却在她头上晃了几圈。Roy站了起来,俊脸看向她,点一下头,没招呼也没任何表情就离开花园。
连声音都懒得出,看到她傻立在树后也不觉得奇怪,这个Roy实在有毛病。
“出来喝杯咖啡吧!”德威头也不回地说。
他在叫她?那么说,他们早听到她的脚步却不吭声,让她就在那里像白痴一样罚站?盈芳有些尴尬地走出来。
“坐吧!咖啡自己倒。”德威说完又看他的报纸。
盈芳本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
俞家三兄弟里,她可以和信威大小声,和智威开玩笑,但一看到德威,就成了叔伯的长辈人物,连手脚都不敢乱动。
不是她一个人没胆,俞家上上下下无不尊敬这位大哥,称他是一只傲啸山林的虎,不是没有理由的。
德威就如他的名字,德高又威重。平日话不多,出口就是金言,怪的是连俞家二老都让他三分。
盈芳有时觉得,德威是故意的,他把自己“闷”起来,不愿和大家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生为长子,什么都最早去闯的关系,所以也最老成严肃吧!
其实她挺同情雪子,若非有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训练,还停留在跪地穿鞋脱袜那一套,可能早就闹离婚了。
喝完咖啡,德威仍在看报,头抬也没抬一下。盈芳只是和他独处一会儿,就感觉四周空气大块凝聚,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当他的妻子儿女一定要有超人的耐力吧!
她正拟好告退的句子,突然想到紫晶水仙由雪子到了他的办公室,念头才一转,话就脱口而出说:“紫晶水仙在你那里吗?”
“是的。”德威看她一眼说。
“大嫂说你要改运,我看不出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盈芳说完,呛了一下,她的爱冲撞毛病又犯了。
德威放下报纸,直直看她。
盈芳第一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五官有俞家最端正的遗传,信威的潇洒神情和智威的放电眼睛,到德威身上,都沉到灵魂,成了一种教人心动的气质。四十四岁的他,把中年男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德威似乎没察觉,或者不在乎她的审视,只说:“命是天生注定的,无法改变。你现在只看到我的命,命好的人不见得运好;运好的人也可能命不好,这两者是不全然相同的。”
他竟然对她谈哲理?盈芳一紧张,结巴地说:“可……可是紫晶水仙上有三滴血,呃………
它吉利吗?”
“一滴是信威的,一滴是智威的,他们不是幸运吗?”德威淡淡地回答。
“可……可是,那是有关爱情……”她在说什么呀!
他手停在咖啡杯上,脸如化石,久久才说:“是的,爱情。你是不是需要紫晶水仙,来帮你唤出某个人呢?”
她的心脏细胞一定死了不少,怎会提到她的私事呢?她当然没有回答。
“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中美洲,萨国境内的尼城。”德威若无其事地说,像在报告天气。
什么?他有没有在开玩笑?不!不!俞德威不是吉普赛女郎,不是算命师,也不拿水晶球、看生辰八字,他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所以,那是真的罗?!
“你……你怎么知道的?”盈芳屏住呼吸问。
“虽然他们都怕我晓得,但我弟弟妹妹们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清楚。”德威说:“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刘家志,跟着智威走就没有错。”
“原来是他藏了家志!”盈芳激动地说。
“你现在不需要紫晶水仙了吧?”德威说。
“不需要了!谢谢你!”她说。
“我也谢谢你。”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
他谢她什么呢?盈芳觉得奇怪,但没空细思。她满心只有家志。他还活着,在人间,不在地狱。她大大松一口气,这才体会出,过去三个月她的神经有多紧绷,人有多强颜欢笑,骗自己,像在吸吗啡一样,不计后果。
她一定要找到他,好好算这笔揪人心肠的乱帐!
※ ※ ※
远处的火山轰轰叫着,只雨声,附近的云就像受惊吓似的,浑浑而散,染出了灰灰带微红的色彩。更远的蓝天,依旧闲闲地晴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载着一朵又一朵浮丽洁白的云。
家志光着上身,才由盖好的木屋,走向被炸毁的石桥。眼前洪流滚滚,映着阳光,堆石的岸边已有各国的工程师和义工,商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搭一座简便的桥。
“今天的工还没有完呢!”宗祥说。
他是倩容的哥哥,被教会招来重建战后的萨国。
“无所谓,反正在这里,工作是唯一的娱乐。”家志说。
“妈的,要不是巴西经济不景气,我又欠俞庆一大笔钱,我才不会被智威半强迫地来当苦工呢!”宗祥说:“他是被我妹妹带坏了。你呢?是交了智威这个坏朋友,被他拐来的,对不对?”
“不算拐,盖房子、造桥是我的专门,而这个地方正合我的味口。”家志笑笑说。
沙石车来了,大家开始忙碌。
来此地已经三个月,几句西班牙文都能听了。白天在烈日下工作,晚上睡在红十字会临时拨出的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