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紫花开[言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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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紫花开[言妍]-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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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能让人知道,他一个堂堂六尺之躯的男人竟跟踪小女生逛街买衣服!他自己都觉得有病了,别人不更把他当疯子看才怪。

又过了好几条马路,霓虹彩灯一一亮起。由商业区进入闹区,行人变多,喧哗声也愈大。

盈芳始终一人,时快时慢,一点也没有在找朋友的样子。偶尔地摊停停,百货店橱窗流览,却没买一件东西,也没进任何一家店,只是走着,看不出任何目标和目的。

是小美失约,还是她又骗他了?

天色逐渐苍黑,远方的大楼后有浅靛带紫的暮雾。

盈芳考虑要不要搭公车回家,但又怕碰到家志,她实在无法预测他们的对话,他知道她的底,她的心已经毫无防卫,恐怕连一个眼神都承受不住。

一辆车挡在路口,透明的窗有各种反射影像,她突然看到家志,虽模糊,但的确是他。

他在跟踪她吗?

盈芳屏住呼吸,脚如铅块一样沉重。好不容易能迈开步伐,她开始用绕行方式,不再避开人群,而是住热闹处钻。

终于,她闪避到一个小巷,黑暗暗的;而家志在光亮处,无措地站着,不相信自己竟失掉她的踪迹。

她暗呼一口气,再得意地笑着,想逮她,门都没有。

然而一分一秒过去,见他神色仓皇茫然,又不肯放弃,盈芳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彷佛能接触到他的焦虑,再化为自己的不忍……

蓦地,一辆机车从她身旁穿过,咆哮和灯光吓了她一大跳。家志猛回头,就正对她的眼眸。

如失散多年的亲人,两人竟愣了有好一会儿。

他向前跨一大步,盈芳甩着皮包,就住反方向走,理都不理他。

“盈芳,你到底怎么了?”他追着她说:“你从来没有这样过,至少也要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嘛!”她头也不回地说。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他有些沉不住气的说。

两人的争执已引起路人的注意。盈芳昏昏沉沉地走进路旁一个小公园,黑暗及幽静扑面而来,隔绝了树丛外的人声笑语。

家志见她仍不停止的脚步,干脆抓住她。这一接触,那夜肌肤相亲的感觉似又回来。

盈芳用力跳开说:“你老是想探索我,挖出我的过去!我难道一点秘密都不能有吗?你就是迫不及待要证明敏敏有多么高贵,而我有多么下贱吗?”

这是多么伤人而不实的指控!他血液沸腾,但在害怕坏事的情况下,只有强作镇静地说:“是因为李淑美说的那些话吗?我根本不相信,而承忠也说那不是真的。从没有人把那些谎言放在心上,你为什么要拿来胡思乱想呢?”

“即使是谎言,也是污秽呀!”盈芳疲累地坐在椅子上,难过地说:“你现在知道我是从哪种环境出来的了吧!没有人可以出污泥而不染,莲花是美,而它的根却丑而烂,我还装着高贵纯洁,不是很可耻吗?”

“盈芳,没有人会因此瞧不起你的……”家志急急地说。

“淑美说得没错,我是上过牛肉场的歌厅,虽然只有一次,而且逃了出来,但那种羞耻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她挖开自己的心,很勇敢地说。

“这有什么!我还差点去当午夜牛郎呢!”家志满不在乎说。

“什么?”她抬起红红的眼睛说,暂忘剖心的痛苦。

“流浪时为了混一口饭吃嘛!我爸说我是天生的小白脸,结果我实在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白白断送了我成为酒国名草的大好机会。”他半正经地说。

“讨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骂道。

“我不是开玩笑,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家庭,而生活贫困,不是自卑的理由。”

家志温和地说:“即使你没有从牛肉场逃出来,我一样尊重你,觉得你很高贵!”

这句话暖到盈芳的心头,她忍不住又说:“我哥哥绝没有帮我拉过皮条,他反而处处保护我。有一次我爸的朋友企图强暴我,他还杀伤对方,那人就放出很不堪的流言……那也是我极力想忘记的一段。”

“我也曾差点被人强暴。”家志若无其事地说。

“你?”她的嘴张得好大。

“你以为男孩子就安全吗?”他眼内闪过一丝隐晦。“你知道黑夜的公园中有多少变态狂吗?我被骚扰过好几次,有一回三个人一起,还险些得逞。这是为什么我结党结派,又练出一身好武功的原因。”

盈芳仍旧说不出话来,那是如何令人恐惧的生活呀!

“这可是我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哟!”他又恢复平常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我曾经卖过黄牛票,而被警察关了一夜。”她干脆把内心多年的积郁一扫而空。

“小意思!为了偷扒抢,警察局都是我的家了。”家志笑了出来,“卖黄牛票?太可爱了,只能算我犯罪纪录上的小小花絮。”

“我……我还杀伤过一个想占我便宜的邻居,差点被管训。”她愈说愈轻松。

“管训是我的家常便饭,我还坐了三年牢,你忘了吗?”他又说:“你还有什么觉得肮脏的,尽量说吧!你会发现,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带着光圈的白色小天使。”

“你有病呀!你以为我们在比赛谁比较堕落吗?”盈芳终于露出笑容说。

“不是。我只是想说,你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不论好的或坏的,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观感。”他很认真地说:“记住,当你身处地狱时,我永远在你的下一层。”

他那神情让盈芳心一紧缩,像暖房中有数百只彩蝶翩翩飞舞,但为怕自己显出太过陶醉的模样,她故意叫着:“喂!你别连下地狱都要和我比呀!”

“不是比。我一向勇于面对我的人生,想把恩怨分明,不管世俗如何看我,我都没有不如人的悔恨。”他仍是那少有的严肃说:“唯有在认识你后,我有两点遗憾。”

“什么遗憾?”她发觉自己非常在意。

“第一点,我杀死了你相依为命的哥哥,为了你,我多少次希望他还活着。”家志黯然的说。

“我早就不怪你了,真的。”盈芳连忙说:“人的生死,注定在天,而且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你的不安和忏悔了。”

“第二点,我希望自己很早很早就认识你,可以让你免于那些伤害和折磨。”他又说。

他今天怎么老说这些感性的话呢?害她心中的蝴蝶要飞到蓝天,与白云共同高歌了。

为掩住激动,她说:“已经不是伤害啦!我只要求你不要把这些事告诉敏敏或任何人。”“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的事告诉敏敏或任何人。”他回答说:“我们是不是彼此有秘密牵制了呢?”

她双眼晶亮,不知该如何反应。

由他的角度,路灯如温柔的月光照在她青春姣好的脸上。她很美,但因为接近她的心,所以更美,美得他屏气凝神,有一种想永远保有的冲动。

盈芳被他的眼神震慑,像被吸到一个又广裘却又紧密的世界。

她摇摇头,打散那幻觉,用理智笑着说:“我虽然失去世雄,但又得到你这位大哥,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

“是呀!我们彼此彼此。”他把视线转开说。

“如果你能娶到文佩,那更是鸿运当头了。”盈芳再进一步说:“拜托,看在我关心你的前途和幸福上,再去和她约会。你会发现,她像我姊姊,有许多优点。”

怎么又扯到这一头?和盈芳在一起,果真一刻不得安宁。

他干脆而直接地说:“没有人像敏敏的。”

一股熟悉的醋意又爬上来,酸到她嘴里说:“你还爱我姊姊吗?她永远是你的第一偶像吗?”

“爱?你太抬举我了吧?我刘家志不懂得爱,也没爱过任何人。我只是尊敬你姊姊,就……就如同天上圣母,一点邪念都没有,不像对……呃……”他及时止住,他能说他对她有欲望吗?不被她捶死、骂死才怪。

“怎么?舌头被猫吃掉了吗?”她摸不清楚他的下文,于是说:“如果你是为了程玉屏那骚妹,我就彻底和你断交,永世不来往。”

“没那么严重吧?”家志苦着脸说。

“真奇怪耶!这是和贤淑美女约会,又不是上断头台,看你这什么表情。反正我是帮你定下了。”盈芳说。

“随便你了。”再辩亦无益,他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肚子饿死了。”

盈芳心事一解开,也感觉饥肠辘辘,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饿。

回想往事,似乎不再是个毒瘤。家志都知道了,她像过了一道关卡,不必再顾忌以前的丑陋景色,她现在更能欣赏未来的风光了。

而一旁的家志,才是烦恼的开始。



※ ※ ※



高级优雅又有情调的餐厅,窗边可俯瞰台北如碎钻般美丽的夜景,桌上是散发着香气的淡红蜡烛,小提琴乐音幽幽回旋着,绅士淑女们浅尝低酌,一切皆浪漫美丽。

突然,“铿!”一声,刀叉乱飞落地,一块牛排已离了盘子,先在雪白桌布上留了一道酱汁,再到地上成为变色的肉尸。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经理飞奔而来。

“对不起喔!”文佩红着脸说。

“没关系,再拿一块。”经理勉强笑着说。

人人心里都有几句嘀咕,只有家志这当事人还在大嚼大咽,并且说:“有没有米酒或啤酒呢?”

“先生,对不起,们只有红酒和伏加特,有各种年份的……”侍者忍住厌恶说。

“什么?比土鸡城或啤酒屋还糟嘛!”家志插嘴说。

“我们什么酒都不要。”文佩连忙说,声音都发颤了。

看她特意打扮的一张粉脸愁得拉长,家志有些不忍,但不给她看看黑道亡命英雄的真面目,她怎会死心呢?

“对了!你刚刚不是问我闲暇时都做什么吗?”他顺口就说:“就和电影一样,上酒家赌场,偶尔寻仇打架啦!很刺激的。”

“怎么和盈芳说得不同呢?”文佩味口大失地说:“她说你已经改邪归正,人很有正义感、责任心,并且成熟稳重。”

“媒人的话能听吗?前几次她都叫我按她的剧本演。”他故意嘻皮笑脸说:“可是,既然我们要交往下去,就要让你看真正的我,彼此坦诚嘛!对不对?”

文佩看他梳着油光的头发,大花的丝衬衫,紧绷的咖啡色长裤,像个小流氓,一点都没有她初见他时的器宇轩昂,尤其那眼神不正的笑容,教她很不舒服。

“还有,我这人是很风流的,老相好很多,结婚后也无法断绝来住。”家志耸耸肩说:

“谁教我重情义呢?”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又没有人要和你结婚。”文佩厌恶地说。

“咦!这是盈芳告诉我的呀!”他喜孜孜地说:“她还说你爸爸很有钱,娶了你会分到很多财产,而且可以爬到董事长的位置哩!”

“你……你无赖!”文佩脸色苍白的说。

“我本来就是无赖,但我可是技术很好的情人哟!”他邪邪地说。

这下可吓坏这温室中长大的小妹妹了吧!

如果不是侍者送来另一客牛排,文佩可能早就把餐巾丢到他脸上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一直不想和我约会,所以才说那些话来吓我。”文佩试探着说。

哦?是他演得不好,还是她不如想象中的好骗?正在想下一句台词时,救星来了。

他的多年老友菊玲妖妖娆娆由桌台间走过来。

“达令,真巧呀!我来这里会朋友就碰到你。”菊玲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环在他肩上,并且挤着他坐下说:“你又在骗什么良家小妹妹了吗?”

“只是吃饭,别吓坏人家了。”家志亲了菊玲一下说。

“刘家志,我们可在约会呢!”文佩忿忿地说。

“我不会妨碍你们,一会儿就走。”菊玲在家志身上又摸又吻说:“你可要小心他呀!

他又花又色,到处留情,一张嘴是骗死人不偿命呢!”

“你不是最爱我骗‘死’你吗?”他朝菊玲捏了一把。

菊玲咯咯娇笑,引来餐厅众人的眼光,经理也很不满他们把这里演成了暗藏春色的酒廊,双眼瞪着。

“我真想你,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棒的男人。”菊玲痴迷地说。

“你的香水味真让我兴奋……”家志靠向她胸口说。

“你……你们真嘿心!”文佩站起来,一杯柳橙汁就住他们身上泼去。

众人又是一阵看好戏的张口结舌,文佩咬牙切齿地走出去。经理侍者走过来,一脸幸灾乐祸。

“你看,我的衣服都湿了,这可是新的呢!”菊玲不顾一切地叫着。

“我会赔你一件的。”家志一反方才的吊儿郎当,很严肃地擦擦脸,并丢下一迭钱,包括丰厚的小费,对前来的经理说:“对不起,破坏贵餐厅今晚的气氛。”

有钱好说话,经理马上改变脸色,谄媚地说:“哪里!哪里!以后还请多多光临呢!”

进来时是黑道混混,出去时是黑道大亨。家志不管众人好奇的眼光及猜测,带着还在甩衣服的菊玲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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