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浑浊的泪从老人眼角流下,她颤抖地举起手:“这个镯子,给你做见面礼。”
文芳想了想,终于从老人手上褪下镯子,戴在自己手腕上。
老人笑了笑,渐渐地笑容就凝固了。
※※※
忙完了丧事,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最近几年老人院里的费用都是自己支付的,这几天又花了近一万元,文芳的户头上只剩下三千多了。这点钱必须要留下,饭碗很有可能已经完了,找到新的工作也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文芳轻轻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慢慢地走进办公室。屋里几个人都在埋头办公,完全当她是透明人。文芳心说要坏事,猛抬头,看到小林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啊,周小姐,你回来了。你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你清点一下对不对。”
文芳心中再无怀疑,反而不觉得难受了。她客气地点点头:“谢谢你,林小姐。”
抱了纸箱子,轻轻走出去。
但是,会计部还是要去一次的,好歹干了十年,遣散费还是要拿的。
会计部里的人也都是一脸严肃,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只有小张忍不住站起来“周小姐,老板现在正在人事部,我领你去见他。”
“算了,我领了遣散费就走人。”
“可是,还需要老板签字。”
人事部的主管一脸笑容地在汇报工作,梁守德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流。
猛然间,文芳想起来,他灰色的西装和在电梯口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梁守德回过头来,这人的相貌比在报纸上见到的英俊多了。
他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单独和周小姐谈一谈。”
他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文芳。这目光有若实质,仿佛一层层剥下了外面的衣服,只剩下赤裸的肉体。
文芳的脸色渐渐由苍白转为赤红。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还受到这种侮辱。她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冲到头上来了,一阵阵地眩晕。她扭头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猛地坐下,把手中的单子推到梁守德面前。
“这是我应得的遣散费,请梁先生签字,我会补一份辞职信给人事部。”
“周小姐,你并不是辞职,而是被开除了,你自己知不知道。”
“为什么?”干了十年,这点面子都没有。
“你在公司工作交接的关键时刻脱离岗位,不辞而别。”
“可是我的亲属要过世,我赶去送终。”
“是你的什么亲属呢,周小姐。”
“是我前夫的表姑。”
“真是可笑极了,这也能算亲属。”
文芳不语,的确算不上亲属。但,这是自己愿意的,明知可能会有这种结果,但还是不能后悔。她站起来:“谢谢你昨天帮我捡东西,再见,梁先生。”
“可是你撞了我,还没有道歉。”
“对不起,梁先生,昨天中午我搞错了时间,当时我太匆忙了。”
梁守德呵呵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周小姐,据说你工作十年,很少迟到,昨天为什么会搞错了呢?”
“我的闹钟坏了。”
“那个闹钟为什么偏偏会坏呢?”
“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罢了,反正即使闹钟不坏,我也会跑去给人送终。”
“那,周小姐真的没看到有人把你的闹钟关上了吗?”
文芳看着他,隐约地闻到了某种香水的味道。
“难道是……”
“哈哈,你终于想起来了。”
文芳的脸由红转白:“为什么要陷害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我不过是为我们的相识制造机会罢了,哪知道你真的像个书呆子似的,根本没看见我,一个人看书看得傻笑。”
文芳怒极反笑:“原来花花公子是这样的,我是走了桃花运了。”
“周小姐,你说的对极了。我已经爱上你了,你愿意做我的情妇吗?”
文芳眼睛里的怒火如果能够冲出眼眶的话,梁守德早就化为灰烬了。她扭头走出房间。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必急着回答我。”
守在门外的两个人听不清新老板在说什么,只听他时不时在笑,正在疑惑。见文芳双眼血红走出来,嘴角抖动半天也说不出话,最后神色凄凉地冲他们微笑一下,就急急地走了。人事部主管和小张重新进屋去,见梁守德高兴得很,把脚翘在桌子上哼歌,猜想是文芳经受不住失业的打击。赵经理忙陪着笑说:“老板,这个周小姐干了十年,工作上一直很优秀的。现在突然丢了工作,才会如此失态。”
梁守德大笑起来:“哈哈,我说请她当我的情妇,把她吓坏了。”
赵经理和小张面面相觑,这也太夸张了吧,一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
倒是那班女职员听了这个消息都很高兴,心想周小姐相貌平平都有这么奇妙的运道,自己花容玉貌更是不得了,新老板一见面怕不是要当场跪下求婚,于是一个个狠下功夫,不惜血本地购置衣服和化妆品。整幢写字楼更加香风扑鼻,一个个花蝴蝶似的年轻小姐踩着高跟鞋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第二节
文芳到了家,雨晨还没放学,家务助理去买菜了,家里空荡荡的。她挣扎着走到厨房,自己倒一杯冰水喝。伏在桌子上,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一切还可以重新再来过,也毕竟有十年的工作经验,换个公司,重新做人。
文芳洗把脸,开始找出报纸的招聘版细细地查看。
电话铃声大作,她拿起电话,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偑偑带着哭腔的声音:“周小姐,请你来忠义路医院,家龙出车祸了。”
一阵天昏地暗。
为什么这么多的打击要连着来到。
果然是祸不单行。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文芳拿出存折,想了想,又把几件值钱的首饰都带上。
家龙仍然不醒人事,偑偑只是伤了胳膊,用绷带包着,坐在床边哭。
“什么时候出的事?”
“一小时前。”
“医生怎么说?”
“家龙的左腿保不住了,右腿要植入钢柱。”
“那为什么人还没醒过来?”
“医生给打了麻醉剂。”
文芳松口气,保住命就好了。
“偑偑,你不用哭了,左腿可以用假肢。”
“可是手术费要十多万。”
“家龙有意外保险,已经交了十年,能赔100%。”
“可是…可是…去年家龙退了保险了。”
“为什么?”
“……把那笔款子取出来给我买了钻戒。”
文芳瞪着眼,偑偑不敢看她,只是捂着脸哭。
“对方有没有保险?”
“是家龙撞的对方,人家还等着我们赔钱呢。”
※※※
一小时后,梁守德在医院里的走廊上找到了文芳。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听好消息啊。”
“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请回吧。”
“啊,想来你是有办法立刻搞到十几万吧。”
“你怎么知道出了事,该不会是你……”
梁守德双手乱摇:“小姐,这种事一旦败露了要坐牢的,你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文芳盯着他:“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令前夫的未婚妻刚才打电话到公司来找你,刚好我在场。”
文芳不语,过了半晌,抬起头来微笑一下:“谢谢你的好意,请回吧。”
“告诉我,钱从何来?”
“我已经约了房屋经纪,一会儿就去他的办公室。”
“卖掉你现在住的房子?”
“那家中介公司愿意用现金收购。”
“那以后你和孩子住在哪里?”
“这城里有一半人租房子住。”
“但是你已经失业了。”
“我会找到工作。实在不行,卖血、卖骨髓、卖肾、卖角膜,我身上値钱的东西多的是,慢慢地零售出去。”
“为什么不能批发给我呢?”
“你要买的东西里面包括了我的自尊和灵魂,这些是不卖的。”
“如果我愿意和你结婚呢?”
文芳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对婚姻充满了恐惧,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这次轮到梁守德莫名其妙了,多少女人想当上梁家三少奶啊,自杀过的都有,这个傻子居然不肯。想了一会,长叹一声,心想:我也来做傻子吧。
笑嘻嘻地瞧着文芳,说:“我来和你打个赌,令前夫的腿根本不必切去。”
“胡说。”
“一切治疗由我安排,费用也是我负担,保证令前夫的双腿和从前一样粗壮可爱。”
“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否则为什么要和我打赌。”
“……赌注是什么?”
“你以后一年四季都要穿裙子,除非我答应,否则就不能穿裤子。”
“我讨厌穿裙子,要配上高跟鞋长袜子,怪罗唆的。”
“小姐啊,要知道这治疗费用可是一大笔钱啊,你又不肯和我上床当我的情妇。你一点牺牲也不肯付出,凭什么要我花钱啊?”
“我穿不穿裙子,关你什么事?”
“无所谓啦,我们可以把赌注改成剃个光头或是鼻子上穿三个环什么的。”
“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看着高兴啊,反正钱多的也不知道怎么花,买个乐子嘛。”
“……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我可以和你上床当你的情夫,或者以后一直穿裙子什么的,你自己挑。”
“……就是我穿裙子或是你穿裙子。”
“OK,成交。”一把拉起文芳的手:“我们去院长室,应该有好消息了。”
※※※
一大堆的资料,写满了英文和各种符号,文芳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大概。
“高院长,这份资料的意思是说去这个意大利医院,可以不用截肢。”
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是的,周小姐,但是必须马上把病人送过去,耽误了时间就不能保证效果了。”
“需要多少费用?”
“初期大约是三百万左右。”
“能够达到什么效果?”
“在功能和表面上和正常人无异。”
“后期的费用几何?”
“要看病人的具体情况,一般来说三十多岁的人,经过半年的理疗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如果继续住在那家医院,还要七十万左右,如果回到本市,只要十几万就行了。”
文芳不语,过了一会,终于展开一个笑容:“谢谢您,高院长,我还要去和病人的家属商量商量。”
走廊里。
“快点做决定啊,小姐,就算是坐私人飞机去,也要准备两个多小时,路上还有十几个小时。你真想让我这个大男人下半辈子一直穿裙子啊。”
文芳低头不语。她知道一旦领了这个情,只怕是以后就要和这人纠缠不清了,至少自己的名誉要受到很大的损失。可是,如果家龙下半生要依靠假肢生活,一定会不开心,偑偑也一定不会再要他。她轻轻地叹口气:“万恶的金钱啊。”
“至理名言,尤其是在这个腐败堕落的城市里。不要用这种想杀人的眼光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我……还要去问问偑偑。”
“可以,但是,要由我来问,你站在一边听着。”
“为什么?”
“小姐,你对令前夫的一片痴情,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像你这样傻的,本城里只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这位偑偑小姐,恐怕不愿意陪着个有残疾的半老头子。因此令前夫的腿就算是治好了,他的幼小心灵也难免会受到伤害。”
文芳不禁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能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
偑偑已经不哭了,红着眼,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到文芳领来了个英俊的男士,立刻站起来拉拉裙子,展开微笑:“周小姐,这位是……啊,是梁公子,我在杂志上见过你。”
“偑偑,你果是魔鬼身材加上天使面孔,胳膊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文芳冷冷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个人一见如故,看着偑偑不停地整理一下头发,看着梁守德拉着她的手说话。现在自己要是关上门离开,这个偑偑怕不是立刻要投怀送抱。自己做出巨大牺牲,到底有何意义。
“偑偑,一会儿私人飞机带你们去意大利,医院已经联系好了,你们在那呆六个月。”
“偑偑,等家龙做完了手术,我介绍当地的朋友给你认识,他是时装界的名人,下个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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