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显得那样顺理成章。
他当然替他们两个人感到高兴,也理应为他们祝福。
因为,她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对不起。”他在她身旁坐下。
这也是那天夜里,他对她讲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他似乎总是要对女人说这句话。虽然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就在那一刻,她转过脸来时,脸上苍白而又极美丽的面容。
她温柔的对他微笑着。
如果那夜有星空的话,星空也一定会在她的笑容里失却颜色。
“为什么要这样说?”她问他。
“我们不该喝这么多,应该早点回去的,只把今天晚上留给你们两个人。”他满脸歉意的对她说。
她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笑容里是并不怎么在乎。
“你在这里坐了有多久了?”他问。
她抚了抚已经被冻得冰冷的双臂,笑着回答说,“也没有多久。”她说,“因为很想看看今晚的夜色会不会有什么不同,所以就出来坐坐。你呢?为什么不去睡,也到外面来了?”
第46节:零度空间(46)
“和你一样。”他微笑着说,“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所以也很想出来坐一坐。你不冷吗?”他看到她穿的很单薄。
“不,我不冷。你冷吗?”她问。
他摇头,“我也不冷。”
她抬起头,眼睛出神的望着远处的夜空,幽幽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冬天的夜晚似乎总是特别长。”
不但总是特别长,而且总是特别的冷。
而这样的寒意,正好可以使醉的人清醒。
他也抬起头望着天空,笑着问她,“你现在已经看到过了,今晚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有啊。”她淡淡的笑着回答。
“哪里不一样?”他问。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对他说。
于是他陪她一起坐在那里等着。
“下雪了!”突然,她开心的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手指着院子中从天飘落的雪花,对他说,“你看!下雪了。”
她一笑起来,眼神中的温柔与璀璨,仿佛把这寒夜也温暖和点亮了一样。
他不由得也随着她一起笑起来,目光停留在片片飘落的雪花中。
真的下雪了。
那一夜,是那年冬天的初雪。
后来没有等到雪停,天亮之前,他就先回去了。
只在桌上留下给他们的结婚礼物,还有他的祝福。
据说只要是雪停前离开,这样在积雪以后,就不会留下足迹。
他一直很相信这种说法。
收回飘浮的思绪。
张俊辉对沈威说:“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我认为不应该去做的事情。所以这次也是一样。”
于是沈威眼中就有了一抹和他眼中同样的忧伤。
阿彻缓缓把车停在小旅店门口的空地上,然后下车。
他们没有拿放在后备箱里的行李,而是若无其事的直接走进店里,找了间舒服的房间,两个人对面对坐下,然后点好食物,等着老板娘把东西做好以后端上来。
汤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只是向来笑脸迎人的老板娘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她在端东西进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握盘子的手一直控制不住的,在轻轻颤抖,就连碗里盛满的汤都被她抖的泼了出来,滴到桌子上。
而他们两个人,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请,请慢用。”老板娘交代完这句话以后,就逃似的离开这间屋子,仿佛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会吃掉她。
虽然也很想提醒这两位客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凶险,可是刚才看到旅店外面的情景,她还是决定闭紧自己的嘴巴。她只是个本分的小生意人而已,靠着经营旅店的全部收入来养活全家。她不想,更惹不起这种麻烦。现在她只希望这两位客人能快点用完餐,尽早平安的离开她店里。
阿彻气定神闲的夹起一块鱼,放到嘴巴里。
他不喜欢吃鱼的。可是这个鱼的味道真的做的很好。好像是烤了一下。他很佩服老板在这种时候,依然能把菜的口味做到这么好。于是他笑起来。
“我在想,为什么你就做不出这种味道来呢?”他笑着问她,“害的我以前一直都不肯吃鱼。要知道吃鱼可是对身体好的!”
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最讨厌他对她的厨艺做出评价。
没有哪个人喜欢听到别人当面批评自己的缺点。她也不例外。因为以前她的确很不会做菜。
“你说完了没有?”她一脸很想把他丢到外面去的表情。
难道女人就应该天生会做菜吗?她很不服气。
阿彻脸上笑的很开心,“真是的,每次只要一提起这个你都会是这种表情,不用想都知道。难道你就不能也虚心一点,接受别人的意见吗?”
“我已经吃好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碗来喝光碗里的汤,然后摆整齐面前的餐具。
“是吗?那你不用管我的。”阿彻做一个想做什么就请随便的手势。
于是她喊来站在门外的老板娘,“外面有人在吗?”她说,“请进来一下。”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老板娘进来问。
“麻烦去请外面那位先生到里面来,就说我想要见他。”她说。
第47节:零度空间(47)
“要、要请外面那位先生,请他进来吗?”老板娘脸上的表情,比听到客人吃完东西以后说没钱付账还要惊讶。
“是的。”她肯定的回答。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老板娘退出屋子,才刚拉上房门,就被忠厚的老板拽一旁。
“客人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老板胆战心惊的问。
“她说要去请外面的人进来。”
“什么?”老板一听到这句话,吓得脸色都变了。
“唉,要怎么办才好?”老板娘叹气道。一想到要到外面去见那些人,她心里既不情愿又为难。但她还是走到店门口。
此时旅店外的情景,已经和阿彻他们刚到这里时不一样。
四、五辆车停在门口,从车上走下十来个穿深色西服的男子,在旅店门口站成一排。他们并不进去,只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门口。既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要寻仇。
于是片刻之后,原本还有路人的街道上,除了这群人之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大家都惟恐避之不及。
而在旅店里的客人,也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
直到老板娘战战兢兢的从里面出来传话。
“客人说想要见您,所以请您进去。”她深深鞠躬站在这些黑衣人面前,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头更是不敢抬一下。
最前面一辆车的后车门被拉开。
一个冷峻帅气,同样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从车里走出来。
他已经在车里等了很久。
站在车门旁的人在等到他下车以后,毕恭毕敬的关上身后的车门。
他连看都没有看周围一眼,径直走进店里。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进去。
其余同来的人依旧站在那里,除了刚才有人开关车门以外,其他人动也没动。
纸格门被缓缓拉开。
黑衣男子走进来。
为他开门的老板又轻轻把门合上,忐忑不安的守候在门口。
“坐啊!”阿彻笑嘻嘻的和他打招呼。
他仿佛没有看见阿彻的笑脸,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从进来以后就没有看过阿彻一眼。可他还是和他们一样席地坐下。
“我敢打赌,这家伙一定还没吃午饭。”因为从离开医院没多久,他和他的人就一路跟上他们。阿彻笑着冲外面喊道,“老板,我们还要一份相同的!”
他喊的声音很响。不止老板能听见,就连站在店门外的人也全都听见了。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爽朗的笑声让人觉得,仿佛他在这里遇到的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
奇怪的是那个人真的就拿起勺子吃起来。
“怎么样,很好吃是不是?”阿彻说,“这里最好喝的就是这个汤,纾薇她最喜欢。”他把汤碗推到他面前,“以前她每次都会想要来这里喝这个汤。”
那个人用勺子喝了一口汤,刚入口中,却突然停下。
是这汤的味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讲话。
刚才明明是她叫老板娘去请他进来的,可现在她却坐着一句话都不讲,只是看着他吃饭。
韩拓。
她早就知道在外面的人会是他。阿彻也知道。
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修养,绝不在别人用餐的时候打搅对方。这也是种美德。
“奇怪,你怎么不喝了?”阿彻故意装出一脸好奇的样子,然后笑着说,“是嫌汤的味道不够好?还是不喜欢?我没有叫人在里面下毒啊。”不知道为什么,阿彻今天的话似乎特别的多。显然他就没有这种美德。
韩拓低下头,喝完面前的这碗汤。
孟子说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眸子不能掩其恶。
眼睛对于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可是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他的眼睛。更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他保持沉默的用完饭,然后才开口讲出他来这的目的。
“关先生要见你们。”韩拓说。
“叫人袭击海边小屋的人,是你吧。”阿彻说道。
他盯着韩拓的眼睛。
韩拓不躲闪的迎上他目光,淡淡的回答说:“是。”
第48节:零度空间(48)
阿彻捏紧手中的拳头,唇边淡淡的微笑中闪着隐忍的怒火。
气氛于是有些僵持,冲突似乎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纾薇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对韩拓说:“我们跟你回去。”
阿彻不满的看着她。
她对阿彻说:“走吧。”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没有看他。
守候在外面的人看见他们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为他们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
车子缓缓驶动。其余人也陆续上车离开。
车在一处高墙大院的宅子门口停住。
他们下车。
阿彻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围墙,故意吹了声口哨。
韩拓走上前去摁门铃。
“哎约,怎么连你也要摁门铃才能进得去啊,难道这家人没有给过你钥匙吗?”阿彻像看见新大陆一样大惊小怪的叫道。
韩拓不理他。
有人来开门,那人恭恭敬敬的对韩拓说:“先生一直在等您回来。”
“知道了。”韩拓说。
走进来以后才发现,宅子内的景致更是别具匠心。
主人看得出对传统的中国园林很是着迷。山石、路径、以及回廊,都被精巧的融在一起,甚至还利用自然环境,在院落中引水开池来点缀空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早在两千多年前,儒家就有这种解释。
主屋共两层,临水而建。榭、廊、轩、台和驳岸无一不精致。“虽由人作”却“宛自天开”,幽静清远。
“有钱人家住的房子,还真是了不起。”阿彻满脸讥诮。
韩拓带他们来到书房。
书房的布置,简洁清雅。
家具都比较矮。没有椅子。
其实在六朝以前,人们大多是席地而坐。
后来到了五代以后,垂足而坐才逐渐成为主流。
他们进来的时候,关先生正聚精会神的在写书法。
于是他们在一旁的地板上坐下。
书架上摆放着主人收集回来的金石。
墙上挂着一幅字。字体大小疏密,错落有致,行笔流转纵横,势若飞动。是怀素的草书真迹。
字旁边还有幅画。
风雨归舟,寒江独钓。
画中寥寥几道水波,一叶扁舟,一个渔翁独自在江中垂钓。
“你觉得这幅画如何?”关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中的毛笔,因为看到她在看画,于是问她。
“寒意萧索,水天一色,空旷渺漠。”她用了这十二字来形容,“除南宋马远之外,恐怕再难出自第二人之手。”
“哦?”关先生兴致勃勃的笑道。
“南宋的山水画,和北宋有显著不同。”她回答。
关先生点点头,“这确实是马远真迹。”
“宋、元是古代山水画的高峰时期。北宋,尤其是前期的山水画,大多以客观描写自然物为主。”她缓缓说道,“而以马远和夏圭为代表的南宋山水画,则更突出追求诗的意境。尽管画面、场景比起北宋来要小很多,可是留出空白,计白当黑,用以少胜多的手法,‘含不尽之意溢出画面’,给人留有余韵。其实,”她说,“做人、处事也是一样。也要有余韵。这样,才会更有趣。不是吗?”
“你是在提醒我说,我做人处事不够有余地,是这个样子吗?”关先生反问道。
韩拓想要说什么,被他用手势制止,示意韩拓先不要出声。他笑容和蔼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讲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没错。”她面带微笑的回答,“我就是这个意思。”直截了当,毫不避讳。
关先生却笑起来,笑的很开心。
也许因为平时不会有人敢这样跟他讲话。
所以他笑的时候,眉宇间满是愉快的表情。看的出来他心情很不错。
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房门,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是送茶水进来的,“请用茶。”
“我听说你们从小是在日本长大,后来才被一对中国夫妇收养。”关先生说。
“是的,是这样。”她回答。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阿彻几乎是厌恶的看了韩拓一眼。
“嗯。”关先生点点头,“你对书画也很有研究?”
第49节:零度空间(49)
“做我们这行,多少总要了解些,以后难免不会有这方面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