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落下。
混杂着泥土和水一起淋在他的头上,让他想起骇客任务第三集里那场永无止尽的雨。如果终结战争的唯一方法并不是救世主,而是打从心里希望和平,那么终结恨意的唯一方法是什么?
高中老师会告诉他──你要为生命找一个出口。全都是些屁话,现在他根本连自己还算不算有生命都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韩濯,他现在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鬼地方。不会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心跳和呼吸,门再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不需要任何的帮助他就跳过了跳高世界纪录两倍的高墙。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再脆弱。
他不会因为跌倒而磨破皮肤,也不会因为迎面撞来的汽车而做出十公尺的空中飞行。他不在需要食物和水,即使在冰箱里他也可以待上一整年。
可是他也同时开始怀念那些脆弱。
他失去了吃完路边摊后拉肚子的生活,也失去了在享受一杯珍珠奶茶的同配上几本海贼王漫画的乐趣。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路口卖饮料的女孩子很漂亮,可是他开始希望那女孩看得见他。他甚至开始怀念他的吉他,虽然每一个人都说他五音不全,可是至少他们听得见他在唱歌的声音。
他并不觉得害怕。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看得见灵魂,他想自己死后也许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原本预期的人生是在一百多岁的时候在一群孙儿的环绕下安祥的死去。他甚至可以自己想像出当时的场景──原本说完故事后躺在躺椅上的爷爷闭起了眼,孙子以为他要睡午觉而没有去打扰他。爷爷的梦开始往过去飞驰,他记起女儿出嫁时自己哭得比女儿还厉害,他记起认识奶奶的第一天,她是怎么笑,他记起母亲温柔的笑,他记得收到的第一把吉他……
然后,永远的沉睡,不再做梦。
他想像大部份的人一样,做个好梦。
但现在每一次阖上眼他只会做恶梦。梦见有巨大的黑影追着他跑,一双手抓着他的脖子,他无力挣扎。每一次他想逃,黑影就会从不同的地方窜出来,有几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法逃跑。
这个恶梦比真实还要真实。甚至在他再一次张开眼的时候,都可以在自己的脖子上发现红色的勒痕。他不知那是因为真的有人勒住他,还是灵魂忠实的反应出他的想法和恐惧,可是他很确定的是如果他无法摆脱这一切的话,他永远会处在眼前这场永无休止的雨中。
“先生。”
阿十抬起头。
三个身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戴着墨镜,在雨中看着他。雨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将他们淋得和阿十同样狼狈。
一瞬之间会错觉自己在演电影。
他是尼欧,而眼前这三个人是电脑人。
或是他是外星人,而眼前这三个人是MIB中的黑衣人。
“根据规定,你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记忆就来到第四号星球,这是属于第一类的非法入侵。”其中一个人对着阿十说,阿十抬头起来看黑西装男子,可是却没有办法透过墨镜看到任何的表情。黑西装男子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请你和我们一起走。”
阿十站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等着他站起来。
“阎罗王会议会根据你的罪行进行决议,在这段期间内请你勉为其难待在……”
“我不会跟你们走。”
“嗯?”黑西装男子愣了一下,“如果你违抗阎罗王会议的拘捕……”
“我说,我不会跟你们走。”阿十的话刚说完,一抬腿就踢在男子的腰上,男子的行动顿时被他一阻。
“你……”另外两个人冲过来要抓他,阿十当然不会呆呆地等着他们抓,他飞快地窜入巷子里,被踢中的黑衣人大喊,“别让他跑了。”
三个黑衣人追了过来,阿十却连头也不会,拼命地往前跑。
和韩濯那天跟在阿十后头走时同样,狭小的巷子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
本来死人是不会被墙挡住,可是第四号星球的墙壁似乎和一般的墙壁不同,连灵魂都不能穿过。穿黑西装的男子们必需要侧身像是螃蟹一样横着走才能穿过,可是阿十却仍以跑步的速度横向前进,彷彿这些墙根本对他不算是什么。
“可恶。”根本无法通过这窄小巷子的黑西装男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十在狭小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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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接下来好几天的时间,韩濯都没有见到阿十。
不管他怎么找、怎么问,都没有人见过阿十这个人,彷彿有人认识他这件事只是一场梦。而梦醒之后,一切都像是灰姑娘的马车一样消失无踪。
但灰姑娘至少还留下了一只玻璃鞋,他却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曾试着再去上次阿十带他走的那条路,可是那条路不知为何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两旁房子之间只能容许蟑螂穿过的缝隙。虽然他无法明确说出,可是这个城市确确实实有某些地方改变了──只是他说不上来是哪里改变了。
他唯一可以说出来的改变就是天气。
阿十消失的那几天,总是没日没夜地下着雨。有时后雨大得像是水从天上倒下来,有时候是明明看见了雨滴,却在还没落下之前就消失无踪。
韩濯很肯定这不是第四号星球的正常现象,因为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他看到一整排穿着西装在红绿灯前排队的人全都抬起头,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人哭了,有人笑了,甚至有人抱着头在地上滚。
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他很肯定这个地方被某种力量改变了,虽然他自己还不太熟悉这个地方应该有的样子。
这会是阿十造成的吗?
韩濯觉得不太可能,但他种预感,阿十很快就会出现。于事,他决定再回到原来的地方等待。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有一天阿十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这没完没了的雨,真是有点奇怪……
“你也觉得很奇怪吗?”
韩濯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在阿十消失不见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话。
他一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她有一双又细又长,会让人联想到昆虫的腿,五官深刻立体而且带有一种奇特的民族风,虽然称不上是美女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妳是谁?”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女人露出了有趣的表情,“我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关心别人的名字。”
“我叫韩濯。”愣了一下之后,韩濯决定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妳也有名字吗?”
“很遗憾的,我没有。”女人摇了摇头,“可能原本是有的,可是没有人关心所以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人是无法忘记自己的名字,只是自己不愿意提起罢了。”
“……也许真的是如此也说不定。”女人沉默了一下,“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我想不起它究竟是什么了,你就和大家一样叫我『蝴蝶之馆的女人』吧。”
“蝴蝶之馆?”
“我工作的地方。”女人指着他背后的那幢房子。
韩濯不认得上面的字,可是还是可以看出上面画了一个像是英文字母M的图案。
原来那是蝴蝶。原本只觉得那是一种奇怪的图案,可是现在越看就越像蝴蝶,再仔细多看几次就觉得那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一定是一只蝴蝶。
“要不要进去参观?”
“谢了,我对昆虫没有兴趣。”
“别搞错了,我可不是展出蝴蝶。”女人说完就推开门走进蝴蝶之馆里,也不去管韩濯是不是要进去。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女人。
韩濯没有考虑太久就决定跟着女人走进蝴蝶之馆。他知道这女人有可能是在骗他,但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必要欺骗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没有钱,没有记忆,没有任何可以给予别人的东西。
他认为女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蝴蝶之馆的外表陈旧,木板门上的油漆斑驳,韩濯几乎可以猜想得到里面会是什么模样──像是在电影中常常出现的二手店铺,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一眼忘过去每一样东西都有一段历史。
但他一走进去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里根本就不是个可以用常理来判断的地方。
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天花板,几乎可以容许两辆车并排同时开进来宽阔走道,不逊于世界各大博物馆的装磺设计,这些都是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
展览室两侧立着一个一个的巨大玻璃箱。
韩濯朝放在正中央、最巨大的那一个走过去。
玻璃箱挂里放着……不,正确的说是钉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白色的翅膀比他张开双手宽度还要大上两倍,仔细看还可以发现这对翅膀是从某种生物身上切下来,因为翅膀的伤口处仍然还在流血。
很不舒服。
韩濯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当他看到这对翅膀的时候打从心底感到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彷彿有毛毛虫爬过他的背上。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韩濯一大跳,“你一直跟在我背后吗?”
“这是鸟人的翅膀,看起来很可怕吗?”女人没有回答韩濯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这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很多人会把不要的东西丢进去那个地方,我会把一些特别的东西拣起来放在这里。”
毛毛虫要抛弃原本姿态,冒一些风险才能变成蝴蝶。
留在这里大概是蛹吧?
“这对翅膀也是吗?”
“不过这对翅牓是个例外。”
“什么意思?”
“如果你顺着最大的那条路往西走,你可以发现一个没有双手的人。如果对他喊『鸟人』,他就会回头看你。”
“这对翅膀是他的?为什么人会有……”
“对,翅膀是鸟人的,可是你也认为人不可能长出翅膀吧?”听到女人这么问,韩濯连忙点了点头。“听过伊卡洛斯的故事吗?”
“因为太过得意飞得太靠近太阳,因此使翅膀上的腊融化而摔入海中的少年?”
“没错,只不过这个故事比较残忍一点。”女人没有表情继续往下说,“鸟人想要逃离第四号星球,他认为第四号星球一定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只要有翅膀能飞上天空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没想到他刚这么想,他的两只手就变成了翅膀。”
“既然变成了翅膀,为什么他没有离开第四号星球。”
“因为他控制不了这两只翅膀。他开始像鸟一样飞,再也不能走路,而且这对翅膀又重又大,却无法带他飞到很高的地方,所以他要求其它人帮他砍掉这对翅膀。”
“他的手……?”
“再也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女人耸了耸肩,“伤口倒是很快就愈合了,不过那两只手就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上过。”
“这样他不会死吗?”
“当然不会,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地方的人都已经死了吗?”女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有人对我说过,可是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以拿把刀砍自己一刀,或是试着扭断你自己腿也行。你会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痛,伤势也只需要几天就会痊愈。”看到韩濯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女人连忙补充,“我只是举个例子,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证明你已经死了。”
“妳也是一样吗?”
“应该是吧。我和你并没有不同,可是我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女人又耸了耸肩,“其实我也只是听别人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
“那这里应该是死后的世界囉?”
“不,这里并不是死后的世界,至少我可以肯定不是一般死人去的世界。”女人顿了一顿,“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韩濯点了点头,往右边移动了一点。
另一个玻璃箱里放着一个沾了泥土的红色罐子,韩濯可以在罐子上清楚地看见数字和英文字母组成的编号,还有日期。
远远望去就像是被丢掉的可口可乐罐子,但韩濯很清楚那不是。
这个罐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很肯定自己见过这罐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这个罐子有某种关系,他很可能在失去记忆之前常常看到这个罐子。
头开始发疼。
他一见到这个罐子就开始觉得头痛,彷彿有某种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无以数计的模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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