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点普通又带点好笑的,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就从踩烂一支眼镜作为开始。
若脚程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上第三节的英文课吧……靳琰尊懒洋洋地想,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已经迟到了整整两节课。
他就读的学校是私立大学人称「北星大」的附属高中,北星大的校区占地幅广,光是学校四周围一排由石砖堆彻出的围墙就足有五公里的长度,大学部的教室大多集中在中心的内侧及偏北的地方,而许多实验室、研究所设置在中心地带,小小的附属高中的教室,则大部分散居偏南侧的外围处。
理所当然地,靳琰尊想要悠悠闲闲赶上第三节课而不迟到半秒钟,不从校门穿越中心而过,而直接从南面的围墙翻过去这个捷径对他是最好选择了。
瞄一眼手表,正好是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靳琰耸单手拎著书包,眼睛上下掂量一下围墙高度,手一撑,长腿一跨,就翻过墙了。
翻墙的姿态足可媲美奥运选手般地俐落潇洒,身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而後双脚稳稳落地。
至此,一切看似稳稳当当、顺顺利利……突然,喀喳!他听到一声一个扁平物体被他的脚丫子踩扁,发出解体前的细微惨叫声。
呿;!一大早就遇到倒楣事!
「可恶!是哪个浑蛋家伙乱丢垃圾?」靳琰尊深深皱起眉头,弯下腰,愤怒地伸手拔出深深剌入鞋底板的尖锐玻璃碎片。
雪特!X他娘的!靳琰尊检查完受创的鞋底板,不禁连声咒骂,他脚上这双可是他新买的心爱球鞋哪!这下可省事,免费多了一个「透气孔」!一早就诸事不顺,先是睡过头,然後又坏了一双新鞋,难不成他今天会很倒楣?
「呃,基本上我只是随手放著,称不上是乱丢。还有,那不是垃圾,而是我的眼镜。」
孟誉臣缓缓坐起上半身,合上手中书本,心痛地对著刚刚一脚踩烂了他的眼镜的元凶沉声静静表示。
吓!靳琰尊差点跳起来,有人在他背後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由於经过长期的打架「训练」,靳琰尊的五官感觉一向敏锐异常,这还是他头一遭没立刻发现背後有人的气息!他警戒地迅速转过身。
呃!
很难以理解的,与身後人眼神交会的一瞬间,因为某种不明原因,靳琰尊的喉咙像是被某样东西梗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表情呆愣,眼睛发直了似的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
见他久久不作任何表示似乎有想赖帐的嫌疑,孟誉臣仍是好脾气地耸肩一笑,「我的眼镜被你一脚踩烂,你不用说声对不起吗?」当然,他不会因为这个冒失鬼道了歉就放弃索取该拿的赔偿费用。
今早的阳光似乎灿烂得有点刺目,孟誉臣微微眯起一双冷冽清澈的单眼皮,由於近视的度数不浅,即使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他还是只能隐约在心底描绘出眼前踩烂他眼镜的冒失鬼的睑部轮廓而已。
靳琰尊仍在莫名失神当中,没开口回应。
孟誉臣微微蹙起眉头,这名—;脚踩烂他唯一一副眼镜的凶手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难不成他真的打算来个死不认帐吗?啧!他口袋里头可没多余的钱再去买一副新的!
他缓缓道:「你放心,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的,你只要照原价赔偿给我就好了……喂,你有在听吗?」由於视线模糊,孟誉臣无法准确判断眼前这人是在发呆还是睡著了。
靳琰尊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回神过来。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光是看著这个极端面生的人,他就突然一阵气血翻涌,手心发汗,甚至……开始心跳加速……?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在意识到前,靳琰尊已经自然而然脱口追问。
孟誉臣气定神闲,看著他,扬起一抹浅笑。
「你面生的很,应该是刚入学的新生吧?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告知自己的名字才算礼貌喔。」
若是以前,依靳琰尊的火爆浪子性格,老早就挥出一拳狠狠修理眼前这个胆敢出言「教训」他的人,然而,他今天彻底反常了,铁拳不但紧紧搁在腰侧,甚至还微红了脸,低声呐呐道:「我、我的名字叫靳琰耸……」
该死!他这么听话作什么?!活像只没人格、没自尊的应声虫!靳琰耸深觉窝囊,懊恼地蹙紧眉,但他就是莫名地无法控制自己。而且,这个人听到他恶名昭彰的名讳之後,一定不会这么「镇定」地跟他说话了……他最後悔这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靳琰尊?果然是没听过的名字。
「你好,我叫孟誉臣,孟子的孟,名誉的誉,君臣的臣。」也许,他该在自己名字面前多加上三个字—;—;书呆子。孟誉臣自嘲地想。
呃!这个人听到他的名字後竟然没落荒而逃,也没露出任何害怕恐惧的表情,或是跳起来攻击他?
靳琰尊大感意外,愕然询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孟誉臣眯起眼眸,很努力地仔细看看他後,两手一摊,面带抱歉道:「原谅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难道我该认识你吗?还是之前我们有见过面?」
「没有!我们没见过!」靳琰尊连忙摇摇头,听他断然否定,心中涌起一股不知该安心松一口气,还是该不悦他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产生的怪异矛盾情绪。
「好了,既然都知道彼此的名字了,那么,接下来应该轮到讨论我的眼镜的赔偿问题了吧?」孟誉臣伸手拍拍沾尘的裤子,站起身来。
靳琰尊蓦地瞠大眼,讶然发觉这个名叫孟誉臣的家伙居然几乎同他一般高,甚至有凌驾他的趋势!自己可是足足有一八0公分哩!真不敢相信,他明明看起来一副斯文瘦弱的模样,个子居然会长这么高,靳琰尊略带惊讶地上下瞄他一眼。
手脚修长,有点儿瘦的身材给人书卷味气质浓厚的感觉,前额的头发有些过长,将前额遮得七七八八,一张脸庞白白净净的,鼻梁很挺,而且还有一双很好看的单眼皮……看著、看著,不自觉用心打量起他来。
「喂,你都是这么看人的吗?」
孟誉臣双手环胸,一睑好笑地偏头睨睇著他。
一双活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的刀锋般的锐利眼神,不过,倒是不会给自己被人冒犯了的不悦感受或是嫌恶的感觉便是,他奇异地察觉自己对眼前的陌生人还挺有……好感的。
「呃……」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一直不寻常地失神……靳琰尊拉回神智後,一脸茫然地回视他。
「抱歉,我该赔你多少钱?」老实说,这可是他头一次这么老老实实地向人道歉呢,不过,他却丝毫没有别扭不悦的心情。
该怎么诉说他现在的心理感受呢?他发觉自己不知怎地对这个陌生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奇妙的「好感」,或者,该形容为「兴趣」?总之,靳琰尊将平时外露伤人的尖锐全乖乖地收敛妥当,强烈希望能跟这人「和善」地相处。
孟誉臣偏头静静端详他了会,蓦地开口:「算了!其实追根究底起来,应该是把眼镜乱放的我不对,你不必赔我了。」
语毕,他左手拎著书本,洒然转身就走。
什么?靳琰尊尚会意不过来的瞬间,孟誉臣不急不徐的飘逸身形已经绕个弯,消失在他面前。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走得这般潇潇洒洒!
「等等……」像失去了什么宝贵东西似的,靳琰尊急忙追上前去。但,来不及了,拐个弯的前方一片空空荡荡,他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行踪!
可恶……走得这么快,害他甚至来不及问他是哪一年级的人,这下,要去哪里找这个人呀?靳琰尊气急败坏的东张西望。
孟誉臣……他叫盂誉臣是吗?
缓缓摊开右手掌心,靳琰尊神情复杂,低头望著因紧紧握拳导致方才忘了扔掉而不慎深深刺进手掌心里的一小块玻璃碎片。
本来完全没感觉的,现在却突然觉得……痛……
# # #
叩!地清脆一声,孟誉臣眼角含泪,吃痛地伸手拨开额前浏海,揉揉撞到木架框角而红肿的额头。
这已经是发生在他身上数不清第几次的「撞墙」事件了。
少了眼镜,就是这点麻烦!虽然他近视不深,却有极严重的散光,常常会将一个东西看成两个,一双当成四件。没戴上眼镜,完全分不清楚物体的准确远近距离,明明以为自己不会撞上的,偏偏却老是事与愿违!
幸好他的头很耐撞,毕竟,到目前为止,他的天才脑袋狠狠「叩」了好几次似乎也没有变成白痴的徵兆,孟誉臣这么聊胜於无地安慰自己。
也算是自己活该吧!谁叫他将生活费掏空去订了一套英文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还是航空版的!所以他得到报应,没多余的钱去换副新眼镜,这叫自作自受吧。
叹口气,孟誉臣眯起眼,努力在图书堆中寻找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好好回温一下的卡夫卡写的「蜕变」。
奇怪!若他没记错,那本书应该是放在这一带没错,难道被其他人借走了?
孟誉臣半弯著腰,神情专注,不死心地在书海中来回徘徊巡视,突地……砰!老天不保佑,才一转身,他便正面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堵墙……一堵会骂人的「肉墙」。
「混帐!你瞎了眼啊!你没看到我站在你後面啊!」靳琰尊不悦地粗声咒骂。
其实,是边走路边四处东张西望的靳琰尊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他自小便信奉谁先「呛声」、谁就有理的不二原则,只要有人惹他不爽,不论谁对谁错,一律用拳头解决之!
「抱歉、抱歉……」暗呼倒楣,孟誉臣摸著差点喷出鼻血的鼻梁,直起腰板,抬头看看被他撞到的人是谁。
奇怪,怎么好耳熟的吼声啊……孟誉臣还在猜测他是谁时,对方已经早一步认出他来。
「是你!……啊!我终於找到你了!」靳琰耸张大嘴巴指著他,一脸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
终於找到他了!一见到满脸困惑的孟誉臣,靳琰尊右手不禁又下意识地按著心口……该死!他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速了。
「找我?你是谁?」与他喜不自胜的表情完全相反,孟誉臣面无表情地询问。
「什么?!才不过一个礼拜时间而已你就完全忘了我了?」闻言,靳琰尊大受打击,又气又……伤心,不禁狠狠瞪著他,锐利眼神像要撕裂他般。
孟誉臣不由得一愣,十分吃惊他居然这么……呃,该「愤怒」来形容吗?慌忙补救道:「开玩笑的啦!我刚刚只是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我当然认识你,你就是那个上次在树林那边踩烂我的眼镜的冒失学弟嘛!」不止记得,每次「撞墙」时,他还会自动想起他一次呢。
嗄?只是开玩笑而已?靳琰尊抬眼对上孟誉臣带笑的眼眸,知晓他真的没忘了他,心中顿时舒坦不少。
「呃……那个、没有啦!我也不是生气……」察觉自己似乎反应「过了头」,靳琰尊红了红脸,尴尬地摸摸後脑勺。
为什么他全然克制不住情绪?这实在太反常了!
由於打架的经验丰富,靳琰尊深谙轻易就被对手挑动情绪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赢家,所以他极少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失去控制……因此,眼前这个能轻易左右他情绪的人,才「特别」地令他想忘也忘不了吧!
「没生气就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孟誉臣笑问,上礼拜自南面围墙旁的草地後,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遇上这个奇怪学弟哩!
嗯?靳琰尊一脸茫然地看著他。
孟誉臣挑眉,好笑地提醒他:「你刚刚不是说『终於』找到我了吗?难不成我们真的只是巧遇?」
靳琰尊这才回神,连忙道:「不!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特地?孟誉臣挑挑眉,静待下文。
靳琰尊深吸口气,勉力恢复正常的心跳,「我想问清楚,上次你为什么转身就走?你本来不是坚持要我赔偿你的吗?」
「呃!」闻言愣了下,孟誉臣奇怪地看著他,「你找我……就只是想问我这个问题?」
当然不只如此……迟疑了会,靳琰耸用力点了点头。「嗯!」
孟誉臣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我不要你赔偿,是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还满顺眼的,会转身就走,是因为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所以我赶回教室上课,这样的解释,你还满意吧?」
「什么意思?」靳琰尊紧张地等他回答。
「呃,我第三节课的老师点名很严格,不赶快回去的话……」
靳琰尊飞快打断他的话,急问道:「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你看我顺眼,那是什么意思?」讲完,才意识到他好像问了个充满暧昧的问题,他不禁微微赧红了脸。
「这个嘛……」孟誉臣偏头思考了下,突然微眯起眼,脚步一跨,凑上前去仔细上下瞧他。
呃,他靠得好近……近到仿佛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地步。靳琰尊呼吸顿时一窒,手足无措极了,但偏偏退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只好直直僵立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