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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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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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又是一个失误?以这样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来处理关天的人命,会不会不可避免要带来一个产生冤、假、错案的后遗症?我想起自己当年决定“12。5行动”时自以为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这个“严打”是不是一个放大了的“12。5事件”?

经过这十六年的痛苦和煎熬,经过这十六年的学习和思考,我感到视野在逐步开阔,认识在不断升华,心胸能容纳越来越多的东西,不时冒出一点悲天悯人的想法,觉得应该善待世间的万事万物。尽管生活中不如人意的东西太多,在激愤时我也会对某些人和事表现出不屑和不齿,但事后大都能站在他们的角度多少想一下。细细想来,其实他们也只是跳不出那个局限,形为心役而已。普渡众生是上帝和菩萨的事,对于我来说,尽力同身边的人共享理性之光却是可能的。

晚点名后,门锁上了。之前方静告诉我监号里没有发现可以作为凶器使用的东西,但巫刚和启贵身上有没有还吃不准。这晚的电视很热闹,但巫刚没像往常那样挤到人堆里去,他坐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离他不算太远的启贵似乎在闭目养神,眯缝的眼睛不时睁开一下。表面上看,这监号里除了空气有点沉闷、有点不容易察觉到的紧张之外,一切正常,但我清楚这正常下面隐藏的危险。我正站在一个火药桶旁边,引信已经点燃,正在快速地燃烧着,如果不能在引信燃到尽头前把它掐灭,就会有几个生命化为灰烬,并殃及到一大批人,这火药桶的爆炸也会波及到自己和几个无保留支持了自己的难友。如果这群迷途的灵魂不及时清醒,不从内心生出停止这场斗殴的愿望,我们所有的努力最多只能延缓这火药桶的爆炸。但愿他们狂暴的灵魂能够在火药桶爆炸前冷静下来。

怎么样打开启贵的心结?抽象的大道理或简单的说教肯定是没有一点用的。听说矮矮敦墩、身经百战的他在外面算得上个人物,是几次有影响的流氓斗殴的核心人物,打起架来不仅亡命得很,而且还很有章法。到这里来后平时言语不多,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几十个人跟他一起玩命。这样的人一旦有了主意后是很难让他改变的,这是他们的游戏规则,不然他就没法再在那一群人中混。平素和他没有什么交往,怎么让他能听进我的话呢?我反复在头脑中回忆有关他的一切。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他就在这里跟人比谁憋气的时间长,我当时只是看了一下热闹,那次他是无敌手,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当时我就想过:如果我要参加,应该有把握胜他。想到这里感到有了主意,我让人打来一盆水,然后走到启贵跟前把他肩膀一拍。几乎在拍到他肩膀的同时,我的手就被他抓住了,但他眼睛并没有没睁开。

“好灵光啊。”我发出由衷的称赞,看来这家伙真是身手不凡。

“是你?你今天怎么会来跟我这样的人开心呢?”他松开我的手说。

“真没想到?我笑着问他。”

他似乎不好回答,没应声。

“别坐在这里发呆了,走,我们两个人去比试一下。”

“我们两个有么事好比的呀?”

“你不是总在吹牛,说你的肺扩量全厂第一,让我见识见识。”

“你想跟我比?”

“怎么?是瞧不起还是不敢?。”

“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豆腐莫打老了,大话莫说早了。你要输了么办?”

“你说么办就么办。只要你开口,杀人放火我都干。”

“莫说得骇死人的,开口就是杀人放火,把我当了乡下人来骇?”

“不是骇你,人负了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又是么事情让你负了急?”

“这跟你说不清楚。”

“好,说不清楚就不说,我们先去比,比出了高低再说。”

那盆水附近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看见我和启贵过来要比试比试,都围过来凑热闹,有的说还是三盘为定,有的自告奋勇当裁判,有的热心快肠地传授制胜秘籍。

“李乾你比我长两岁,你是‘拐子’,让你先来。”他的花花肠子还不少,一到水盆边就说。

“你还不苕啊,里子面子都要了,想先试试我的斤两?好,我就先来,裁判看好时间。”说罢,我做了两次深呼吸后,把头埋进水里。过了一分钟后,裁判开时报时:1、2、3、4……数到46时我抬起了头。

轮到他了,他胸有成竹地看了我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在裁判数到58时,他的头出了水,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

第二次我是2分28秒,他只2分26秒。我看他这次够呛,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出水时他大口的喘着气。

第三个回合开始了,我使出了绝招:水里换气。所谓水里换气并不是从水里吸取氧气,用肺呼吸的动物都没那个本事,是通过吞咽动作把鼻腔、口腔和气管里面未被利用的空气和肺部的空气来个换防。这一次我是2分58秒才出的水。

“认输了吧,启贵。”在他把脑袋浸在水里时,我拍着他的腰说。这一拍知道了他身上没有“家伙”。

“你干扰我,这盘不算。”他抬起头来喘着气说。

“可以可以,重来你也是输,你这回输定了。”

他重来也只是不到一分半钟就出水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到2分58秒,已无心恋战了。

“我甘拜下风,么条件你说。”他倒很是痛快。

“条件不高,只要你装三天孙子。”

“装孙子?你开国际玩笑。”

“哪个跟你开玩笑?我是正尔八经跟你说的。”

“那不可能。”

“么样说话不算话了?刚才还在说我要么样就么样,连杀人放火都敢。”

“这不是说话不算话,是你在出难题,我启贵是装孙子的人?”

“装孙子比杀人放火还难些?我说的这个装孙子又不是要你去给别人磕头作揖,只是要你不管别人怎样,都不跟别人抖狠。”

“搞半天你的‘套子’在这里。”他明白了我的用意。

“古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胜人者力,自作胜者强。”见他明白了,我想再把道理说透点。

“莫跟我讲这些,我没读过书,听不懂。”

“我一解释你肯定懂,你要真不懂,这个孙子就不要你装了。”

“那好,你说。”

“能够战胜别人只能叫有力量,能够战胜自己才是真正的强大。你要听不懂这话,那只能说明你是弱智。是弱智就不用装孙子了,他只能是个孙子还用装?”

“你的套路还蛮深呐,听懂了我要装孙子,听不懂那我就是孙子,我反正总是要当孙子。”

“哪个叫你发那个泡的?愿赌就要服输。”

“那你让我想一下再说。”

“又不是做文章,哪有那多要想的?”

“三天我做不到。”

“三天做不到?那好,我让一步,只要你装一天。”

“好,这个孙子我装了。”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那我么样晓得你是不是做到了呢?”

“你不相信我说话算话?”

“我相信,但是我要证实。”

“那你说怎么办吧?”

“明天除了干活的时间外,你要和我在一起,或者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能躲着我。”

“没得问题。”

第一个回合如愿以偿。旁边的人有的知道这里面的玄机,更多的只是看热闹。

“启贵,从现在起你就是孙子了,那你么样喊我呢?”有人马上跟他开起了玩笑。

“小狗日养的,等过两天老子来收拾你。”他马上笑着回敬人家。气氛不像刚开始那样沉闷了。

那边方静也正在和巫刚聊天,应该有点成效吧。

这一夜是平安过去的。难为了那两个值夜班的,他们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心里还是没有谱。

真正让我们心里开始踏实的是启贵第二天中午对我说的那几句话。中午他在车间加班,我一边帮他搭个手,一边同他闲聊。

“昨天我还在说,我们不是一个道的人,谈不到一起去,其实有些道理还是相通的。”聊着聊着,他主动转入了正题。

“现在想法变了?”我顺势问他。

“原先只是觉得你为人正直,有点真板眼,不论哪一方面都提得起放得下,不像有些狗日的家伙只会汇报,心里对你有几分尊重,但总认为你我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我们之间怎么会有话说呢?昨天晚上你安排的那个比赛和说的那一番话,让我想了半晚上。你本来完全可以到陈队长那里去立一功,几多人想立功想破了脑壳,可你连手边的功都不要,就凭这点,我也要买你一回账。你说的那句话,细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我们想的事不同,但道理相同,我要战胜自己一回,这场皮我不扯了,说话算话。”

“你这话我信。”这是我的直觉。

“说句心里话,我们也不想扯皮,哪个真是铜头铁臂?打起摆子来还不是一样寒。哪个真的不怕死?只是有时钱到赌场人到杀场,掉不起那个价,身不由己往前冲。这次我真的蛮感谢你,让我转了这个弯。有机会这个情我一定还。”

我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

这一边的问题解决了,我转身回到监号,巫刚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大概他正在想下午的将要发生的那场恶战,看我过来他就起了身。出了号子的大门后他用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口气对我说:

“方静把你们的想法都跟我说了,不是听不进去,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一直像大狗子日小狗子的掐着老子玩,以为老子怕他,妈的如今这世界哪个怕哪个?这回老子非要搞个输赢。”

“你搞赢了又么样?你就一定搞得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要搞,不管输赢,你这个脑壳都救不住。信不信?”

“脑壳救不住又么样呢?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不就那么回事?”

听起来他的口气似乎还是那样硬,不过底气不像那么足了。

“你莫款那些飙话②。你真想得那样绝,那怎么陈队长叫你蹲着你不敢站?叫你趴着你不敢坐?说明你还是晓得鸡蛋碰不过石头。那些发飙的话就不消在我面前说了,来句痛快的,到底听不听劝?”

“你这不是下我的陡坎子③?!”

“不是我下你的陡坎子,是这时间我耗不起了。刚才启贵表了态,这个皮他不扯了。你么办?”

“等一下起床铃打了后我回你的话。”

“我等你。”

……

一个惊天大祸擦肩而过,上帝之手让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化作了一阵不经意在我们面前掠过的轻风,我为他们在最后一刻的醒悟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大约一个月后,陈队长在中队部附近叫住了我。

“李乾,你好大的胆子。你就敢瞒着我们,一个人把那么大的事情处理了。你以为你是谁?我现在有事,不跟你多说,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跟我把事情说清楚。你胆子现在有点大过头了。”

原以为这件事已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不会有人再提了,那晓得七传八传还是传到他耳朵里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并且发得这样大。我一直是尊重和感激他的,只是这次不得已让他太意外了。

他的第一反应只能是这样,我完全理解。

我想在他看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他的权力,应该是他的职责范围。你一个犯人,怎么就行使了他的权力呢?这不是无法无天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胆子有点大过头了。用已经极端化了的阶级斗争的观念来看,可能是这样。可是世界上事那么多、那么复杂,不是一个阶级斗争的理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几年前,在三中队几个阶级斗争觉悟极高的管教始终认定我对“四人帮”的政治态度有问题的时候,你不是没有理会那一套,坚持让我做了文化教员了吗?这件事我有没有做错?我觉得没有。你会说我合理不合法,可尽管眼下是“严打”的瑟瑟严冬,但为“严打”而量身定做的法律也没禁止在押的囚徒不能主动采取措施,去防范和化解可能的斗殴。在有人正发愁下杀手找不到理由时,我的举动是有点不合时宜、不识时务,有点逆流而动,可这正是我要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我就是不愿看到在我周围有人因这样的事情被杀头,不愿看到有一批人因这件事被加刑。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在良知的指引下,表示了对那几个鲜活生命的关爱。谁能断言他们对这个世界只能是祸害?抑或真的只能是祸害,在上帝眼里这个世界上有不该拯救的灵魂么?

无意中我用小人物的勇气和智慧对出台那法律的长官意志坚决说了声:不。无所不在的上帝,您听到了您的子民发出的声音吗?我不相信,在您的天平上,那长官意志就一定比一个发誓要让几个卑微的生命不被抹去的灵魂更有份量么?

手握重权的人们,怎么在表现人性善的一面时,总是那样力不从心、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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