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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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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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地伟绩世代颂,顶天丰碑山川竖。
悲痛化作力千钧,迎风亿万进军旗。


我跑到中队部去要求搞一个悼念仪式遭到训斥,指导员在中队大会上说全厂就只有李乾一个人这样无理取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中队通知不许在押犯人戴黑纱和白花,我们运动案子的人就自制白花和黑纱戴在里层,一年后我写的《诉衷情》是这感情的延续。


诉衷情

最敬爱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已整整一年了。在这牵动每一个人思绪的时刻,我有多少心里的话要在他老人家的英灵前倾诉啊!

曾经哀乐和泪闻,
白花胸中生。
不忘东风化雨,
赤子献至诚。

启心扉,
去稚气,
纯灵魂。
恩德长怀,
教诲永记,
遗愿终成。


1976年的国庆节过了不久,监狱办公室的墙上贴出了欢呼粉碎“四人帮”①的标语,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在劳改队流传,高度警惕又不乏检举揭发者的管教们显得有点兴奋,悄悄拉开了一张大网,空气骤然变得紧张神秘,改造积极分子们被召去开会,布置加强对我这样一类人的监督,不断有人被叫去反复追查在知道“四人帮”被抓时私下听到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运动案子几乎是人人过关。我还算是谨慎的,那位涂管教在我到这里第一天给我的一记闷棍,让我实实在在认识到自己处境的险恶,心里的话绝不轻易对人说,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好好感谢他。但在很小的圈子内不可能没有一点议论,这位涂管教的嗅觉是不一般的,在他政策攻心的作用下,这个小圈子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在他看来,我这条大鱼就要落网了。此时已有因恶毒攻击英明领袖,为“四人帮”鸣冤叫屈的“爪牙”们被加刑、被重判,布告就贴在办公室外的墙壁上。这天我被叫到办公室,这位涂管教和颜悦色地开始了对我的盘问。

“李乾,听说你是独子?”

“是的。”

“你家里多不容易,你要争取早点回家,减一年刑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哪,这对家里是多大的安慰。”

“我知道。”

“你到这里来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我们一次,不能积极靠拢政府,这对你的改造很不利呀。”

“我只想把自己管好,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二十年搞完,别的我不想。”

“你不要看我对你批评时语气有点重,有抵触情绪,那是为了你好,是怕你犯错误。但是你好像没有听进去,根据知情者的交待和揭发,你这回犯的错误很严重,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如实向我们讲清楚,就算是你自己坦白的,就可以从轻处理。如果你还能积极主动检举揭发他人的重大问题,我们不仅不处理你,还要给你记功、减刑。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你最近说过什么错话没有?”

“没有。”

“听别人说过什么错话没有?”

“没有。”

“李乾,你是为么事来的?”

“文化革命中打死人。”

“你是运动案子,你们这批人是最关心政治的,逮捕‘四人帮’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我坚决拥护英明领袖华主席。”

“别跟我演戏了,把你这一套收起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没有说过任何不该说的话。”

“×月×号晚上你在干什么?”

“加班。”

“吃夜班面时在哪里?”

“车间。”

“有哪几个人?”

“有我、王××、张×三个人。”

“这就对了,别人说得很准确嘛。在一起你们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夜班面条里没有油这句不该说的话,其它再没什么了。”

“没说到‘四人帮’的事?”

“没有。”

“你没有说,他们两个也没说?”

“没有。”

“李乾,别跟我兜圈子了,‘尸骨未寒’这四个字不是你说的?”

“涂干部,我虽是运动案子,但我是刑事犯罪,我不可能说那些话。这肯定是有人立功心切,用栽赃陷害的方式想达到他减刑的目的。”

“你敢对质?”

“当然敢。”

“李乾,你不要嘴硬,门不要关早了。我还是给你一个机会,先回去想一下,想好了来找我,不过要快一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时间不等人。”

我心想别看他最后说是给我机会,那是在给他自己找台阶下,我没有给他留一点希望,这位涂管教应该死心。我完全想错了。

几天后我又被叫到中队办公室,里面有三个我不认识的人,中队新来的一个年轻干事坐一边。

来人在核实了我的身份后,一脸的严肃:

“我们是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说说耿祺华,宁汉文,何儒非,柳英发在‘12。5事件’中的情况。”

这个问题我不知回答和写了多少遍,怎么还来问?我们的问题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怎么又翻起来了?看来几个月前我就想过的事情兑现了:对耿祺华、宁汉文、何儒非、柳英发,不是他们不想下手,是他们不能。现在他们能了。

我实事求是地说了一遍,他们好像很不满意,一遍又一遍地开导我:

“李乾,你不要以为你把责任自己扛下来,他们在外面就能保你,告诉你吧,现在他们自身都难保,你现在只有依靠我们,检举揭发他们,才有可能得到宽大。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那你说吧。”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看来可能你真是忘记了,我来提醒你一下。”说着他卷宗里抽出一份材料,翻到其中一页念到,“‘在新礼堂门前,耿祺华对李乾等人说:你们只管去打,打出事来我负责。’你想起来没有?”

“不记得耿祺华说过这样的话。”我心里在骂这伙人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诱供、陷人入罪?但还是尽可能平缓地说。

“你怎么这样傻呀?这样一来你的责任不是要轻多了?”

“这不是哪个责任轻和重的问题,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这个事。”

“我告诉你李乾,你保他们没有一点用,这只能说明你的态度恶劣。外面的形势你还不清楚吧,告诉你,你们的总后台‘四人帮’已经垮台,你们犯下罪行要彻底清算。你承不承认都丝毫不影响这事实的存在,耿祺华是‘12。5事件’的主谋,这就是法律的结论。”

“你们根据你们的事实得出你们的结论,我只能实事求是地说出我知道的事实。”

想诱我上套,没门。

来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没想到有人接着来了。

半个小时后通知我再去中队办公室,一去就见那位涂管教在里面等着。看得出他是听说法院来找我后急匆匆赶来的,还在那里整理他的呼吸。可惜来晚了一步,法院的人已经走了。他一脸的懊恼,没能借用法院的人在场的机会对我施加压力。

他这次开门见山,没跟我兜圈子:

“刚才市法院来找了你?”

“是的。”

“我们劳改部门在法院面前说一句话是很管用的,你的态度决定我们在法院面前怎么说。前几天问你的问题想好没有?现在对你来说是个关键时刻,从重从轻就在你此时的一念之差。”他两眼死死盯着我,一句一顿地把这几句话说完。

我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同样一句一顿地对他说:

“涂干部,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不要再费这个心了。我李乾到了这一步,态度好坏不起任何作用。法院真要杀我的头,不是你一句话能保下的;法院不要我的命,别说那几句话无证无据,就算你所掌握的那几句话证据确凿,也改变不了什么。”

对这位想趁人之危、逼人就范的涂干部我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了,上面这一通话脱口而出,我要一劳永逸地让他停止对我的纠缠。只是有了那次戴铐子的教训,另外一句话我没说出口,那就是:我根本不在乎对我的从严从宽,能决定我命运的法院引诱我作伪证都碰了一鼻子灰,你算什么?!

这位涂干部一下子愣住了。正满怀信心等着猎物落网的他,压根没想到他的猎物能如履平地一样走过他精心设计的陷阱,径直来到他面前,当头给了他一盆不乏揶揄的凉水。诧异和意外让他那本来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一点点收敛,直至完全消失,听完后他一声不吭,慢慢背过身,办公室里好半天没有一点声音。我以为他缓过神来后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把我大骂一通,甚至还会有什么措施,就静静地等候着暴风雨的降临。谁知他沉思了好一会后,背对着我说:

“你这样想也有道理,回去吧。”

我想他此时的脸色可能很难看。一个劳改队的管教在他所管的人犯面前就是君临天下,予取予夺,说一不二的。在这种冒犯面前能够忍下来,不容易,这有点骤然临之而不惊的味道,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我对他的愤怒里有了一点钦佩,尽管有可能他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在等一个更有杀伤力的机会。

自此以后,这件事他再也没找过我。

其实我对“四人帮”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

从1967年王洪文率领工总司残酷地攻打、镇压上柴联司时起,我就认为他和我们不是一回事,支持他的张春桥、姚文元,我也没有什么好印象。造反派除了在1967年到1968年外,从来没有被哪个当权者看作是自己的一支力量。“四人帮”从来没有把造反派看是他们的人,是他们的队伍,是和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力量。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更没有这样做过。要不然全国的造反派哪会在他们垮台前就已经那样悲惨?这也不奇怪,他们追求的目标和造反派追求的目标不是一回事。他们追求的更多的是权力,造反派追求的更多的是人的解放。被称为“走资派”的那些人心里多清楚,别看曾思玉是外地调来的,百万雄师的出现跟他个人没有一点关系,但他就是知道百万雄师是他们的基本队伍,他清楚实际上他将和百万雄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根本不管中央说什么坏头头不坏头头,杀人凶手不杀人凶手的,不仅放出去而且还要升官,多有胆有识。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曾思玉走了,他的继任者同样深知这个道理,放谁抓谁泾渭分明。“四人帮”心中有谁?谁也没有,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毛主席他老人家一世英明,怎么最后也搞了一个清查“5。16”?怎么搞了文化革命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冤案?在我看来这是自毁长城。这本来就是一个既定的战略安排还是一个不得已的让步?我不想去搞清楚,也搞不清楚。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四人帮”怎么能不垮台?

文化革命其实早在1968年7月就结束了。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几万名工人宣传队队员进驻清华园。造反派从此在全国范围内被打入另册。其后的八年充其量只是文化革命的余波,只是不断地整肃和善后,只是对造反派接二连三地分化和镇压。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后“四人帮”的被抓,是八年清算的继续,是在八年清算基础上的最后一击,也是一直在清算“另类文革”的人自己被清算。

想找到真心拥护“四人帮”的造反派很难,但他们的被抓,预示着本来就十分悲惨的造反派的处境将更进一步恶化,并且不知道要恶化到哪一步,造反派对这件事的抵触是情理之中的事。


注释:

①“四人帮”:指王洪文(曾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后被特别法庭判处无期徒刑,1992年8月3日因肝病死在秦城监狱)、张春桥(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后被特别法庭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2005年4月21日病故)、江青(毛泽东的夫人、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后被特别法庭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1991年5月14日自杀身亡)、姚文元(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后被特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20年,2005年12月23日病故)等四人。他们于1976年10月6号被逮捕。




                         第二十七章 老猫和搭档


劳改队每天晚上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项目——政治学习。

在一天的劳作之后,晚上各小组找一个相对宽敞一点的地方,读点报纸什么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布置,大家就围坐在一起,读一、两段报后,就开始了自由谈,有的在一起小声耳语,更多的人是天南海北地神侃,组长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谁能一天到晚把弦都绷得那么紧?

有段时间在我们学习时,一只老麻猫经常会出现在大件三组附近。它是沿着车间的墙根走过来的,不紧不慢地从我们身边巡视过去。这时,只要有人拍一拍手,老猫就会停下脚步看着他。只要他再拍拍大腿,老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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