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耐人寻味。
在一定程度上,政治就是人事,刘秀在战事胶着的百忙之中高调破格提拔卓茂,也与他发的第一道诏书一样,主要是一种政治姿态和动作,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在这个污浊的乱世,卓茂无论品德还是才学,无论为人还是治政,都堪称完人。
卓茂,南阳宛城人,跟刘秀算是老乡,长刘秀四十多岁,出身高干家庭,祖父、父亲都曾官至太守。
早在西汉元帝时,他就到长安太学学习,师从博士江生。他学习刻苦,文理科兼修,除了钻研《诗》、《礼》,还钻研算学、历法。他学有所成,还没有找到工作时即成为国学大师。
他不仅学问高,而且极为注重品德修养,讲究礼节,正派敦厚,与人为善,心胸宽广。他的老乡、同学、朋友,包括那些性格、脾气、志向跟他不同的,都很尊崇他,喜欢和他交往。
一个能被各种各样的人尊敬的人,是很不简单的,特别是在西汉末年和新莽时期,那种道德沦丧的社会环境和尔虞我诈的政治生态之中。
卓茂“大学”一毕业,就被推荐为丞相孔光的秘书。
孔光是哀帝的丞相,又是公认的大儒,可以说是既位极人臣,又学冠天下,深受皇帝、太皇太后王政君、权臣王莽以及广大干部群众的敬重。
就是孔光,也对卓秘书的为人处事极为敬重,把他当做长者看待。
后来,卓茂还被推举为黄门侍郎,直接为皇帝服务。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任命为密县(今河南密县)县令,主政一方。
卓茂是我国封建社会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最优秀的县长之一。他爱民如子,勤于公务,推行仁政,举善而教,手脚干净,口无恶言,各方面工作做得都好。他在密县任职期间,老百姓安居乐业,生产发展,社会进步,路无拾遗,夜不闭户。
平帝时,有一年发生蝗灾,蝗虫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庄稼草木全部吃光,老百姓苦不堪言。卓茂未雨绸缪,发动全县干部群众采取各种措施抗蝗灭蝗,收到了奇效。当时周边数十个县都深受蝗害,唯独密县独完。
总之,他确实是一个想为老百姓干事、能干事、能干成事、自己又不出事的好干部。
由于卓茂实在太优秀,不,应该是杰出,朝廷提拔他进京做官。
密县的父老乡亲实在舍不得卓县长调走!在卓茂离开的时候,密县父老几乎是全部出动,大家泣不成声,依依不舍地一路为他送行。
一个干部如此得人心,老天爷都应该高看他!
一个干部能得到老百姓这样的拥护,还有何求?死亦何惜!
但是,卓茂这次上调进京的时候,正值王莽在做篡汉的最后几个动作,朝野的政治生态和人心向背大家都知道了。
卓茂不耻与王莽为伍,他借口身体有病,辞官回到自己的家乡,不愿再出任公职。
刘玄的更始王朝开张的时候,任命卓茂为皇帝办公室副主任(侍中祭酒),卓茂跟着更始派来接他进京的使者一起来到长安。
但是,他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根据一路上的见闻,又到京城实地一看,断定更始王朝虽然开张不久,但政治混乱,人心离散,难以持续发展。于是,他借口自己年老力衰,再次辞官回归故里。
卓茂,一个德高望重、能力卓越、经验丰富而又骨格清奇的人!他入仕如夏花灿烂,出世如秋叶静美,无论做人还是为官,都接近完美!迭经世事变迁,他是灰暗天空的一轮明月,他是人格沙漠中的一池清泉!
刘秀刚登基时,就立即派人寻访卓茂,想请他出来做官。
现在,刘秀驻扎河阳指挥打洛阳,卓茂前来拜见。刘秀立即诏告天下,任命卓茂为太傅,封为褒德侯。
这道诏书说,前密县县令卓茂,修身自律,品德高尚,能力卓越,名冠天下,应该享受天下最高奖赏。现在任命他为太傅,封褒德侯,食邑两千户,赐几杖、车马、衣服,棉絮五百斤。
与此同时,刘秀还把卓茂的两个儿子提拔到中央机关工作:任命他的长子卓戎为太中大夫,次子卓崇为中郎、给事黄门。
刘秀这样高调重用卓茂父子,在政权草创条件很差的情况下给予重赏,甚至连他们爷几个的生活、办公用品都准备好,等于向天下明明白白地宣布自己的政策导向和用人导向。
毛泽东同志说,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是决定一切的。他还说,领导就是出主意,用干部。
可以引申说,要把皇帝的工作干好,只要把握好两个关键环节就行了:一是拿好主意,二是用好干部。
一诺千金收朱鲔
在攻打洛阳的激烈战斗中,刘秀就刘玄的问题发布命令,高调安排对卓茂父子的人事任命,这都是政治攻势,与此同时,刘秀还部署了对洛阳的间谍战。
古往今来的间谍战都是惊险刺激的,但很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无法知道刘秀这次对洛阳用间谍的详细情报,只知道朱鲔手下一个负责防守洛阳城东门的副将被刘秀策反了。
这个副将与刘秀的扬化将军坚谭约定,打算择机开门献城。
坚谭是颍川襄城(今河南襄城)人,本来在郡县机关上班,刘秀出差河北时,他经人推荐,得到刘秀的召见,被留在刘秀身边,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
一开始,刘秀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当秘书(主簿),后来,又根据工作需要和个人表现,先后提拔他为偏将军、扬化将军。
他将来还有精彩表现,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列。
一天清晨,朱鲔的这位副将悄悄打开洛阳东门,坚谭和建义大将军朱祐率兵趁机而入。
但是,不知是消息走漏还是什么原因,朱鲔闻讯立即亲自率众赶来,与刘秀的将士展开恶战。战斗十分惨烈,双方都死伤了很多人。
直到早饭时分,坚谭、朱祐支撑不住,退出城外。
大家注意,刘秀这边率军进城的坚、朱两位将军,一个是他的前秘书,一个是他的亲戚、同学兼前护军,可见这次行动具有极强的机密性,而且准备充分。
必须说明的是,双方的这次当面对决虽然表面看来打个平手,都没占到便宜,但对双方的高层影响很大。
朱鲔十分矛盾,他既感到自己内部不稳,不得不加强戒备,提高警惕,又觉得如果这样下去,要想长期守着这座孤城也确实很难。
刘秀看到自己奇正并用都未能奏效,自己的部队进城了又被赶了出来,也认为光靠硬来未必就是上策。
于是,刘秀转变思路,决定派岑彭劝降朱鲔。
刘秀派他出这趟差,除了因为他能干,对刘秀忠诚,还因为他原来在刘縯被害后,一度做过朱鲔的校尉,与朱鲔的私人关系还不错。后来,岑彭担任过更始王朝的淮阳都尉,也是朱鲔推荐的。
岑彭受命来到洛阳城下,邀请老领导朱鲔出面说几句话。
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对话。两位老朋友相见,朱鲔在城头,岑彭在城下。世事无常,昔日的上下级,现在是疆场搏命、各为其主的对手。
哥俩儿互相道了礼节,问寒问暖问疾苦,讲讲自己的忙碌,开了几个玩笑,就像在下馆子喝茶,根本不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寒暄一番,热了场子以后,岑彭趁机劝说老领导:“我过去有幸跟随您干,也承蒙您的推荐提拔,老是想找个机会报答您。现在赤眉军已经占领了长安,更始王朝也几乎被‘三王’搅和散了。皇帝(指刘秀)承受天命,顺应民心,已经平定和控制了燕、赵、幽、冀之地,可以说是百姓归心,贤俊云集。现在,皇帝亲率大军来打洛阳,天下大势,已经离更始远去了,您现在还固守一座孤弱之城,还有什么意义呢?”
岑彭的这番话,应该说是推心置腹,入情入理,而又不卑不亢,朱鲔听了也深以为然。
眼下听了老部下的一番话,朱鲔十分感慨,道出了自己的苦衷:“当年大司徒(指刘縯)被害时,我参与其中,萧王(指刘秀)北上时,我又劝更始不要放虎归山。我知道自己罪过太大,很难得到萧王的谅解。”
朱鲔说的也是心里话。是啊,刘秀怎么会原谅我呢?
他大哥被黑,我参与挖坑。他要另起炉灶,我又使绊子。现在又对决几个月了,双方的手下早已杀红了眼。再者,刘秀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机谋深不可测,他要想算计我,不会太费劲。我不是不想投降,也不是不敢投降,而是怕投降后刘秀跟我算旧账。投降了也是被砍,不投降大不了战死,还落下个爷们儿的形象。
朱鲔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岑彭只好回营,把情况如实向刘秀作了汇报。
刘秀听了汇报,立即表态:“我们做大事,不能计较小恩怨。现在朱鲔如果投降,仍然可以保留官爵,怎么会杀他?滔滔黄河水在此作证,我决不食言。”
岑彭得到刘秀的答复和保证,连忙又去找朱鲔,哥俩儿接着谈。仍然是一个在城头上,一个在城墙下。
岑彭把刘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朱鲔。
朱鲔真正动了心,但还怕不保险。我老朱出来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见惯了尔虞我诈和笑里藏刀。特别在这乱世,忽悠死人一般是不偿命的,我还是留心点好!
于是,他就安排人从城上垂下一根绳索,对城墙下自己的老部下说:“你说的要是真的,就拉着绳索上来吧。”
岑彭毫不犹豫,拉起绳子就要往上爬。
朱鲔见老部下确有诚意,立即答应投降。
按照跟岑彭商定的方案,五天之后,朱鲔率亲随乘轻骑来到城外岑彭的军营。
出发前,为了防止万一,朱鲔对手下将领作了周密部署:大家一定要坚守等待,我先去探探路,如果我回不来了,大家就率领大部队去轩辕(今河南巩义西南),投奔郾王尹尊。
朱鲔此行多少有点悲壮。
岑彭在自己的军营里设宴款待了朱鲔一行。毕竟同事一场,虽然不久前打得头破血流,但现在大家很快又是兄弟了。
人生悲欢离合,实在如戏剧一般。
接下来,朱鲔让人把自己捆上,在岑彭引导下,前往河阳拜见刘秀。
在河阳,刘秀热情接见了朱鲔,亲自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又对他好言劝慰一番。同时,刘秀安排岑彭,连夜护送朱鲔回洛阳城。
次日晨,朱鲔率领全部将士出城,正式投降。
刘秀也没有食言,立即任命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
这样,洛阳问题和平解决。
刘秀一直没有毁弃自己对朱鲔的承诺,后来还把他调任少府,专门主管朝廷的后勤供应,也是位列九卿的高级干部,而且爵位世代相传。
第二十章 打赤眉是个辛苦活儿
这是一种“赤眉干部现象”。
这种现象的主要特征就是,干部一出来,社会秩序就混乱,老百姓就不得安生;而干部不出来,社会秩序就正常,井井有条,老百姓就安居乐业。
这并不仅仅是个黑色幽默,而是个残酷的社会悖论。
社会发展规律表明,干部掌握着公共权力和公共资源,其权力来源于老百姓的支持,其本职工作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他越是为老百姓着想,就越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就能使自己的执政团队更加强大,从而就能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
反之,如果某些干部不是个东西,全心全意地用公共权力谋一己私利,必然祸害百姓,必然遭到百姓反对,进而败坏自己执政团队的形象和权威。而当一个执政团队里这样的干部多了,老百姓就会失去对它的信任,就会不希望它出来做事。
最会用人的皇帝
公元25年10月,朱鲔一降,刘秀立即率众进入洛阳,住进南宫却非殿,公开宣布:定都洛阳。
这时候的洛阳是一团乱麻,久经战事,这座城早已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废墟。城头变幻大王旗,老百姓对谁来谁去早就麻木了。——作为普通百姓,他们不麻木又能怎样呢?反正这是个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的时代。
刘秀的将军萧广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老萧认为,老子拎着脑袋干革命,死了就算,活着就要快活。所以,他带兵进洛阳后,就把大家放羊了:弟兄们这些天辛苦了,放几天假,谁想干啥就干啥,杀人抢劫听便!
于是,老萧的手下在洛阳城到处施暴,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在老萧的示范带动下,其他的将士也纷纷手痒,有的趁机欺负人,有的趁机抢东西,有的则四下张望,蠢蠢欲动。
其实,刘秀扯旗造反以来,一直很注意军纪。他一直坚定地认为,无论为政还是打仗,无论官员还是将士,都必须有严明的纪律,只有这样,才能内聚人心,外树形象,所谓“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所以,他本人身边的干部和直接带的兵大都很守规矩,而他的一些嫡传弟子,如邓禹、冯异等,也是如此。
进洛阳时,刘秀已经宣布了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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