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秦相吕不韦 作者:金孩
华夏出版社 出版
第一部 居奇
一、路遇(1)
前一天夜里,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洒满赵国的天空。大雪在天亮时才停。雪刚停,太阳便升了起来。风是一丝都没有起。赵国大地变得美丽而安详:一片银白色,只有阳光在雪面上的跳动才给人一种动感。
邯郸以西太行山脚下是涉县地面。出县城向东约三十里的地方,是一片地面起伏不平的旷野。这片地面的中间,有一大片榆树林。树很高,林很密。一棵棵榆树的粗大的黑色树身上面,是一条条黑色的枝杈,枝杈上面压着厚厚的白雪。望去,这大片树林便是一幅优美的图画。这是豪放派画家用他那饱蘸浓墨的笔画出的,气势宏大,展示着冬的韵律。
万籁俱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布谷鸟的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一车队远远地走向这边。
车队走近。这是十余辆牛车,车子上面装的尽是干柴。十多辆车子大小不一,有的干柴码得齐整些,有的要散架了。看上去,大多数车夫是上了年纪的当地农夫,他们坐在车辕上昏昏欲睡。车子晃晃悠悠进了树林中的大道。
赶第一辆车的车夫倒是一个年轻人。车子进入树林、到达一处高地后,他跳下车来,冲着高地那边撒了一泡尿。在他解开裤带撒尿时,他依然是睡眼蒙眬。
那车夫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黑色皮帽子,撒完尿,他提着裤子追上自己的车子,爬上了车辕。
车队继续往前走,走出树林,车夫们立即精神了起来。
第二辆车上的车夫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中年人,他高高的个子,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布,前额的上半部原是被包起来的,现在,他无意中举起右手像向后推帽子一样,向后推了推包着头的那块布。这下,前额上方眉宇之间露出了一个圆圆的红痣。随着他那右手的离开,那遮着前额的布恢复原状,那个红痣重新被遮住了。
他的手离开前额,为的是要做一个手势:让大家停下来。
赶第一辆车子的车夫,就是那个戴黑色皮帽子的小伙子,跟做手势的那名车夫跳下车,到了车队的后尾。
他们向后观察来路的动静。
在这一车队停下之后,树林里又响起两声急促的布谷鸟叫声。这声音,前面车队的车夫们听到了。随后,树林中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车夫们不动声色地听着。
声音渐渐平息了。
这时,原来那名做手势让大家停下来的车夫向那名在树林里撒尿的戴黑帽子的车夫和另外一名上了点年纪的车夫示意回树林里去。
显然,树林里发生了抢劫案。三个车夫走到抢劫现场——也就是那名车夫下车撒尿的地方——一片狼籍。
做手势进行指挥的那名车夫在一辆篷车前停下来。车子向前倾斜着倒在那里——驾车的辕马脖子上还流着血,但已经死去。马脖子旁边有两个妇女倒在血泊里,其中一个身子朝上,胸口上吃了一刀,已经断气。另外一个身子朝下。进行指挥的车夫俯下身去,伸手将那个身子朝下的女子扳起来——还活着,但满脸鲜血,看不清模样。进行指挥的车夫向戴黑皮帽子的那名车夫招手,后者赶了过来。二人扶着那女人,让她坐在了地上。
三个车夫巡查了一番,从雪地上的痕迹看出,另外还有两辆车不见了。现场有紊乱的马蹄印。好几匹马死在了现场,看来那些马不是拉车的马。还有三个人死在了现场,这是格斗的结果。东西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还发现了那名撒尿的车夫那泡尿的痕迹,那尿落在雪地上,画出了一个图形:一只女人的大眼睛。
进行指挥的车夫把那名上了点年纪的车夫招到身边,讲了些什么,后者回自己的车队那边去了。进行指挥的车夫和那名戴黑帽子的车夫又回到了那个女人身边。进行指挥的车夫从篷车里找到一个倾倒着的瓦缶,晃了晃,见里面尚有一些水留下来,便递给了那名戴黑帽子的车夫,示意他帮那女子洗去脸上的血。那名戴黑帽子的车夫照办了,那女子蹲了起来,背过身去洗脸。
当那女子洗完转过脸来时,两个车夫惊呆了:好一个美貌的女子!
那名上了点年纪的车夫拿了一套套具,牵了一头牛回来了。见原来的血姑娘变成了眼前的绝代佳人,他也震惊不已。
那名戴黑帽子的车夫和那名上了点年纪的车夫七手八脚用刀割断了马的绳套,拖开了死马,将篷车架起,将牛套上,扶那女人上了车。
那名上了点年纪的车夫赶着车,另外两名车夫在车后跟着,到了自己的车队。几个车夫在那名进行指挥的车夫的指挥下,把卸下牛的那辆车上的干柴推下车,车上露出了两个箱子。
箱子被抬进了那辆篷车。
原来的车子——除去卸了牛的那辆——与那辆篷车一起上了路。
太阳落山了,那车队驶入武安。
武安是邯郸以西的一个大镇。当时,秦军和赵军正在长平对峙,赵国的军队源源不断开向长平。武安镇到处都是刚刚从各地招来的开往前线的新兵。他们有的领到了国家发的薄薄的军衣,有的还穿着百姓的衣服。士兵们大概是从农村征集来的,个个表现得呆头呆脑,但看上去精神颇为振奋,大有前线赴死的气概。
街上人多,我们跟踪着的那一车队进入镇子后,无意中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他们大概是在边走边寻找着车马店。
一、路遇(2)
在车队走到十字街头时,他们看见一少女头上插着一根草,眼泪汪汪地跪在路边。
这一场景让人看了十分感伤,而更令人感伤的,倒是人们对她的冷漠——谁也不看她一眼。刚才所说的那些新兵,镇上的居民,都对她熟视无睹,仿佛她并不存在,没有人可怜她。
我们跟踪着的那车队对此做出了反应。进行指挥的那名车夫招过戴黑帽子的那名车夫,用眼睄了一下那名少女:“过去问问,她为什么卖身?”
戴黑帽子的车夫向那个女子走过去。
车队继续往前走,到了东街,终于找到一家马车店,车队进入一店中。
那名被派去的戴黑帽子的车夫赶到,向那名进行指挥的车夫回道:“说她与哥哥一起过活,哥哥逼她卖身还赌债……”
进行指挥的那名车夫说:“买下了——明日让她跟我们一起走。”
路上被救的那名女子由店家领着进入一房间。
那被派去买人的戴黑帽子的车夫这时问那进行指挥的车夫:“买来路上侍奉那主儿?”
进行指挥的那名车夫:“快去办吧,别让那孩子走掉了。”
次日,路上被救女子由镇上买下的女子搀扶着上了篷车,然后被买下的女子也上了车。
车队出镇。
二、遇奇(1)
这里是邯郸廉颇将军府。当日是老将军七十诞辰,廉颇举行庆祝宴会。
这是一次具有特殊意义的宴会。赵国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故而廉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自不待说。
它的意义特殊在哪里呢?
这与当时秦、赵两国的战事有关。从上一年开始,秦军就在长平与赵军对峙。那时,赵军主帅是廉颇。廉颇知道秦军军力强大,便取坚壁不出的战术,秦军无法逾越长平,才形成了双方的对峙局面。双方对峙自然对秦军不利,因为他们远离本土,粮草有限,难以久撑。在此情况之下,秦国施反间之计,赵国中计,撤换了廉颇,任用赵括为主帅。赵王撤换廉颇的理由是不赞成廉颇坚壁不出的战术。换上赵括,就意味着改变战术。当时,赵国主政的是平原君。平原君并不同意赵王撤换廉颇,但赵王坚持。廉颇被撤,回到了邯郸,赵括已经赴长平上任。
赵国被称为“四面之国”,意思是,它处于各国的中心位置,谁都来打它。正因为如此,赵国一直成为战乱舞台的枢纽,战国出现的许多大事件它都涉及其中。正因为如此,赵国练就了钢筋铁骨,有极强的战斗力。赵国也是一个千乘大国。但是,略有战略头脑的人都会明白,不管赵国多么强大,也不应该在此时与秦国硬碰硬。就是说,大家赞成廉颇的战法,而无不认为赵括将给赵国带来灾难。
但是,国家处于战争之中,国君已经做出了抉择,在这种情况之下,人们即使有自己的看法也不会再说三道四,以免对战事造成负面的影响。
这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廉颇被撤了,而只要是长平赵国战败,赵王依然要起用并重用廉颇。
这时正值廉颇七十大寿。廉颇的寿诞宴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举行的。这样的一种背景,廉颇的门首车水马龙也就不足为奇了。
宴会的气氛应该说是热烈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赵国宿将七十大寿嘛!但是,出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不感觉到,热烈之中,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切成分。
酒至三巡,有司报告:“大王使者到!”
这也许是许多人想到了的。
廉颇等起身出迎使者。使者是年老的太监陈公公,与廉颇极熟的。
陈公公进府宣旨:“廉颇接旨:值老将军七十寿诞,寡人甚悦,念将军忠贞于国,功勋卓著,封信平君,食十万户!”
廉颇跪谢。起身后向使者:“给公公设案,与诸宾共饮……”
陈公公:“将军七十大寿,又得到大王的封赏,喜上加喜了,本应痛痛快快儿地喝上两尊,但所谓官身不自由啊,还急着复命,就此告辞,改日过来叨扰就是。”
廉颇:“送公公。”
陈公公:“免啦,免啦,快去照顾你的贵客好了。”
使者退后,各复原位,众宾客:“贺将军荣升!”
大家想得不错。赵王撤换廉颇,现又祝寿封赏,打一巴掌揉一揉,意味着不舍不弃。
就在这时,有司宣告相国平原君赵歇到。廉颇站起来正要出门迎接,赵歇已经进来了。众宾客起身向他致意。赵歇解释说他忙昏了头,处理一件公务,耽搁了。他为他的迟到向将军表示歉意。
廉颇对赵歇亲自前来表示了谢意。赵歇这些话自然也是说给宾客们听的。其实,众宾客不会认为赵歇在有意慢待廉颇,国家正处于战事之中,身为相国的赵歇,自然日理万机,能够抽空亲自来一趟,就很够意思了。
随后,赵歇祝贺廉颇寿诞,并献上了礼单。廉颇接过,又谢了,便请赵歇入座。赵歇道:“本当在这里坐下来与老将军高高兴兴喝上几尊,无奈公务繁多,赵歇又是个无能的,所谓笨鸟先飞,凡事都得早理早做,故而就不能了。现与老将军寿……”他说着,很有眼力劲的廉颇家人立刻把一个尊斟满,递了上来。赵歇接过,转向廉颇,把尊高高举起。廉颇也把手中的尊高高举起。二人喝了,家人接过尊,赵歇道:“就此告退……”
众宾客一直在站着,目送赵歇离去。
按说,廉颇与赵歇见了面,是应该就长平的战事讲上几句话的,如廉颇应该问一问前方的情况,赵歇也应该主动向廉颇讲一讲情况。可是没有。原因很简单,赵歇原不同意赵王换将,不同意改变打法,但赵王坚持。这是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大战,双方都在源源不断地向战场那边输送兵员和粮草,当前,双方各自的兵力已经达到四十万。对赵国来说凶多吉少。人们似乎在无声地等待着不妙的甚至是极端惨烈的结局。在这种情况之下,赵歇也好,廉颇也好,关于战事,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能够讲些什么呢?
这一层,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想不到,因此,当大家重新坐下继续喝酒的时候,上面我们讲的热烈的气氛之中那种难以名状的悲切成分一时变得浓重起来。
就在这时,有司报告:“阳翟吕公到!”
廉颇道了声:“请!”
所说的“吕公”进来了——服饰华丽,气宇轩昂,令人瞩目,但他的相貌让我们有似曾相识之感,而他眉宇间那颗显眼的红痣更使人相信,他就是我们前面看到的那位在牛车车队中进行指挥的车夫。
吕公径直走向廉颇:“贺老将军寿!恕我晚到了——一进邯郸擦了把脸就赶来,还是迟了……”
二、遇奇(2)
廉颇:“吕公过于劳顿了。”
有司递上礼单,吕公:“老将军笑纳。”
廉颇:“又要破费……”遂吩咐设案。
廉颇向众宾客:“这是老夫的故人吕公吕不韦——有大功于赵国啊!吕公,大贾也,家累数百万之巨。几年来,粮食、布匹、车马,没少供赵国赵军。老夫敬重吕公者还不止于此,吕公雄才大略,国事、军事,老夫没少听吕公之教的……”
吕不韦忙道:“老将军过奖……”
众宾客鼓掌表示了欢迎,接着继续欢饮。吕不韦的到来,给宴会带来了新气象,这大大冲淡了方才弥漫于大堂的悲切气氛。
宴会最显赫的来宾是长安君。五年前,秦国攻打赵国,形势万分紧急,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国提出条件,说“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长安君是赵太后的小儿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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