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一切都为了“国家和民族脊梁骨”的国防科技事业,一个振奋民族精神,气壮山河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身边的老董是比他高四届的校友,曾参加过多次核试验。每次试验之前,老董总是心情激动不已。望着整装待发的战友,他向冯学顺谈起自己参加第一枚原子弹核试验的情景:
为了参加试验,他们穿着密不透气的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在烈日曝晒的沙漠中进行“天天练”。每次这样高温行军下来,从防护服中倒出的汗水有几斤重。尽管这样,大家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一项崇高而壮烈的历史性任务,激情中充满豪迈。
他们知道,在核反应堆的控制大厅内,物理实验室里,核燃料厂的车间中,矿山深井下,战友们都在激动地注视着这一庄严时刻的到来。这个时刻,大家都有同样的兴奋激动,为所从事的工作,感觉那份崇高,那份光荣,那份壮怀激烈。大家受着同样的教育,为着同样的目标,从事着一个共同的事业,多大的困难都要咬牙闯过去。
首次核试验的场面,老董终生难忘。
戈壁深处矗立着一座一百多米的高塔,那是即将放置我国第一个原子弹的铁塔。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上,以铁塔为中心,在四周的不同距离上放置着各种试验物。牛、羊、马、驴、猪、狗、鸡、鸭和猴子,在铁笼中静静地吃食。它们绝不会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悄向它们靠近。地上地下的钢筋混凝土构筑物里,安装了各种探测仪器、摄影设施,准备采集各种科学数据。旷野上还停放着飞机、大炮、坦克、小型军舰,坚固的工事,民用楼房……
试验场外围,步兵、防化兵、防空兵、工程兵、坦克部队、火箭部队、科研队伍、……集结待命。
为了保证核弹吊运的绝对安全,核武器设计研究院院长卢坚和其他领导及专家们,坐着吊运核弹用的吊篮上上下下,一次次进行检查。技术人员在紧张地安装测试探头、电源、雷管……
总指挥詹将军和刘副部长在同志们的陪同下,坐上吊篮,登上塔顶视察。
次日凌晨,指挥部下达“投篮”命令。
由于核临界安全的要求,这时只允许五个技术员和工人在现场进行作业。为了稳定进行危险作业人员的情绪,卢坚院长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
这位为了共和国的诞生,南北转战屡立战功的将领,挺进大西南是开路先锋。当组织上通知他,要他从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的岗位调去领导试制我国第一枚原子弹,他心头一震。二十多年里,不管是枪林弹雨的冲锋陷阵,还是临战决策运筹帷幄,他面对过成千上万的子弹、手榴弹和炮弹,可从未想到过原子弹!从此,他自豪、坚定地从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涯转向了尖端科学技术领域,带领先遣人员在西部荒原日夜奔波,风餐露宿,筹建核武器的研究基地。
坐在颠簸西行的吉普车上,透过滚滚尘埃看着车窗外苍凉的高原雪山,卢坚的情绪久久难以平静。他参加过许许多多战役,指挥过大大小小的战斗,都没有这次进军那么激动,他的心里默想着一次历史性的会议。
第二章 荒漠忠魂(2)
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四日下午,中南海如往常一样寂静庄严。庭院四周常青古柏凛然肃立,湖中冰面朔风吹过阵阵寒意,西花厅的总理办公室里却暖意融融。周恩来总理正在向地质学家李四光和核物理学家钱三强,询问我国的铀资源勘察和核科学技术研究的情况,核反应堆和原子弹的基本原理,以及发展原子能事业所必备的条件。
第二天下午三时,召开了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会议,作出了建立和发展我国核事业的战略决策。这在当时是一次绝密会议,不准作记录,也不准拍照,至今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周恩来、彭真、彭德怀、邓小平、李富春、薄一波和地质部副部长刘杰参加了这次会议。
李四光、刘杰和钱三强分别报告了我国的铀资源情况,国际上原子能发展概况和我国近几年开展原子能科学研究、培养人才的情况。
会议上,展示了我国的铀矿石标本。听到用盖革计数器测量铀矿石的放射性时发出的“嘎嘎”声响,与会领导非常兴奋。
毛主席让与会领导们发表意见,大家一致赞同发展我国的核事业。
会议开到晚上七时,毛主席总结说:“我们国家,现在已经知道有铀矿,进一步勘探一定会找出更多的铀矿来。……过去几年其他事情很多,还来不及抓这件事。现在到时候了,该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认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来。我们自己干,也一定能干好!”
这就是创建我国核事业的决策会议,它开始了核武器研制的秘密历程。中国核工业建设的帷幕,由这个绝密会议正式拉开了。
现在,卢坚站在西部的荒漠高原上,胸中激荡着一位久经沙场的将领,一个前线指挥员特有的坚定,果敢,豪迈。中南海的大脑中枢通过一条主神经紧密联系着这里,肩负神圣使命的庄严责任感,让他的精神境界向上升腾。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万里长城,越过滔滔黄河,跨过莽莽长江,看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战场。长城内外,大河上下,这个世上无以伦比广大战场上,正在展开一个新的战役。
这是一场特殊的战役,它将为共和国的历史谱写新的篇章,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地质勘察、气象水文、矿山冶炼、核燃料生产、机械制造、仪器设备、土木建筑、海陆空运输、研究所设计院、大专院校课堂、多兵种作战部队、……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几十万人在协同配合参与这场关系共和国命运的大会战!
卢坚有着标准的军人气质,眉宇间流露出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与质朴,举止言谈平易近人。参加革命二十多年来,从营长、团长、作战处长,到参谋长、司令员,他已习惯于走马天涯的军旅生活。现在,不仅研究的对象必须由机枪大炮、战略战术转向科学仪器、实验设备、技术方案,人员环境也由部队战士变成研究室里的知识分子。这形势让他想起毛泽东主席在即将进入北平城前,对同志们语重心长的讲话:“我们所熟悉的将被搁置起来,而我们不熟悉的将迫使我们去熟悉。……我们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在全新的工作环境里,他领导方法灵活工作作风耐心细致,采取了与部队完全不同的工作方法,放手让科研人员充分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关键时刻他总是身先士卒,碰到困难总要说上几句恰到好处的话来,稳住人们的情绪。实验工作遭受挫折,大家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他就笑着说:“试验,试验嘛,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明白首长的意思:锲而不舍地将试验进行下去,最后的胜利就在前头。知识分子成堆,人们容易产生骄傲情绪。碰到这种情况,他诙谐地对大伙儿说:“我们大家都不要当演员上镜头啊!”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不要表现自己,要戒骄戒躁。
在核武器研制基地的爆炸物理实验场,人们经常看到在组装炸药和插雷管时,卢院长拿着一个小凳子,在边上坐着,既不说话,也不动手,微笑着注视大家操作。同志们看到在最危险时刻领导亲临现场,沉静地陪着大伙儿作业,心里踏实多了。
这位军人出身的高级领导,具有朴实坚韧的品质,总是以博大的胸怀实实在在地关心着大家。此时正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科研人员每餐一碗清水菜汤一个馒头。时间长了,同志们的体质不断下降,浑身浮肿没力气。卢院长就组织一些人到湖里捕鳇鱼,进山中打黄羊,在草原上种土豆,不仅改善基地人员的生活,还用火车运往北京,改善首都同志们的生活。他风趣地对身边同志说:“这叫做前方支援后方。”
从第一枚原子弹的试制到氢弹研制成功,无不倾注了他的滴滴心血。
六时整,我国自己制造的第一枚核弹从井底升起。
塔底下,在卢院长跟其他领导和科学家们注视下,操作人员进行交接签字。
随着起吊命令下达,卷扬机起动了。一位工程师坐在吊篮中,伴着原子弹,在人们紧张注视下,缓缓向空中升去。
然后,卢院长和祝副院长最后一次登上塔顶,绕着原子弹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他们抚摸着它,代表全国亿万人民祝福它,向它告别。
两人站在塔顶凝望东方的地平线,那轮耀眼的红日下边是北京。他们耳中似乎响起毛泽东主席洪亮而豪迈的声音:“我们中华民族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两人眼里漂起了泪花……
第二章 荒漠忠魂(3)
他们驱车返回主控室,交出开关钥匙。
零时到了。
中央控制室的空气凝固了。自动控制系统的仪器全部启动,灯光闪烁,传出了倒计数的信号:……“五,四,三,二,一,起爆!”
不是一响,而是连续不断的轰鸣。
一个明亮的巨大火球,卷起地上的烟尘,热浪滚滚火光灼耀。
大气被数千万度高温光焰剧热,骤然膨胀掀起狂风席卷大地所向披靡。强大的冲击波在原野上迅猛扩展开来,雷霆万钧排山倒海,秋风扫落叶般摧毁沿途的一切。
烈焰裹着烟尘,连同被熔化的土壤产生红色气团,向着空中升腾。
升到四百多米的高空,翻滚的深红色浓云烈焰渐渐形成一个巨大蘑菇状的炽烟火云。
蘑菇云继续向高空上升、扩展,炮伞取样的高炮齐发,穿云取样的飞机起飞。
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几乎同时横扫万物的冲击波刚过不久,蘑菇云还在高空中翻滚着,老董和战友们就准备出发了。
临出发前,部队首长在前进庄临时搭起的营门前为出征战士们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
在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军乐声中,车队出发,各参战部队出击。
一辆辆坦克载着全副防护装备的战士往试验场区隆隆驶去,军用卡车运送科研人员向着场区的监测点前进。
车队进入试验场区,他们看到一场浩劫之后的惨烈景象:扫荡一切的冲击波已把现场所有的构筑物荡平,飞机、坦克、大炮已经焚毁,被冲击波吹得七零八落,房屋变成一片瓦砾,砖木结构建筑已经烧焦,路沟被砂石填平,试验动物的一面被灼焦,奄奄一息躺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沙土疏密相间,高低起伏,变成巨大的波浪而定在大地上。
此时放射性尘埃发出的能够穿透钢板的高能射线,似无形的利箭,万箭齐发,正在穿过他们的躯体。抱着赴死的决心,他们一个个跳下军车,奔向各个监测点采集数据。
电话铃声骤响,把他们从追忆中唤回。
七时多,试验场接到通知,载着氢弹的飞机正从基地机场起飞,向着试验场上空飞来。
指挥部的喇叭响起,飞机正在接近试验场……一架银灰色的轰炸机拉着白烟飞到了试验场上空,载着氢弹在人们头顶上盘旋。
天空万里无云,轰炸机轰响着在空中绕圈,空气特别闷热。
进入第一圈飞行……进入第二圈飞行……进入第三圈飞行……望着空中盘旋的飞机,人们的心跳快停止了。
硕大的氢弹牵曳着巨伞从高空往下坠落,大气凝固了。
撼天动地的轰鸣中,飓风狂飙席卷地面,巨大的蘑菇云在空中不停地翻滚,越滚越大,壮丽的红云烈焰映照大地,向着高空升腾。
地面上,“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与空中的轰响汇成一片滚雷,在戈壁荒原上久久回响。
试验结束,人们兴奋地返回距试验场地区还有十多公里的临时宿舍,吃惊地看到宿舍的所有门和窗户都被撕裂般推开,氢弹的冲击波威力居然这么大。
不久,冯学顺接到林平山来信,得知他们搬迁大三线的消息,核国防的另一个重要战场正在展开。
二
几年严酷斗争环境的磨练,冯学顺渐渐成长为一名技术骨干。
一次新的核试验开始了。这次冯学顺要执行地下深井试验的取样任务,用钻机打入地下爆心钻取典型样品,技术难度很大。
最近一段时间,人员少,任务重,多项实验准备工作同时进行。为了在试验前完成这些准备工作,他每天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临到试验开始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为了不错过执行这次任务的机会,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大部人员撤离试验场后,负责执行最后一项取样任务。
就在进行放射性随地下深度变化探测的紧张过程中,由于过度劳累和高原反应,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头痛欲裂,眼睛忽然看不见了,身不由己地堕入无底深渊,仿佛掉入了一个密闭的地窖里,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倒在芦苇圈成的满地粪便的临时厕所边,感到透不过气来,拼命喘气张大口吸入干臭的空气,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