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言路、用儒士等等。朱祁镇看到奏章后觉得写得挺全面,就把这份奏章复写了,让满朝大臣开研讨会学习。
王振身为司礼监太监,当然有份看奏章,然而他看的重点却和朱祁镇不一样。奏章中有一条是希望朱祁镇“政由己出,则权不下移”,这句话刺痛了王太监的心,他觉得这个刘球提了十条建议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做铺垫,目的就是在皇帝面前说他王振阻碍皇帝“政由己出”,加上满朝都在开刘球十事的研讨会,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联合起来掀起倒王运动。
此时王振刚刚掌权不久,面对这种情况,他决定杀人立威,将反对的声音扼杀于襁褓之中。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当然对大上司王太监的想法心领神会,于是立刻着手罗织证据。
当时朝廷分管祭祀的太常寺卿职位有两个空缺,刘球的奏章上建议应该挑选“清慎习礼之臣”担任这个和上天、祖宗打交道的职务。有个叫董璘的翰林想换份清闲点的工作,于是向吏部打报告,自荐去太常寺工作,正好撞在了马顺的枪口上。
马顺以刘球和董璘相互串通,谋取朝廷官职为由,将两人都抓进了诏狱。董璘经受不住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于是刘球一下子从为国为民的忠臣变成了为己谋私的奸臣,王振得意之下,就让马顺将刘球彻底解决。
锦衣卫杀人的方法,从组建那天起就层出不穷。除了常规的十八种酷刑外,历任指挥使都有些个人单独的发明创造。当年纪纲将解缙活活冻死,毕竟还留了个全尸,而今马顺却命人将刘球杀死后肢解碎尸,埋在诏狱的院子里,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还要被千人踩万人踏。
要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行为呢?依靠极权获得的快感,竟使人性扭曲至此,也无怪我们从史书里看到的都是鲜血了。
而董璘本来就是拿来对付刘球的引子,因为认罪态度比较好,顺了王振的心意,过了没多久,马顺就将他放了出去。董璘在狱中悄悄地留下了刘球的血衣和一条胳膊,出狱后交给刘球的家人殓葬,他自己也远离仕途,终老于江湖。
惊变土木堡(4)
刘球一死,从此满朝文武对王振服服帖帖,对锦衣卫刮目相看。马顺借着王太监的靠山,几乎重振了当年纪纲时代的威风,朝廷上下重又笼罩在锦衣卫的阴影之下。即使有些公认廉洁奉公的大臣,比如我们所熟悉的于谦,也只能做到不附和而无法主动反击。
然而外廷肃清不等于王振就可以高枕无忧,内廷里眼红他权势的大有人在,大家都是太监,凭什么只你王振呼风唤雨?大家都是锦衣卫,凭什么只你马顺翻云覆雨?
内监张环、顾忠和锦衣卫的王永对于王振、马顺掌权很是不满,他们勾结在一起,利用锦衣卫可以密折上书的权利,写了一封匿名信,详细列数了王振的种种罪状。可在皇宫里负责收发密折的小太监却是王振的心腹,他将这封匿名信截留下来,交给王振,王振看了大怒,立刻让马顺将这三人拉到大街上千刀万剐了。满朝上下、皇宫内外慑于王振的威势,竟没有一个人敢把此事告诉给朱祁镇知道。
指点江山的日子过了七年,朱祁镇对于王振的信任从未消减,而王振利用这种信任,欺上瞒下,大煽淫威,气焰也越来越是嚣张。
正统十四年七月初,急报传来,蒙古瓦剌部在首领也先的带领下进犯边境,明朝官兵相继溃败,北边纷纷告急。
且说当年朱元璋派徐达等将北伐,攻入大都城,并没能捉到元朝的末代皇帝元顺帝,那家伙一看形势不好,先一天就出城逃往北方去了。大明朝号称一统天下,却始终没能把残元势力彻底降伏,徐达屡次深入草原大漠,大都铩羽而归,历史上所谓的“北元”政权在蒙古族的老家又存在了好几十年。
等到元顺帝死了,他的儿子爱遒识理达腊也死了,大将扩廓帖木儿也死了,“北元”就此分崩离析,连皇帝称号都不要了,改回称“汗”,各部之间鏖战不休。本来这是扫平蒙古的大好时机,可惜明朝的武备也开始走下坡路了,没有实力继续发动进攻。
蒙古各部中,后来势力坐大的共有两家,东是鞑靼,西是瓦剌。瓦剌部的首领也先野心勃勃,拥立一个傀儡当大汗,想要复兴当年成吉思汗、元世祖等人的事业,屡次南下侵扰明朝疆土。这一年,也先再次率领大军南下骚扰,消息传到北京,朱祁镇勃然大怒,立刻下诏亲征。
往前数,大明朝的皇帝个个尚武,开国太祖朱元璋就不用说了,那是马上打来的天下。成祖朱棣五次御驾亲征,打得蒙元残余势力七零八落,就连有仁德之君称号的宣宗朱瞻基也曾经带领兵马出击进犯的蒙古部族,甚至亲自射杀了敌人的三名先锋官,吓得敌人一看到代表皇帝的黄龙旗就主动下马投降。
而我们这位年轻气盛的朱祁镇,从小就听过太爷爷和老爹的英雄事迹,现在遇上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豪情万丈了,立刻决定御驾亲征!
亲征说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上加难。别说别的,光是皇帝出宫所需要准备的车驾卤簿,没个十天半月的也弄不整齐。更何况京营将兵已经过惯了太平日子,军容涣散,仓促之间哪里备得周全?
然而这回朱祁镇铁了心,他登基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父祖的阴影之下,即使奶奶和那些老学士们都不在了,但他们留下的政策已经和整个大明朝融合在一起,无法割裂。他这个皇帝不需要有多么地英明,只需要按照以往的惯例行事就行了。这在二十几岁,正值热血的年青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政治现实。只有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能树立起属于自己的权威,才能走出父祖的阴影,朱祁镇抱定了这样的念头,任凭大臣们如何劝说,也没法改变他要亲征的决定。而让朱祁镇欣慰的是,举朝上下反对声中,只有王先生赞成自己的意见,支持亲征计划——果然只有王先生最了解自己的心事啊。
于是,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朱祁镇让弟弟郕王朱祁钰留守监国,自己则在王振的陪伴下,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北京城。
从七月出兵到八月被俘,一个月的时间,朱祁镇率领的大军一直在边境地区绕来绕去。朱祁镇从无领兵经验,他把宝全押在他所信重的王先生身上。可笑这位王先生虽然是纸上谈兵的愚人,却听不进随军将领的正确建议,一忽儿豪情上来要主动迎敌,一忽儿胆气不足要赶快撤兵,一忽儿要带着皇帝回家乡显摆,一忽儿又关心起农事,怕大军踏坏了青苗。什么行军章法全然不顾,几十万大军就这么被他牵着鼻子遛来遛去,直到碰上了敌人主力,被包围在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
惊变土木堡(5)
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夜,朱祁镇在敌人的包围圈里过夜。
这个土木堡,名字叫“堡”,实际上却毫无堡垒可守,只是一个土坡而已。中央军久已未经征战,加上中秋临近,许多将士们怀念在家乡的亲人,看到荒唐的指挥和轻信的皇帝,心底多少会有些悲凉之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能看到中秋的圆月,就将性命仍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战场上。
八月十五日两军交战,在王振的胡乱指挥下,明军自己相互践踏而死的比被敌人杀死的还多,朱祁镇在亲军的保护下屡次突围都被打回。乱军之中,王振被杀,皇帝亲军也被冲散,宦官侍从在大军压境之下纷纷投降,坚持留在朱祁镇身边的,是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小人物——锦衣卫的校尉袁彬。
患难纯臣(1)
锦衣卫属于军籍,允许父子世袭。建文四年,朱棣打败侄子朱允炆,自己登基做了天子,为了安全起见,他在任命亲信纪纲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同时,也将锦衣卫成员来了个大换班,从靖难军中选取忠贞之士调入锦衣卫。袁彬的父亲袁忠就是在这次大换班中进入锦衣卫的,袁忠为人老实忠厚,不会钻营,所以从朱棣直到朱祁镇,侍奉了祖孙四代皇帝近四十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一直只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
正统四年(1439年),袁忠老病退休,袁彬接替父亲的职务,继续担任锦衣校尉。袁彬当时已经三十九岁了,在表面衣着光鲜,内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锦衣卫里是个异数。无论是刘勉、徐恭的谨饬,还是马顺的跋扈,都和袁彬毫无关系,他每天只是在皇宫里站好自己的岗,做好分内工作而已。当然,高高在上的皇帝朱祁镇,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站在角落里的小人物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袁彬应该会像他老爹那样,熬到退休的年纪,然后由子孙顶班,虽无波澜但却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然而,“意外”发生了,袁彬终究没有父亲那样波澜不惊地过太平日子的命。
正统十四年七月,面对瓦剌来犯,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此次出战中,锦衣卫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马顺率领留守京城,另一部分则作为皇帝亲军随驾出征——袁彬被分在出征的亲军里,这不但是他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也是皇帝朱祁镇乃至整个大明朝命运的转折点。
且说八月十五日的混战中,也没人顾得上皇帝不皇帝的,逃命最重要。王振死在乱军之中,朱祁镇一下子感觉失去了主心骨,而他身边的太监各自奔逃,其中有个叫喜宁的太监更直接跑到也先跟前,主动请降,愿意为瓦剌军充当内应。当此危急关头,忠诚的袁彬一直守卫在皇帝主子身边,直到这位主子成为也先的阶下囚。
也先倒没有难为大明皇帝陛下,既没五花大绑也没大刑伺候,反而客客气气地,仍然让袁彬侍候朱祁镇。朱祁镇只会讲汉话,也先只会讲蒙古话,两人鸡同鸭讲,比手划脚地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也先找来了个一直在明军里从事翻译工作的蒙古人哈铭,向朱祁镇传达了致意。
随着哈铭的到来,朱祁镇惊魂稍定,袁彬也才相信自己确实是活过来了,不用和皇帝一起为大明朝殉死。
重兵环伺之下,也先仍不放心,喜宁主动向也先请求到朱祁镇身边去,可以将朱祁镇的行动详加侦查,随时报告给新主子。
也先平素虽有大志,但也明白自己的实力和明朝根本无法相比,他屡屡南下侵扰,也只想劫掠一番,扩充军资而已,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撞上大运,碰到了堪称史上最烂的军事指挥官王振,不但将明朝中央军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轻松地俘虏了皇帝!
十五日,朱祁镇刚刚被俘,也先这边就为如何处置明朝皇帝而炸开了锅。有强硬派,自然要求杀皇帝以显威风,但此说马上就被大多数人鄙视——能抓住皇帝本就是意外,如果杀了皇帝,明朝的报复会使瓦剌陷入灭顶之灾的。有温和派,主张好吃好喝地招待皇帝然后送回大明,换点金帛财物什么的也就行了,此说也先听了也不大满意。
这时的朱祁镇对于也先来说实在是个意外的宝贝。俘虏了大明天子,从小了说可以向明朝勒索无数财物,从大了说甚至有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借此控制大明,恢复祖宗的光辉业绩。
于是也先将朱祁镇架到车上,一路烟尘,直奔明朝军事重镇宣府(今河北宣化)。在城下叫嚣着:“你们大明皇帝在我手里!立刻开门!”
其时天色已晚,宣府城门紧闭,城楼上有人高喊:“我们所守的正是皇上的城池,天晚城门已闭,不敢奉诏开门!”负责守卫宣府的罗亨信是个硬汉,他怕有人屈从,手拿宝剑坐在城门前:“出城者斩!”任凭瓦剌部队如何叫嚷,就是死不开门。
最终也先没有办法,只得折而向西,奔向另一个边关重镇大同(今山西大同)。八月二十一日,也先带着朱祁镇来到大同城下,故伎重施,要大同守兵开门。大同守将郭登也一样硬气,明知道皇帝就在眼皮底下,仍然闭门不开。而朱祁镇为了保持皇帝的脸面也算鼓起了全部勇气,任凭也先如何威逼利诱,就是不肯亲自喊话。
患难纯臣(2)
也先见先前宣府不肯开门,大同也不肯开门,颇有些气急败坏,心说好不容易抓来个皇帝,怎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呢?没有用的东西还留他做什么?心念急转间已对朱祁镇起了杀机。
袁彬一直护在朱祁镇身边,他久在皇宫侍卫,对这些大人物的喜怒很能察觉。此时觉得不好,他冲到城门下,对大同城高喊:“郭大人!皇上与你是亲戚,你何至于如此忍心拒绝陛下?”郭登是明初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孙子,郭英的妹妹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妃子,郭英的儿子郭镇又娶了朱元璋的女儿永嘉公主,郭登的一个堂姐还是朱祁镇爷爷朱高炽的妃子,算起来,郭登不但是皇亲,而且还是朱祁镇的长辈。
郭登是个精明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