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刚过,我们派去医院和朝鲜劳动党巨济岛地下党联系的同志给总委会带回了重要的消息: 为揭露敌人强迫扣留战俘的血腥罪行,挫败敌人破坏和谈的阴谋,“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 委员会”做出决定:活捉敌酋杜德准将,迫使其公开向全世界承认美方在战俘营犯下的种种罪行。我 们“602”的任务是立即开展游行示威和绝食斗争,要求面见杜德谈判,解决改善战俘营的待遇问 题,并在见到杜德后立即停止绝食,给杜德造成唯有他亲自出面,我们才能相信美方管理当局的诚意 而停止斗争的印象,以便朝鲜人民军同志在他前去谈判时设法活捉他。
虽然我们的代表曾要求把活捉杜德的任务交给我们,但被人民军同志婉言拒绝了。他们说:“这 是一个十分艰巨、危险的任务,你们人数较少,又刚集中在一起,力量较弱,更重要的是你们为朝鲜 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不能让你们再冒这么大的危险。”
共产主义团结会总委立即召开紧急扩大会议,传达了这个任务。大家听了这个消息后,非常激动, 表示坚决执行地下行动总委会做出的决定。然后,详细研究了行动计划。
1952年4月3日,我们递交了“要求美军当局改善战俘生活条件,要求直接与杜德将军谈判” 的致杜德将军函。
4月4日,我们搞了一天游行示威。
4月4日,“602”开始全体绝食,面向公路和铁丝网上挂满了战俘们的饭盒,运来的粮食、 蔬菜被堆放在大门外。除了我们的值班纠察队员和联队部工作人员外,整个战俘营见不到战俘活动。
老孙和我多次请博托上尉与杜德将军联系,表示我们不面见杜德将军决不停止绝食的决心。
当天下午博托通知,杜德同意接我们的代表前去司令部面谈。我们以代表们安全无保证为由,请 杜德将军前来谈判。
4月6日上午,杜德准将带了他的中校副官和一个排的卫兵坐车来到“602”大门外,老孙和 我被博托召集到联队部,说杜德将军决定亲自接见我们,听取我们的意见。
我们表示:请将军进入战俘营到联队部来谈判。博托说,同样出于安全的原因,请我们到大门口 会谈。
于是,这次别开生面的“谈判”就在“602”的大门口开始了。
我们站到大门内等着。博托前去将杜德将军接下车。我注意观察这位近两个月来一直只是在书面 上打交道的美国将军。他身材粗壮,脸色红润,那副玳瑁框的眼镜使他增添了些斯文。看来这位将军 还十分注意外表,他戎装整齐,金色的肩章闪闪发光,很有点气派。
那位跟在他后面的手持一个文件夹和一本厚书的中校副官是个瘦高挑,一比之下,相形见绌。
他们的卫兵见杜德下车,立即从车上跳下来,排成扇形,如临大敌地持枪卫护着他们的将军。
见到这个架势,我和老孙相视而笑,想不到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战俘在铁丝网里竟然会对将 军造成威胁!
当杜德和中校走到大门口时,老孙首先对杜德说:“欢迎将军阁下不辞辛劳前来我们602集中 营!”
听我翻译之后,杜德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一向是尊重中国人的。你们有何要求?请讲!”
“我们想请阁下亲自视察一下我们的严重营养不良状况和我们的伤病员缺医少药的痛苦处境。我 们希望能得到日内瓦战俘公约规定的应给予我们的人道主义待遇,而贵国是在这个公约上签了字的。”
“我们一贯遵守日内瓦公约,凡公约上规定的,我们在运输和人员条件紧张情况下,已尽了最大 努力予以实现,我请我的副官将日内瓦公约有关规定给你们读一遍。”
于是,那位中校煞有介事地翻着手里那本日内瓦公约,找到有关条文,然后开始慢条斯里地朗读 起来,而杜德这时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他那双肥厚多毛的手上的指甲。
我一面听,一面转译给老孙。刚一结束,老孙就说:“显然,我们目前受到的待遇远未达到公约 的规定。比如,我们中国人根本不习惯吃大麦,而连大麦也供应不足,每天两个半碗饭所提供的热量, 远远不够一个正常人的需要。蔬菜很少,质量极差,肉类更是罕见。如果贵国确有困难,希望通知我 们国家,我们相信中国会立即协助你们改善我们这种半饥饿状态。”
杜德听了我翻译的最后几句话,脸涨得更红了,不高兴地说:“对于你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和异 常的食量,我将予以考虑,尽快给予解决。既然你们总是感到饥饿,我认为你们更没有必要采取绝食 行动,再增加你们伙伴们的难受,在改善医疗条件方面,我也将尽快解决。”
“如果将军阁下能认真解决我们的最低要求,我们当然乐于立即恢复进食!”
杜德正色道:“我对自己的话完全负责!”
老孙看了我一眼说:“那么我们愿意相信阁下的诚意,再次感谢阁下能亲自前来。”
杜德满意地点点头,坐汽车走了。
1952年4月7日黄昏,巨济岛美军司令部的詹姆斯少校神色匆匆地坐着敞篷吉普车来到 “602”。我以为他是来传达杜德关于我们昨天所提要求的具体答复,但他却要我和孙振冠立即跟 他坐车走。
对我提的“到哪儿去?去干什么?”等问题,他急躁地回答说:“杜德将军召集各战俘营的代表 开会,我只奉命将你们两位送去。”
我和老孙又惊又喜,看来事态正在按照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的安排发展。我们急忙带 上“大事记”、备忘录、抗议书等必要文件上了车。我幸好没有忘记随身带着那本英日字典。
我和老孙都没有料到我们会从此一去不复返,会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602”,竟然在一年多 之后回到祖国时才和几千骨肉兄弟再次相见。
英雄的76集中营 ~ ~
傍晚,我和孙振冠坐着巨济岛美军司令部詹姆斯少校驾驶的敝篷吉普车,离开了602中国战俘 集中营。
车子急速地沿着山谷里的公路奔驰,海风猛烈吹着,低档的乌云追赶着我们,沿途两旁一个又一 个集中营内人声沸腾。在暮色中,只见难友们臂挽着臂,有节奏地摆动着身体,高唱人民军战歌,见 我们向他们挥动八角红军帽致意,他们也雀跃着向我们挥手欢呼。看来他们都知道岛上发生了重大事 件。
快到76集中营时,车子慢了下来,公路两侧排满了坦克、装甲车、宪兵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 都是持枪在手,好像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我们的车子就在两排整齐的刺刀丛中缓缓前进。我忽然感到老孙和我是作为胜利者,代表中国人 在检阅特殊的仪仗队,不禁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帽,更加抖擞起精神。
到了离“76”大门不远的地方,只见几个大探照灯的光柱从对面山坡上集中射向大门内外,照 耀得如同白昼。大门边广场上更是黑压压地挤满了各种战车和部队,枪口、炮口都直指铁丝网内,长 长的坦克炮筒和无数蠕动着的头盔在探照灯下发出阴森森的蓝光,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在暗中更 像鬼影般狰狞。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大门之上一个长达十米,宽两米的巨幅白色横标上面用黑色英文大字写着: “……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将性命难保!”那结尾上好大的一个惊叹号。
车子开到了“76”的大门口。下了车,我才看清大门内张灯结彩。上百名穿着自己改制的人民 军军装的朝鲜战友们组成两道人墙,正列队欢迎代表们的到来。他们人人手执纸做的朝中国旗和彩纸 带。
当我们无比兴奋地进入大门后,战友们用不熟练的中国话齐声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 ——毛泽东!“”热烈欢迎中国战友!“无数五彩纸花、纸带纷纷洒落在我们身上,落在我们流着激 动热泪的脸上。
我们也禁不住用朝语高喊:“向英雄的朝鲜战友致敬!”“团结战斗!”“打倒美帝!”谁也不 管就在我们背后有无数子弹上膛的枪炮!
我们被热情地簇拥看到了专为代表预备的帐篷内,见到了各朝鲜战俘营的代表和女战俘代表。大 家互相热烈握手、拥抱!抢着用朝文、中文、英文混在一起的“国际语言”互相表达胜利的喜悦和兄 弟的情谊。
然后,“76”的战友们向我们详述了活捉杜德将军的精彩场面。我们一面听他们的讲述,一面 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深深地被朝鲜战友们的英雄行为所感动!
智擒敌酋 ~
1952年4月7日这天,已经是“76”的战友们坚持要求杜德将军亲自前来谈判而举行示威 游行的第三天了。下午一点半钟,杜德终于在一个排的全副武装警卫下坐着防弹装甲车来到“76” 的大门口,然后隔着紧闭的大门和战俘代表谈判。杜德两旁的警卫人员则抵近大门,端着冲锋枪做出 随时可以开枪射击的姿势。
“76”的代表当即指出:“在这种气氛中根本不可能进行谈判!我们不理解堂堂的美国将军为 什么害怕手无寸铁的战俘!”
杜德左右看看士兵的阵势,又朝营内观察了一下,就挥手让士兵们把枪收起来靠后站立,仅剩下 他的那位手拿《日内瓦公约》的随从副官站在身边。
于是,代表们严肃地提出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种种罪行,要求杜德认罪。
杜德开始还假装认真地叫副官查阅有关的条文,并逐条狡辩,激烈争论的时间长了,杜德就有些 不耐烦了。他让副官代他回答,而他自己则又掏出指甲刀来修剪指甲,偶尔摇摇头,一副漫不经心、 若无其事的样子。
警卫士兵们也开始松懈起来,散乱地站在后面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要去海边倒粪便的清洁队抬着粪桶出来了。大门打开,杜德和副官只好捂着鼻子退在 旁边等候战俘们出去。
眼看只剩最后十来个战俘了,突然这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敢死队员一下子扔下粪桶将杜德和副官围住, 迅速把他们推进了大门。
当敢死队员们正急速回身将大门关上时,那个副官先死死抱住门柱,后又灵巧地蹲下身从人缝中 冲了出去。在门旁的战俘代表们立即用铁杠插上大门。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那些站在门外的警卫 竟完全吓呆了,等他们清醒过来持枪冲向大门口时,只看见除四名敢死队员抓着杜德外,广场上已空 无一人了。
肥胖的杜德将军极力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呼喊:“SAVE ME!SAVE ME!(救救我)” 但他哪里挣得脱抓紧了他四肢并抬离地面的四个壮士的铁臂。勇士们就这样将杜德将军飞速地抬走了。
与此同时,在大门上空立即竖起了刚才看见的巨幅横标:“我们生俘了杜德准将,待我们和他谈 判结束,就安全地交还给你们。如果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性命难保!”
门外的美军官兵慌乱已极。不久,警报声凄厉地吼叫起来,坦克、装甲车、宪兵、步兵、海军陆 战队全开来了,层层包围了“76”;直升机也飞到“76”上空,盘旋低飞。
但这时由杜德将军签署的命令也由代表们送了出来:“我命令:为防止事态扩大和保证我的安全, 绝对禁止开枪。我同意立即召开全岛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协商解决问题,即令雷边中校将代表们接来, 并将部队适当撤离76号集中营。”
随即杜德传令将电话接入“76”,由他直接进行指挥;接着又运来了杜德所需的食物和各种生 活用具,以及召开战俘代表大会所需的用品。
“我们总算尽可能地为这位‘特级战俘’、这位‘战俘的战俘’做出了妥善的安置!”“76” 的代表们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介绍。
我们忍不住和大家起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开心啊!被俘后一年来还未曾这么笑过呢!
将军——阶下囚 ~ ~
“76”的代表们介绍完情况,就领我们去看杜德。
只见在营内中心广场上专门支起了一座崭新的帐篷,四周站着我们自己的警卫人员,以保护他的 安全。
战友们撩起门帘,让我们先进去。嗬!布置得真周到,地上铺了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 毯用来保温。岛上4月初的天气还很凉哩!何况杜德将军目前的心情恐怕比天气更凄凉。靠里面又有 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和便所,篷内还摆上了办公桌、椅、行军床,在那张靠床的桌子上还摆了一束 插在罐头筒里的野菊花!
在集中营里看见这种陈设真是十分新鲜,这座“将军别墅”比起我们住的囚室,确有天地之别。 难怪第二天当刚被派来接任杜德职务的美国第一军参谋长柯尔逊准将在电话里发愁地问杜德将军受到 的待遇如何时,他竟得意地回答:“您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生活得像中国的皇帝一样!”
我们进去之时,杜德将军正双臂叠在脑后仰卧在行军床上,大块头的身躯深深陷在帆布里,将军 服上衣的钮扣都扯掉了,金色的将军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