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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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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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祥在去一只眼小店的路上显得没精打采。有胳膊有腿,没病没痛痒,吃饱了饭浑身是 劲,一天到晚没事可做也是怪没意思的。二祥在韩秋月那里过来,心里不知不觉就冒出这么 一股没意思的滋味。这些年过来,二祥痴迷的嗜好 还是上茶馆喝茶听书。上茶馆喝茶听书是这里男人们的共同嗜好。如今高镇的茶馆里常开书 场,这里的茶馆是低档大众茶馆,半日茶钱三角,书钱五角,一日下来也就是一块六角, 可就这开销,二祥也支付不起,一月下来怎么也得四五十块。这些年,二祥已记不起他啥时 候进过茶馆了。听不了书,二祥只能到一只眼的小 店里听人嚼白蛆。

 老的老了,小的大了,但镇周围的乡下人上街,进不了茶馆听不了书的仍是找商店歇脚 。 儿子跟他老子一样,依然是鱼走鱼路,虾走虾路,鳖走鳖路。这中间自然是与身份、交情、 利益、脾性分不开的。二祥走进那些大店,人家不会给他递板凳的,二祥只能上一只眼那里 ;再说那些在村里当着芝麻官的,或者有背景有身份的,或者腰里有大钱的,他们也不会到 一只眼这种小店里来。二祥和一只眼也算是一对,一只眼眼碍手脚,做事不利落,需要人帮 忙;二祥兜里没钱,进不了茶馆,要个歇脚的地方。他们凑到一起,二十年如一日 。不同的只是二祥不光常帮他到河埠挑水,帮他搬货,还常常替一只眼站柜台,啥东西啥 价,二祥都背下来了,还从来没错过,一只眼也信任他,当自家人一样放心让他卖东西。

 二祥在一只眼那里听人讲白谈,一般只听不插嘴,为的是消磨日子。只有店里就他和一 只眼的时候,两个才说说话。二祥肚子里的好多学问都是在这店里拾人牙慧积攒起来的。

 二祥走进小店,一只眼问二祥是怎么啦,丢了钱似的。二祥笑笑,没有答话。一只眼也 没追问,他正在柜台后面整理货。二祥就进去帮他。一只眼没让他帮,说怕他弄混了。二祥 有些疑惑,都是〃红塔山〃香烟,怎么会搞混呢?一只眼看二祥站在那里没事做难受似的, 就让他到河埠去帮他挑担水来。二祥挑着水,心里有些别扭,他觉着这些日子一只眼变了, 对他没过去那么诚心,说话做事,常常要背他,过去做啥都不背他。

 吃过早饭,天不好,下着蒙蒙细雨,二祥没上街,到麻将室看他们搓麻将。二祥想到街上去逛,却又怕撞见 韩秋月。自从那天韩秋月说了那番话之后,二祥就不好意思见她,总觉得比她矮一头,一个 大男人不如她一个女人家,没本事,只好在敬老院吃软饭。有了这一层心意,二祥上街的欲 望就消解了许多。

 二祥站在同屋姜老头身后看牌。姜老头比二祥大八岁,已经六十五了,身体还不差,脾 气 也大,倚老卖老,常常支使二祥干这干那的。地上有了东西,他就说,二祥拿笤帚来扫扫; 他自己洗衣服把地上弄湿了,也喊,二祥,找拖把来把地擦干,倒像二祥是他的勤务员。二 祥打心里不愿接受他的支使,可又不好意思顶他,说起来他总是大几岁,再说自己也闲着没 事,做归做了,从心里却烦他。还有一点让二祥不喜欢的是,姜老头的呼噜。一 般的呼噜二祥不在乎,他能接受,照样能睡。姜老头的呼噜怪,听起来吓人又让人替他担忧 。他的呼噜,呼一下打上去,到了那最高峰的地方会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喘不过气来似的憋 气,憋得嘎嘎地倒气,一般要倒四五下才突然扎了窟窿的轮胎似的大放气,放到低处,他还 不满足,要用嘴扑扑扑地吹上几口,然后再呼地一吼,再把呼噜推向高峰。头一晚上二祥以 为他犯了病,立即拉灯看他,问他哪里不舒服。姜老头醒来,不但不感谢,反骂二祥有病, 搅了他的好觉。二祥差不多失眠了一个月,现在他学会了一招,跟着他学打呼噜,他怎么打 他就怎么学,打累了,二祥也就睡着了。

 姜老头的牌又挺了,而且是一副大牌,清一色的一条龙,和五条。姜老头这是连挺第三 把了,上两把挺了没和成,让人家截了,心里好恼火。这一把大牌,挺得也早,可是已经 挺了三圈,别人不打五条,姜老头也是摸一张不是,摸一张又不是。二祥看牌还是老毛病, 他跟着打牌的人发急,甚至比打的人还急。挺了和不成,摸一张不是,他就咕嘟一回嘴 ,嘴 里还是同时发出青蛙被蛇盘住的绝望声。这声音难听得很,不是〃嘁〃,也不是〃去〃 ,更不是〃唉〃,而是〃哞〃。

 姜老头又摸上一张六条,牌还没放下,二祥那一声〃哞!〃倒是先落了地。姜老头火 了:〃我日你娘!你哞个屁啊!你给我滚远点好不好?丧门星一个!〃

 二祥也没客气:〃你他娘的,屙屎屙不出埋怨过路的!〃

 二祥顶嘴惹怒了姜老头,他扭过身来:〃放你娘的大麦屁!〃随着那一声吼,他手里捏 着的那张六条不偏不倚就砸到了二祥的额头上,麻将牌是有机玻璃的,而且是有角有棱的, 二祥只觉得额头上被针扎了一下,接着鲜红的血就蚯蚓一样沿着眉梢流了下来。二祥觉得脸 上有东西在游动,用手一摸,二祥就看到了自己的血。二祥火了,他掀翻了姜老头屁股下的 凳子,姜老头自然也跟着凳子倒在了地上,要不是打牌的看牌的及时抱住了二祥,拉住了姜 老头,事情不知要闹到何种程度。

 太没意思了,跟一个老头打架,敬老院的领导分别找二祥和姜老头谈了话,在各打五十 大板的基础上,领导要二祥向姜老头赔礼道歉,理由是姜老头比二祥大八岁,尊老敬老是敬 老院的基本准则。二祥没有办法,只能向姜老头低头,但二祥要求调房,姜老头也要求调房 ,领导满足了他们共同的要求。

 二祥调到一个姓冯的老头的房间里。姓冯的老头人挺和善,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 主动搞好关系,冯老头说姜老头太霸道,做啥都叽里哇啦只听到他的声音。尽管 冯老头态度积极,二祥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屋毕竟不是同时分给他们两个,他 是因为出了问 题后插进来的。二祥躺在床上就像躺在别人的屋里,心里怎么也不踏实。他在床上老想韩秋 月,想到韩秋月就想到她那天说的话,想到她说的话,二祥就更觉得在敬老院住着没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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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再进一只眼的小店,是三天以后的事。一只眼问他这几日怎么没来,二祥说这几日 学习呢。一只眼没问他学啥,打了招呼就把二祥搁一边不管。店里坐着一个人,他们两个在 谈事。这人二祥见过,他常给一只眼送货,有时候两个人说话还避他,像老鼠夜里洗牙 咬耳朵,二祥总觉得他们两个在做啥不那么光明正大的生意。一只眼不跟二祥说, 二祥也不问。

  
 他们两个到柜台里面说完话,那人仍旧坐到原先椅子上,像是跟一只眼也像是跟二祥说 起话来。他说,这年头是发死胆大的,穷死胆小的,如今政策放宽了,也不再有人整日跟你 念啥主义了,你有本事挣十万百万都没人管你,只要你不贩毒,不盗卖枪支。上个月,我们 那里一个人,倒了一批化肥,一票赚了五十多万;我们村里那个卖小猪的,收购了一批小猪 ,运到浙江,一趟也赚了两万多。一只眼说,二祥,听说你侄女婿也发了,一个工程公开招 标,光宗硬是把曹德刚给打败了,一百二十万,搞好了能赚四十万。光宗这小子是有一手, 人 家文化也高,又肯钻研,搞的是外国现代企业管理,哪像曹德刚这土包子,办家族厂,家族 厂没有一家成功的,生意没做家里先着了火,听说曹德刚的厂要准备拍卖了。做生意办工厂 ,心不狠不成,不黑也不成,不狠不黑就赚不了钱。

 二祥让他们两个说得心里热一阵晕一阵的。光宗这么不讲情面,他们居然还夸他。他赚 这么多钱,也没想着把那一个月的工资给他送来。这种人越赚钱心越黑,没啥可喜幸的。

 从一只眼店里回来,二祥的心里更乱了。吃晚饭碰着姜老头,嘿,他还灶王爷放屁,来 了神气,还不跟他一桌吃饭。二祥没跟他计较,吃完饭就溜了出来。二祥在街上漫无目标地 随意遛达,走着走着,他一直走到了西街许茂法的肉店。许茂法的老婆侯桂枝在店门口领着 小孩子教他学走路,许茂法坐在门口抽着烟幸福地看着那娘儿俩玩。二祥一愣,他都有小孩 子了。

 许茂法见是二祥,站起来招呼,丢给二祥一支烟。二祥吸着烟,问许茂法这是你的孩子 。许茂法骄傲地说,这是他的儿子,叫许光辉。二祥看那许光辉,看着看着,他在许光辉的 脸上看到了四贵的影子,二祥笑了一下,看不出是高兴,也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许茂法没有 看到二祥的笑,侯桂枝也没有看到二祥的笑,二祥一到,侯桂枝的脸就一直背着他。二祥问 许茂法生意怎么样。许茂法说现在共产党的政策好,公平又合理,骡子赚骡子的钱,马赚马 的钱,驴赚驴的钱,老黄牛赚老黄牛的钱,谁也不挡谁的道,有本事就赚钱,没本事就受穷 ;大本事赚大钱,小本事赚小钱,谁也没意见。就我这个小店,给我个县长我都不换。许茂 法的话说得越亮堂,二祥的心里越灰暗。

 从许茂法小店往回走,二祥的心里就更沉重,人家都能挣钱,自己怎么就找不到一条挣 钱的路?二祥往兜里掏烟,一掏掏了个空。这一空,让二祥忽发奇想,我为啥就不能摆个烟 摊卖烟呢?二祥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一只眼这么个小店,也没有少赚,一天也是三四百块 ,多的时候一天卖一千多块。许茂法卖肉赚钱,韩秋月卖菜也赚钱,要是能卖香烟,准能赚 钱。过去是自己有田地,不让到镇上摆摊,现在自己也没田地了,为啥就不能办呢?

 二祥顿觉浑身轻松,这个念头像一针强心剂,让二祥振奋起来。二祥觉得这事应该找个 人商量商量。二祥想到了三富,他是粮管所的所长,该懂得这些。

 三富告诉二祥,营业摊照归工商管理所管,像他这个情况申请有些困难。这种摊照一般 是要照顾待业人员和占地工。工商所长认识,但没打过交道,可以打个招呼去试试。

 第二天,二祥避着一只眼,在别的店买了一盒〃红塔山〃。平常二祥啥都跟一只眼说, 这事他觉得不能让一只眼晓得。

 二祥揣着那包〃红塔山〃,心里和脚下一起忐忑着踏进工商管理所。二祥朝所长的办公 室探头,里面挤着不少人,二祥知趣地缩回头。二祥在门口找一处阴凉地坐下,反正他也没 事要做。

 二祥看着所长屋里的人一个一个出来之后,嘻着嘴捧着〃红塔山〃进了所长的屋。

 〃所长抽烟,所长抽烟。〃二祥边说边哆嗦着手给所长递烟点烟。

 〃你是……〃

 〃我是二祥。〃

 〃噢,对,三富来过电话,你不是去敬老院了吗?〃

 〃是啊是啊。〃

 〃都上敬老院了,你还来找我做啥?〃

 〃所长,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你别来给我凑热闹了!镇上待业的我都安排不完,你还想摆烟摊!真是人心没足时, 享着清福还不快活,还想赚钱,你不是添乱嘛!〃

 〃让我摆烟摊,我就退出敬老院,也给镇上省一份负担。〃

 〃行了行了,敬老是社会福利,镇上一年收入十几个亿呢!用不着你省;申请摊照呢是 有规定的,这是政策,不能乱来。不是我不帮你的忙,论哪方面你都不够申请摊贩的资格, 你一不是待业,二不是占地工,三不是工伤致残,你就歇歇吧,好好享清福,那些有儿有女 的羡慕得恨不能当初不生养呢!你还不知足。〃

 所长连推带哄把二祥送出了门。

 二祥走出工商管理所才想起那包香烟剩下了,心里好懊恼,事情没办成,白送了一盒烟 ,敬老院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就买这包烟哪!

 二祥没去一只眼那里,他心里有个道理,常言同行是冤家,何况他在做与他抢行的事。 二祥心情不好,没有直接回敬老院,二祥回了家。

 起了念头的事办不成,心里好疙瘩。二祥躺在床板上,把所长的话一句一句细细地想了 一遍。想着想着,二祥忽地坐了起来,工伤致残,我在朝鲜丢过一截手指呢!还立过功。想 到这,二祥就坐不住了,他立马要去找所长,跟他摆摆这条件,这谁能攀比?二祥走出村头 , 脚步忽又慢了下来。二祥的心细起来。他想,找所长的人太多了,自己跟他又没有啥情份, 申请的理由又不充足,礼又送不起,这样去硬找,十有八九还是要碰钉子。

 二祥回了头,又回到自己家里。他想,送不起礼,要是能找到一个管得了所长的人帮他 说句话就好了。能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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