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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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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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芬老远就看到二祥油亮亮的嘴,她问他吃啥好东西啦。二祥就说买了四个猪蹄,还没 炖烂。

 虽然只吃了一根猪尾巴,二祥举起的铁耙,还是显示出增加了油水的效果。第二垅地没 锄到头,二祥的肚子里突然咕噜一声,接着肠子拧了结似的一阵痛,里面像有只肉老鼠在拱 ,拱到哪里痛到哪里。拱来拱去,肚子里的东西就一齐往下挤,他有些拿捏不住了,扔下铁 耙就跑,田里实在没避人的地方,他只好蹲到排水沟上,水沟并不深,勉强遮住半个屁股。 二祥脱下裤子,一串响屁连珠炮一样打到水沟里,吓跑许多小蚂蚱和小青蛙,那声响让菊芬 和雯雯笑出了眼泪。一 串响屁没放完,接下来的屁就裹进了稀黄的肮脏东西,屁眼像拧开的水龙头,肚子里的稀水 水龙一样喷向水沟,屁就夹在里面一个个炸响,活像出了故障的汽车排气管放炮。

 二祥难为情地回到田里,菊芬和雯雯都不好意思看他。二祥还是想跟她说一说,他说烧 了半天,忍不住吃了一根猪尾巴,恐怕是吃急了,可能还不熟。还没说完,肚子里又咕噜一 声,不好,二祥只好扔下半句话再跑向水沟。菊芬和雯雯这回笑得蹲到了地上。

 二祥第五次蹲到水沟上时,嘴里已不住地往外嗝气,那气味让他恶心,胃里仿佛插进了 一根抽水管,吸着胃里的东西一个劲往嗓子眼里提,止都没法止,一连提出了好几口臭酸臭 酸的东西。二祥上吐下泻,浑身一下就虚了下来,蹲在水沟上的两条腿有些打颤,脚筋连着 脖梗筋一阵阵酸痛,头也有些痛。他懊恼地说,心急喝不得热稀粥,只怕晚上煮烂的猪蹄也 吃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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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拿起那只美国罐头盒伸进瓮里挖米。

 这只罐头盒是他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这战利品本来是摆在小衣橱上看的,后 来有了购粮证,用他的复员费买回了米,倒进了瓮里,挖米没有工具,找来找去没找着可挖 米的东西,二祥看见了这只罐头盒。这只罐头盒是他惟一的战利品,他就是得这只罐头盒时 丢的那截中指,也是那时立的功。

  
 二祥当炊事员,几乎没有参战的机会。他往阵地送饭,挑着一担箩筐从阵地下来。走到 半山坡,发现山谷里有个人拐着腿在左躲右藏的,一看那身穿戴,二祥浑身的毛发都竖 了起来。那是个美国兵,头上还带着飞行帽,这小子命大,飞机被咱们打下,他却没摔 死。二祥身边没有人,手里又没有枪,二祥看到那小子手里却捏着一把小手枪。二祥趴到一 块 山石后面不敢动,好在那小子没看到他。二祥发现那小子伤得挺重,走几步就倒地,走 几步就倒地。二祥那时想,不把他拿下,他就过不去这谷,见了敌人不打是违反战场纪律。 怎么打,他手里只有一根扁担。二祥盯着那小子,那小子正背向着他向沟那边爬。二祥就握 着那根扁担,顺着石坡侧着身一点一点接近那小子。二祥没经过多少军事训练,领导也看他 动作不是那么机敏才叫他当的炊事员。可二祥晓得怎样保护自己的性命,懂得怎样不让敌人 发现他。那小子爬,二祥也爬;那小子停,二祥也停。二祥毕竟是好手好脚,他比那小子的 动作快。二祥看看,那小子离他约摸还有十来步,他前面再没有山石做掩护了。二祥想再没 有别的法了,只有拼了,再爬那小子准会发现他了。二祥憋足了劲,等那小子爬了几下停下 喘气时,他一跃而起,举起扁担大吼一声不许动,同时向那小子扑去。那小子没一点准备, 当时被惊呆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侧过身对着二祥扣动了扳机。枪响了,二祥感到左手一 麻,他的扁担也同时砸到了那小子的手上,那小子的手枪被二祥打掉了。二祥扑过去抢先捡 起了手枪。有了枪二祥就有了胆,他还挺会治人,他先朝着那小子的断腿狠劲踢了一脚,那 小子痛得嗷嗷地鬼叫。二祥接着搜了他的身,找到了一把匕首,摘下了他的军用挎包,挎包 里有一个美国罐头。二祥先解下裤腰带,把那小子的手反绑起来。这时二祥才发现自己左手 的中指在流血,才感到钻心地痛。二祥又气又恨,又朝那小子的断腿踢了一脚,那小子又一 阵杀猪似的叫喊。二祥回去把箩筐的麻绳解下来,把那小子的腿脚和手五花大绑,然后,他 才 到阵地报告连长。后来二祥就立了功。这一些,二祥倒是从来没跟村里人说过,连春林都没 说。

 二祥拿着罐头盒伸进瓮里,瓮里传出了罐头盒和瓮底磨擦的哧啦声,二祥伸进手去一摸 ,瓮底里仅有薄薄一层米,只够他吃一顿。二祥立即从小衣橱里拿出购粮证,证上也只有 三十五斤米,不够他一个月吃的。二祥说,这高级社不好,吃饭要自己花钱去买粮。在队伍 上吃官粮吃惯了,又一直当伙夫,一把炒面一把雪的日子他也没难为过肚皮。当前身上连 买 这三十五斤米的钱都没了。复员时,领导是发给一点路费和生活费,一路上的花销,回家又 买了一些见面礼,再加上这几个月的开销,那几个钱放身上都没能焐热。

 尽管心里有事,二祥上四贵那里去嘴还是嘻开着的。二祥不大到后楼去,一来是忙,二 来也没啥事。

 四贵在楼下修竹篮,见二祥嘻着嘴来找他,问:〃这么开心,是不是要给我娶二嫂啊? 〃

 二祥嘻着的嘴发出了哭似的怪笑,笑过之后说:〃你别拿我穷开心了,妈勒个牝,当前 连肚子都顾不了,还有心思娶老婆,我热昏头了。〃

 四贵依旧修竹篮,说:〃别他妈装穷,我不借你的,当这么多年兵,人家都说你拿了很 大一笔钱才回来的。〃

 二祥急了,两眼睁成了圆球:〃妈勒个牝,谁他妈喝醉酒胡说八道,老子当前买米的钱 都没了。四贵,我就是来跟你借米的,晚上我粥都喝不成了。〃

 四贵停下手里的活,认真看了看二祥:〃你不是开玩笑?〃

 二祥把嘴合拢,认真地说:〃谁开玩笑,谁就是乌龟王八。〃

 四贵笑了:〃这咒不顶用,你早就是乌龟王八了,云梦让人家上海人日的时候你就成乌 龟王八了。〃

二祥问:〃那你想要我说啥?我要咒三姆妈也不合适,我咒我死行吗? 〃

 四贵看二祥不是开玩笑,就停了手里的活,他的两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主意。四贵问 :〃你是真没有钱了?〃

 二祥说:〃我要怎么说你才信?〃

 四贵说:〃其实你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米,你有钱不想要,有米不想拿。〃

 二祥又急了,说:〃四贵你小子正经点,你别饱人肚里不知穷人饥,我没有晚饭米了, 你有米借米,有钱借钱,借不借,你说,别耍着我玩好不好?〃

 四贵一点也不急:〃谁耍你玩,我闲着没事做是不是?我说的千真万确。不信,我要说 对了,你要回钱分我一半,怎么样?〃

 二祥看四贵不像逗他玩,他也认起真来:〃你说的是真事?我的钱在哪儿?我的米在哪 儿?〃

 四贵朝二祥伸出了两根夹烟的指头。二祥说,饭都没得吃了,哪还有烟。四贵无奈从自 己口袋里抠出了一只瘪瘪的劳动牌烟盒,从里面抠出一支烟来:〃对不起,就一支了,是你 吸还是我抽?〃

 二祥说:〃你抽吧,别勾我的瘾。〃

 四贵点上烟,狠劲地吸了一口,一缕都不泄全咽进了肚里,像是几天没抽犯了大瘾,然 后,烟再回出从嘴里鼻孔里一点一点漫出来。四贵就这样吸了两口,才开口说:〃有一条先 声明,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

 二祥说:〃我绝对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四贵狡猾地问:〃事情要真成了,你给我啥好处?〃

 二祥想了想:〃要看多少呢!〃

 四贵说:〃不管多少,你得给我两成。〃

 二祥寻思着:〃两成,十块给你两块?〃

 四贵说:〃我这是看在自家哥哥的面上,要不怎么也得四六分成。〃

 二祥说:〃行,两成就两成。〃

 四贵又追了一句:〃米也是这样。〃

 二祥想了想:〃行。你快说吧。〃

 四贵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才说:〃先说米,我问你,出去当兵那一年,你田里的 麦子收了没有?〃

 二祥回忆着:〃没有收,麦子还没熟。〃

 四贵继续启发:〃你那三亩多田里种的是啥?〃

 二祥继续回忆:〃有半亩是大麦,二亩八分小麦。〃

 四贵接着启发:〃你的小麦长得怎么样啊?〃

 二祥说:〃长得不错,少说也得四担一亩。〃

 四贵仍不紧不慢地启发:〃你的这些麦子让谁收啦?〃

 二祥有些明白了:〃我没让谁收!〃

 四贵说:〃那人家要是收了,这麦子该算谁的呢?〃

 二祥有些急:〃当然是我的了!〃

 四贵问:〃收你麦子的人给你麦子了吗?〃

 二祥站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这麦子都是我的呀!是谁收的啊?我想起来了,我 走的时候,家里还有米,还有两担稻呢!〃

 二祥急,四贵冰冰的凉,他仍是慢悠悠地说:〃你先别急,这是粮食,我再问你,你出 去这么多年,你的房子谁用啦?〃

 二祥一下明白了:〃一直是大吉用的啊。〃

 四贵问:〃你租给他了吗?〃

 二祥说:〃没有啊,我啥时候说租给他啦?〃

 四贵点了他一句:〃你没租给他,那他用了,怎么办?〃

 二祥说:〃他得给我付房租。〃

 四贵说到这里,像一条狡猾的泥鳅,他打了一个滚,自己滚了出来:〃二祥,我跟你说 清楚,我可是啥也没说,都是你自己说的啊!〃

 二祥问:〃这么说麦子也都是他一个人收了?〃

 四贵说:〃你去问他不就晓得了吗!我再说一遍,我可啥也没说,都是你自己 说的啊。〃

 二祥说:〃我明白。不过,你怎么也得先借两升米给我,我晚饭米都没有了。 〃

 四贵说:〃借钱,你得找三富,他是挣工资的;要米,你得跟大哥要,你的米 在他那里 存着。我的米嘛,自己都不够吃。不过自家哥哥开了口,这面子不好驳,我借一升你先吃着 ,你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我再提醒,那两成的约定可不要忘了。〃

 二祥用衣服兜着四贵的一升米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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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已是三伏,日头仿佛一只出炉膛的铁饼,田地烤得像蒸笼。

 二祥光着脊梁,别说他,一些生过孩子的女人在家,也都光着上身。二祥拿了顶雨帽扣 到头上,露着两排牙齿出了门。这回二祥不是嘻着嘴,而是热得张着嘴。这热天,不只是二 祥热得张着嘴,那树阴下的牛,鸡棚里的鸡,趴屋里的狗,都张着嘴,都在不住地哈气。

  
 二祥踩着屋檐下的阴凉,向学校走去。他只能踩着阴凉走,他光着脚丫没穿鞋,别说 砖场,就是土场,那烫也能烤熟鸡蛋。

 二祥走完阴凉,他看着学校的大门在迟疑。到学校还有一段路没有阴凉可踩,房屋到这 里断了。学校原本是汪家的祠堂,在村子的中央,为了显示宗祠的地位并表达后代对长辈们 的敬重,祠堂的建筑比村子的民居凹进去一块,祠堂的前面和两边,都空出了一大片土地, 与两边的民居保持相当的距离。如今,祠堂前面的空地做了操场,两边的空地做了路,路边 都栽着白杨。

 二祥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紧牙关,踮着脚快速从滚烫的操场上跑了过去。进了校门,二 祥已满身是汗,脚底烫得也有些木。门厅里有穿堂风,二祥就先在门厅里凉快。

 那天他从四贵那里回来,心里再也静不下来。天无绝人之路,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 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笔钱财在那里等着他。欣喜之后,他暗自思忖,这人啊,没有一个不贪 便宜的。大吉是自己的亲哥,虽说不是一个娘生,可俗话说,同爷隔娘是亲兄弟,同娘隔爷 才路边人。他倒好,比路边人还路边人,收了他这么多麦子,用了他这么多年房子,他居然 连 一句客气话都没有,供了他四顿饭,还了不得了,还训他别以为是功臣,想吃百家饭!这人 的心就有点黑,要不解放,他这么贪心准要做地主。白占人家的东西,还冠冕堂皇地像个正 经先生似的装模作样,太欺负人了。

 二祥在心里把这事盘算了好几天,让他为难的是大嫂。大嫂给他送米,给他洗衣,给他 缝被,待他这么好,他跟大吉算这笔账,实际也是跟大嫂算这笔账,有些于心不忍。不跟大 吉算这笔账,他的日子又没法过下去,如今已经借了人家的米,就是弄到钱,购粮证的三十 五 斤米也很快就吃完了,怎么也接济不到收稻子。常言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这账已经 这么 多年了,再不算,以后就更没法算了。主意拿定后,他一边在心里对不住大嫂,一边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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