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娘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
“那我就把你撵走!”
“撵走了,我也忘不了二娘的恩情。”
“小东西,你现在倒嘴甜了。要撵走你,那还难吗?说一句话就得了。把你当自家男娃疼,惯坏你了。”
“以后,再不敢了。”
“唉,我虽没生养过男娃,可也知道,你们男娃大了,都想学坏。”
“二娘,我可不是——”“不用说了。云生,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你都十七了?我觉着你还小呢,都十七了?”
“可不是呢。我来时十三,伺候二娘四年了。”
“难怪呢,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你爹你娘就没有张罗给你说媳妇?”
“我娘倒是想张罗。我爹说,一个做下人的,哪能结下好亲!等你东家二爷二娘开恩,举荐你进了商号,还愁说个体面的媳妇?”
“那你自家呢,想不想娶媳妇?”
“我才不想呢,只想伺候好东家。”
“说得好听!我们一辈子不举荐你进商号,你就一辈子不娶媳妇?”
“我就一辈子伺候东家。”
“就会说嘴,看看那天在库房吧!你不定心里想什么呢,生把一簸箕土扣到我胸口,浮土钻进领口,直往里头流,没把我日脏死!我光顾解开抖土了,忘了还站着你这样个小爷们呢。
你也胆大,不客气,逮住了就死命看!”
“我是吓傻了——”
“这还像句话。我早看出来了,你小东西一见着点儿甚,就犯傻。就说这晚间,我叫你伺候洗漱,也是万不得已。你二爷他出了这样的事,红火的光景眼看像遭了霜,我心里能不烦?
夜晚早睡也睡不着,能说说话的,就你和兰妮。水莲又小,她熬不了夜,只得叫兰妮陪她去睡。你说,不叫你伺候我洗漱,再叫谁?你小东西倒好,我洗脚,你也瞪大了眼傻看!”
“我没看——”
“又嘴硬了,你当我也傻!我把你当自家孩子,以为你还小呢,本来也不在乎你看。伺候做娘的洗漱,还会胡思乱想!那天在库房,见你瞪了大眼,馋猫似的傻看,我才知道你小东西学坏了!”
云生又吓得跪在地上。
“小东西,就知道跪,起来吧。有这种心思,男娃大了也难免。我也不责怪你了。等会儿,你伺候我洗脚,想看,你就放心看,二娘今天不责怪你。看够了,你也就不馋了。云生,二娘既把你当自家孩子疼,也不在乎了。”
“二娘,我不看,我一定要学好,不辜负二娘的抬举!”
“叫你看,你又逞强了。云生,我问你,你是真想进商号吗?”
“可不是!进了商号,更不会忘记二娘的大恩大德。”
“可你知道不知道,进商号,为首一条,就是不能想媳妇,不能馋女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甚!进了商号,要有出息,就得驻外。驻了外,就得像你二爷那样,三年才能回一趟家。在外,也不能沾女人。谁犯了这一条,都得开除出号。你二爷这回出事,犯的是讲排场,坐了官轿,所以才没出号。”
“我也决不犯这一条!”
“小东西,看你那馋猫的样儿,谁敢要你!”
“二娘,你们不举荐我,就是怕我犯这一条呀?”
“我要早看出你是馋猫,还能留到今天不撵你走?我以为你还小呢,哪承想你小东西也是个馋猫!”
“我决不敢了!”
“又说傻话。哪有饿汉说不饥的?还不知道女人是甚,说不馋,谁信!我也困了,你打水去吧。”
云生慌慌地跑往厨房去打温水,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知该惊该喜。二娘既原谅了他,怎么又说你想看就看?既说馋女人是商号大忌,怎么又会原谅他的馋样?今夜晚二娘对他真是疼爱有加,可又总说他是馋猫,还是不放心他吗?云生毕竟是个不大谙事的后生,经过这几天的惊吓,根本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哪里能明白姚夫人的实在用心!特别是她提到商号大忌,更叫云生铁了心,要严束自家。
进商号,那是他的最高人生理想,也是他们全家的最高理想啊。主家二娘的高雅美貌,虽然叫他发馋,可要是管束不住自家,那就几乎是要触犯天条。
所以,云生打来水,伺候二娘洗脸漱口时,就远远站着,还背过了脸。已快到十五了,深夜的月亮十分明亮,偏偏连些云彩也没有。等一会儿伺候二娘洗脚,你千万得管好自家。
“云生,你过来给二娘擦擦脊背。”
云生被这一声轻轻的招呼,吓得心惊肉跳。还要给二娘擦脊背,他可是一点防备也没有。
“没有听见?”
“听见了。”
他转过脸,老天爷,高贵的二娘已将上身脱光了,虽是背对着他,那也像是一片刺目的白光——他管不住自家,呼吸急促起来,但狗日的你说成甚也得管住自家!
“二娘,我的手太脏——”
“那你不会先在盆里洗洗。麻利些吧,想叫风吹着我!”二娘的口气和平时没有两样,你千万得管住自家。云生努力平静地走了过去,可老天爷,在脸盆跟前洗手,要走到二娘脸前了——幸亏二娘移过身去,继续背对着他,在擦前胸。
洗过手,二娘递过湿手巾,他又不由出起粗气来,狗日的,你说成甚也得管住自家!他撑着湿手巾,刚挨着二娘的脊背,只觉着是一片刺目的白光,简直不会用劲了。
“云生,你手抖得那么厉害,心里又想甚?”
“没想,甚也没想——”
“麻利擦吧,想叫风吹着我呀?”
云生真是在做一件太受苦的营生,喘着粗气,流着汗,在心里不断骂自家狗日的,才终于平安交代了。
二娘洗脚时,居然叫他给脱鞋袜!还对他说,小东西你想看,就看,不用偷着看,往后二娘不责怪你了。他真是一边求老天爷,一边骂自家狗日的,才管住了自家。
洗漱完,云生扶了二娘回屋,到门口,二娘没打发他走,叫他扶了进屋。他只得扶了进去。
屋里黑黑的,他问:“点着灯吧?”
二娘说:“不用,有月亮呢。”
他就匆匆退了出来,慌忙收拾当院的洗漱家什。收拾完,便匆匆回到自己在偏院的住处。他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知道终于管住了自家。二娘真是把他当成她自家的娃,什么也不再避讳他了,还是又在考验他,看他还是不是馋猫?早就听说,那些大字号爱考验新伙计,故意把钱物放在你眼跟前,看你偷不偷。二娘也是在考验他?
狗日的,你总算管住自家了。
可二娘是那样高贵美貌的女人,他哪能不馋呢!
二娘那边,只是迟说了一句话,就让这个小东西跑了。说了半夜那种话,又赤身露肉叫他擦背洗脚,临了叫扶她进屋,还说不用点灯,他就一点意思也没看出来?真是一个憨蛋、傻瓜、不懂事、不中用、不识抬举的小挨刀货!她本来想再说一句话:你收拾了院里的家什,先不要走,我还有句话要问你。还没有等说出来,这个小挨刀货他倒跑了!
听着云生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姚夫人真是越想越气。费尽了心机,以为谋划得很出色了,可连这么一个小奴才也没套住!自家一向是那样好强,尊贵,可做这件事,是连一些羞耻也不要了,居然引诱不了一个小下人!自家难道早已人老珠黄,连一个下人也打动不了?永远过着这种孤单熬煎的日子,不老得快才怪呢。都是因为做了受不尽苦的商家妇!
明亮的月光,透窗而入。姚夫人赤身立在窗前,泪如雨下。
4
这样的事,不做则已,一旦做起来,就很难停下了。
做了许多天引诱的游戏,居然没有成功,姚夫人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她当然不肯罢休。别的商家妇人都能做成这件事,她居然做不成,就那样笨,那样没本事,没魅力呀?而一步一步深陷到这样的游戏中,她也更难返回到原先那样的苦守之中了。云生这个小东西,简直成了一个诱人的新目标,在前面折磨着她。这不似以往那种对男人的等待,是一种既新鲜,又热辣的骚动,简直按捺不下,欲罢不能。本来是想引诱这个小东西,现在简直被他这小东西吸引了。
自家就那样卑贱?
云生这小东西,也许真是个憨蛋,不该选了他这样一个小挨刀货!不成事,就打发了他拉倒,一天也不能留他。他就是痛哭流涕,捣蒜似的给你磕头,也决不能留他!还想叫举荐进商号,这样的憨蛋,谁要你!你这个小挨刀货,一心就想进商号——
姚夫人左思右想,终于还是要把这件事做下去。
这天,她见了云生,装得平静如常。没有恼他,也没有宠他,只是吩咐他,把二爷的账房仔细打扫一遍。
邱泰基在家居住的时日,虽然极其有限,但他还是给自家安置了一处像模像样的账房。它就在姚夫人居住的上房院的西厢房。里面除了账房应有的桌柜文具,还有一处精致的炕榻。只是,这炕榻就像这间账房一样,一向很少有人使用。今天,炕榻上铺垫的毛毡、棉褥,姚夫人都令揭起晾到院中,做了翻晒。
云生在打扫这间账房时,当然是很卖力的。他对这样精致的账房,更是充满了敬畏和羡慕,什么时候,自家才能真的出入商号的账房呀!所以,他是一点也没有再胡思乱想。他以为,二娘已经宽恕了他了,他不会被撵走,一切又都如先前那样正常了。
这天是十五,应该是月亮最明亮的时候。可是到了晚间,天上却有了薄云,明月没有出来,只是天幕明亮一些。坐着乘凉的时候,感觉稍显闷热。会下雨吗?几乎一夏天都没有下雨了。姚夫人见今晚的圆月没有出来,心里先有一些不快。在这种不快的心境中,她就渴望下雨。要阴天,那就是阴得重些,下一场大雨,雷鸣闪电,狂风大作,接着就暴雨如注。老天爷,你就下一场这样的大雨吧。
但天上分明只是一层薄云,天幕很明亮。一点儿风也没有。
今晚,女儿也是过早地就困了。兰妮伺候女儿去睡的时候,打着哈欠,憨憨的,没有一点异常。这些天来,这个憨丫头照样能吃能睡,也不出去串门,一点异常也没有。还常劝二娘不要生云生的气,他不是有意要气二娘。那你今晚就守着小姐,踏实睡你的觉吧。
又剩下她和云生了,但她今晚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再做藏而不露的引诱。小东西,他是一个憨蛋,你再做精心的引诱,那也是白费事!你是主,他小东西是仆,他只会听你的吩咐,哪敢做那种非分越礼的巴结?有一种偷情的故事,商家妇总是引而不发,等待男人忍耐不下,发昏做出冒失举动,她先惊恐,再盛怒,再痛不欲生,再无可奈何,再谅解了男人,最后才收下了这样的私情。姚夫人本想仿照这样的路数走,可遇着这样一个憨蛋,哪里能走得通?叫他做的事,只有得了你的命令,他才肯做。只是,做这样的事,怎样能下命令?不管能不能下,姚夫人在今晚已经没有耐心了。她不想再嗦了,成就成,不成就把这小东西撵走!她承认自己不会偷情,全没有做这种事的智慧和机巧。她正经惯了,为了自己的男人,她早已经把自己造就成一个太正经的严守妇道的女人。想不正经一回,原来也是这样的难。难,也要做一回。成也罢,败也罢,反正要做一回。
姚夫人在今晚的失常,她自己可没有觉察出来。
她只是焦灼不安地不想同云生多说无关的闲话,也不想多熬时辰。和云生只单独坐了不大一会儿时候,就说今天要早歇了。在云生伺候洗漱时,她比平时麻利,也没有对云生做过多的挑逗。
只是在云生扶她进屋的时候,她说:“今黑间,要歇在西厢房,上房有些潮,明儿天好,你把上房炕上的东西,也倒腾出来,晾晒晾晒。”
扶她进了西厢房,云生问:“点灯吧?没月亮,怪黑。”
她说:“不用点,点了招蚊虫。云生,你先去把当院的洗漱家什收拾了。收拾完不要走,我还有句话要跟你说。”
姚夫人没有一点停顿,一口气将昨天就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云生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很平常地答应了一声,就出去拾掇家什了。姚夫人站在窗前,焦灼不安地谛听着云生的动静,只怕这憨蛋收拾完又会逃走。
说了不叫他走,他听清了吗?
小东西,他算是长了耳朵!收拾完,他也来到窗前,隔了一层窗纸问:“二娘,院里拾掇妥了,还有甚吩咐?”
姚夫人慌忙从窗前退后,极力平静地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东西进来了。“你坐下吧,能瞅见椅子在哪儿吧?”
“二娘,不用坐了,有甚事,你就吩咐。”
“叫你坐,你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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