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着解闷。也就朝他们吆喝:爷爷们押的就是银子,想收劫道钱,赶紧过来取!跟着又是一声响鞭,但也没伤着谁,牲口也没伤着。我们又笑骂那些杂种,他们又甩了一鞭。这样来回好一阵,才忽然伤着大哥的腿。
见了血,我们也才醒悟了,这帮杂种,放的是洋枪!
李昌有忙问:“洋枪放得不密集?”
“要密集,我们几位都得伤着,牲口也得伤着!隔半天,叭——放一声,隔半天,叭——放一声,稀拉得很。”
“放了多少声,才伤着你们?”
“啊呀,放了好一阵,少说也有十几声吧?”
李昌有不问了。去年太谷的义和拳围攻福音堂时,他不在场。听人说,福音堂里就只有三杆短洋枪,但人家放一枪,外头拳民就死一个。所以只是死人,久攻不下。听京号回来的掌柜们也说,去年京师陷落前,官军攻打洋人的西什库教堂,也是人家放一排洋枪,官军就倒下一片,几十天攻不下来。洋枪厉害,就厉害在远远放一枪,便能要你性命。潘锡三他们手里既有洋枪,怎么放了十几枪,才伤着这边一条小腿,连牲口也没放倒一头?
可见这帮劫匪也不会舞弄洋枪!
李昌有断定了潘锡三他们不大会使洋枪,心里也才踏实了。他参照车二师傅的交待,很快就谋出一个擒匪的计策。
当下,他将所有滞留在寿阳的太谷镖师,都召集起来,与自己带来的武师拳手会合成一股。
略作交待后,就立马开拔,向东奔平定而去。
所有押往京师的银镖,也都起运同行。因此,也无法行进太快。到天黑时候,赶了近百里路,终于到达平定城。
镖师们按昌有师傅吩咐,分头作了安顿,才歇息下来。
第二天一早起程时,镖师们已一分为二了:四名镖师还是照常打扮,押了一股小额银镖,插了“太谷镖”旗标,走在前头。其余大队镖师拳手,已改扮成驮炭的脚夫,脸上手上都抹上了煤黑,所骑的马匹,也就改扮成高脚帮的驮马。押运的银锭也都放进装炭的驮具里,只在上层伪装了炭块。他们分成四五人一帮,陆陆续续跟在那四位镖师后面。
这一带煤窑多,这种驮炭的骡马帮随处可见。
这一带山路也更崎岖,加上扮了驮炭马帮,也不宜急行。不过这天也行了八九十里,到天黑时终于到达东天门最险要的关隘故关。
李昌有也没多作交待,只命大家饱吃一顿,美美睡一夜。因为明天就要跟劫匪交手了。
这天又行五六十里路程,到后半晌时候,才算出了东天门,进入井陉境内。这里依然山势险峻,即便是官道,也崎岖难行。路上空空,未见任何行人车马。
镖师们都提起精神,预备迎敌。
但一直寂静无声。他们不断朝山坡张望,绿树野草间也不见任何动静。
这一带正是前几天遭遇劫镖的地界。劫匪不出来,是径直往前,还是诱敌出来?前头镖师令赶牲灵的马夫,借吆喝牲口,给后头传出暗号。
李昌有就跟在后头,有几十步远。听到前头的暗号,也用暗号回应:停下来,歇一歇。
前头镖师们停下来,故意大声说笑。后头驮炭的马帮也陆续歇下来。喧嚣声开始在山间回荡。
但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只好继续往前走。进入一个山谷后,依然平静无事,大家已经松了心,以为不会遭遇劫匪了。这么兴师动众,白跑一趟,也叫人扫兴。
前头的镖师正这样想呢,就突然听见一声鞭响。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极其清脆,并回荡着,传往远处。他们立即意识到,这是劫匪放的洋枪。
劫匪终于出来了!
按事前昌有师傅的交待,他们故作惊慌状,勒住牲口,欲调转头往回逃跑。跟着就又传来一声枪响,一位镖师赶紧佯装中弹,倒在路边。其他镖师马夫只顾吆喝牲口往回逃跑,更显得一片慌乱。又响了两枪,有一头驮镖的骡子,这次真中了弹,狂奔了几步,倒下来,镖师、马夫有三四人,也乘机躺倒在地,剩下的镖师马夫,逃跑了几步,未等劫匪再放枪,也陆续倒地趴下。
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些镖师的表演色彩也太明显了,洋枪才响了几声,就打倒了四个镖师、五六个马夫、一头骡子?从另一面说,他们也太英勇,竟敢在枪弹飞舞之下,从容做这种表演!但这番演出,在当时可收到了预期效果。
就在他们做这种表演的同时,跟在后头的马帮,也显出惊慌状,喝住牲口,匆忙将煤炭连同驮具一道卸下,只牵了马向后逃去。他们做出了马帮遇匪时应做的反应:丢弃货物,保马保人。
这边潘锡三一伙匪徒,见镖师、马夫都给放倒,驮着银镖的骡马也站住不跑了,跟在后头的驮炭汉们更仓皇四散,以为他们又一次劫镖成功,兴奋异常。谁还去管放了几枪,该打死几人?
他们从山坡隐蔽处,奋勇跃出,吼叫着冲了下来。只是,拢住驮银子的骡马,喜滋滋翻开驮具看时,里面装的怎么也是炭块?
劫匪们正在惊奇,已有数十人骑马冲过来,不用说,这是李昌有率众镖师拳手,冲杀过来。
刚才他们佯装惊慌,卸下驮具,正是为了骑马冲来。
与此同时,佯装倒地的几个镖师也跃身而起,持械斗匪。
结果是可以想见的,潘锡三一伙匪徒被悉数擒拿。镖师这边无论武艺、人数都占优势,又设了这样一个诱敌计谋,当然该拿下的。劫匪那边,的确也不怎么会舞弄洋枪,而且在冲下山时,早得意忘形,洋枪都就地撂下,只提了刀械一类跑下来。手中没有洋枪,他们哪是镖师对手!
成功擒匪后,凡押有银镖的,就继续往京师赶路。与李昌有同来的武师,有几位护着镖队,又往前送了一程,到获鹿。李昌有与其余武友,押了潘锡三一伙,返回东天门。
这次打扫镖道,活儿做得算漂亮,也就很快在江湖间传开。此后,西帮由晋省急调巨银接济京津,再未受阻。
4
但就在井陉镖道受阻这几天,京师银市竟因此又起惊涛。
本来,西帮票号在京师复业伊始,就陷入挤兑风潮中。幸亏各号未十分慌乱,一面紧急由老号源源调巨银来,一面诚恳安抚客户,虽为守势吧,还算能守得住。尤其镖局押银一到,便悉数兑出,渐渐给了京市一点信心:西帮似有兑现实力,只是千里运银,快捷不了。
加上西帮的大小京号,不但全都复业,而且在挤兑风潮中还没一家倒下。这也给京人多了信心:西帮真要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不负客户?
可此时京号老帮们都清楚,挤兑风潮还没有一点衰颓的迹象!多少现银兑出去了,持票求兑者依然蜂拥而至。这么多银子,就是丢进江海中,也能听到不小的响声吧?丢进京市,真是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这次挤兑之迅猛、惨烈,京号老帮中的精明人物也不曾料到。
票号领袖日升昌、蔚字号,原还想在这次危局中出彩,但撑到此时,也心里没底了。京师的银市到底水有多深?张罗了一百多年金融生意,现在竟吃不准了?这不能不叫人害怕。经历这一年浩劫,京城银市是枯竭见底了,但眼下市面也还未见复苏,生意也不大好做,放那么多银子进去,也流通不起来吧?
挤兑风潮中,最见声势的,果然还是小额银票。金额虽小,持票者却甚众,天天来堵门的,大多是求兑小票的。票号本来也不大做小额金融生意,哪能料到平时为了方便官场,随手开出的这种临时便条,竟掀起如此惊涛!小票,小票,西帮历年在京师发出多少小票,真是谁也说不清楚。但各号已有约定,对小票一定要优先兑付,不敢大意。西帮小票失信,必然积怨京师官场,非同小可啊!可惜努力这许多天了,京人依然持小票争兑不止!人们还是对西帮财力有疑?
就在危局正处于这种微妙时刻,传来西帮银镖被劫的消息!激起惊涛,一点也不意外。
京晋之间镖道不通,西帮兑现的诺言还何以实现?甚至有流言称:此劫镖案,说不定还是西帮与江湖串通了编出的故事。他们不是财力不济,就是太心疼银窖里的银子,才编出了这样的故事,敷衍银市。此类流言腿太长,说话间就跑遍京城,击碎了人们的微弱信心。于是,惊涛拍岸,谁又能阻挡得了?
这惊涛再起时,天成元京号的处境,就更加严峻。由于老号的迟疑,天成元京号本来就因晚开张而出师不利。虽经戴膺老帮极力张罗,被动局面也未转过来。
开张前,按照戴膺谋划,已悄然散出消息:“天成元京号废弃一年,银窖竟未被寻出,真是隐秘之极。里面密藏的银钱账簿,完好无损。”这消息,真还如预料的那样,一时满城传遍。这本来是利好的开业局面,但老号就是迟迟不调银过来!同业中的别家大号,都争抢似的先后开张,戴膺也只能干着急,没法跟进。
这么利好,却迟迟不开门,又要出什么奇招?连蔚丰厚的李宏龄,也跑来打听了。戴膺能说
什么?只好含糊其词。
客户可就不耐烦了,连连追问:存银、账簿既无损,为何拖延不开业?戴膺又能说什么!只好说,为寻银窖,铺面给损坏得太厉害,修复费时。
但这样能敷衍多久?没过几天,刚散布出去的利好消息,就变成了灾难:什么银窖完好无损,还是唱空城计!天成元京号未开张,就被挤兑的怒涛堵了门。
后来第一批十万两银子终于押到,紧跟着还有四十万两,将分两批运到。这虽有些后发制人的架势,但京市反应却甚冷淡。银子哗哗兑出,挤兑之势仍然强劲。这也不奇怪。金融生意全靠信用,稍有失信,加倍也难挽回。何况又是在这种非常时候!
更叫戴膺震惊的,是第二批二十万援兵前脚到,后脚就传来镖道受阻的坏消息!字号已将“四十万两现银即将源源运到”的准讯,郑重发布出去。话音未落呢,倒要打一半的折扣。这不是成心叫你再次失信吗?
真是人算不敌天算!天不助你,你再折腾,也是枉然。
戴膺仰天长叹,真是心力交瘁了。他在京师领庄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危局。现在是京师票业全线危急,你想求救,也没处可求!祁太平三帮虽然有约,不能有一家倒闭,可现在谁家能有余力救别人?
戴膺倒还没想过天成元京号会倒,但已经不敢有力挽狂澜的自诩了。
就在此时,副帮梁子威领着一个人进来见他。
“戴老帮,这位是德隆泉钱庄的蔡掌柜。”梁子威介绍说。
蔡掌柜忙施礼,说:“戴掌柜,我是常来贵号的,只是难得见您一面!德隆泉是小字号,受
惠于贵号甚多。今日来见戴掌柜,只是表达一点谢意。”
戴膺真记不得见过这位蔡掌柜,看他这番殷勤样子,还以为是来拆借银子,心里顿时有些不耐烦: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不过,面儿上倒没露出什么,只说:“蔡掌柜,不必客气。”
梁子威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抢着说:“蔡掌柜是来还银子的!”
“还银子?还什么银子?”戴膺不由得问了句。
蔡掌柜就说:“去年贵号弃庄前,你们梁掌柜将两万两银子,交付我这间小字号。我与梁掌柜是多年交情,也没推辞。梁掌柜虽有交待:陷此非常险境,这两万银子不算拆借,你可随意处置。但我还是当做老友重托,做了妥善隐藏。不想,京城局面稍微平静后,这两万银子还真顶了大事!”
“顶了大事?顶了什么大事?”戴膺又不由得问了一句。
“京师陷落后,市面当然是萧条之极。繁华不见了,京人还得吃饭穿衣哪!不花大钱,小钱毕竟不能少。到去年冬天,市间的小商小贩很不少了。敝号也就悄然开张。为何敢开张?就因为有贵号的这两万两银子压底!从入冬到腊月,敝号真做了好生意。今年一春天,也做了好生意。京市银根太奇缺了!”戴膺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了,忙说:“蔡掌柜,不该你来谢我们,是该我们谢你!去年京师陷落前,那是何等危急的时候,蔡掌柜肯受托藏银,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我当时就有话交待敝号伙友:柜上存银就是分赠京城朋友,也比被抢劫去强得多。蔡掌柜,眼下京师银市仍危急得很,哪能叫你还这笔银子!等日后从容了,再说吧。”
蔡掌柜说:“正因为贵号这样危急,梁掌柜也没来讨要过一回,我才更坐不住了!”
梁子威说:“我们戴老帮有吩咐,这笔银子是我们主动送出,今天再危急,也不能去讨要。”
戴膺说:“眼前危机,是时局引发,家家都如此的。”
蔡掌柜却说:“我虽是张罗金融小生意,也知银市脾气。这两万两银子,用于贵号兑付,顶不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