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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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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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说:“队长你说笑话。谁敢请你坐轿子,不要脑壳!
他们有几个脑壳!“
另外同来那位,看看象是吃过公务饭暂时赋闲的长衫客,便接口说:“输牌不输理,我要是搭伙平分,当裤子也不抱怨你。”接着这个人就把另一时另一个场面,绘影绘声的铺排出来,四家张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手上桌上牌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说出来请会长评理。会长本想请教贵姓台甫,这一来倒免了。于是随意应和着说:“当真是的,这位同志说的对,输牌不输理。这不能怪人,是运气差。”
队长受称赞后,有点过意不去,有点忸怩,“荷包空了谁讲个理字?这个月运气不好,我要歇手!”
那人说:“你只管来,我敢写包票,你一定要翻本!”
正说着,号上管事把三小叠法币同一纸收据拿来了,送给会长过目,面对队长笑眯眯的,充满了讨好神气:“大老爷,这阵子手气可好?你老牌张子太厉害,简直是杀手锏,我们都招架不住!一定是京上学来的,是不是?”
队长对这点阿谀要理不理,随随便便的做了个应酬的微笑,并不作答。会长将钞票转交给他,请过目点数。队长只略略一看,就塞到衣口袋里去了,因此再来检视那张收据。
收据被那同来朋友冷眼见到时,队长装作大不高兴神气,皱了皱那两道英雄眉:“这算什么?这个难道还要我盖个私章吗?会长,亏得是你,碍你们的面子,了一件公事。地方上莫不以为这钱是我姓宗的私人财产吧,那就错了,错了。这个东西让我带回去研究研究看。”
会长知道队长意思,是不落证据到人手上。至于乡下人,也就只是缴钱了事,收据有无本不重要,因此敲边鼓说:“那不要紧,改天送来也成。他们不过是要了清一次手续,有个报销,并无别的意思。”且把话岔开说:“队长,你们弟兄上次赶场,听说在老营盘地方,打了一只野猪,有两百斤重,好大一只野猪!这畜生一出现,就搅得个庄稼人睡觉不安,这么一来,可谓为民除一大害,真是立功积德!我听人说野猪还多!”
会长好象触着了忌讳,不能接口说下去。
提起野猪,队长似乎才想起一件事情。“嗨,会长,你不说起它,我倒忘了,我正想送你一腿野猪肉。”又转向那同来长衫朋友说:“六哥,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个会长,仁义好客,家里办的狗肉多好!泡的药酒比北京同仁堂的还有劲头。”又转向会长说:“局里今天请客,会长去不去?”
会长装作不听清楚,只连声叫人倒茶。
又坐了一会儿,队长看看手腕上的白金表,便说事情忙,还有公事要办,起身走了。
那清客似的朋友,临走时又点了支烟,抓起了他那顶破呢帽,跟随队长身后走到天井中时,用一个行家神气去欣赏了一会儿金鱼缸中的石山,说:“队长,你看,你看,这是‘双峰插云’,有阴有阳,带下省里去,怕不止值三百块钱!”
队长也因之停在鱼缸边看了那么一忽儿,却说道:“会长,你这石山上虎耳草长得好大!这东西贴鸡眼睛,百灵百验。你试试看,很好的!”
真应了古人的话,贤者所见,各有不同。两个伟人走后,会长站在天井中鱼缸旁只是干笑。心里却想起老营盘的野猪,好象那个石山就是个野猪头,倒放在鱼缸上。
吕家坪镇上只一条长街,油号,盐号,花纱号,装点了这条长街的繁荣。这三种庄号,照例生意最大,资本雄厚,其余商业相形之下,殊不足数。当地橘子园虽极广大,菜蔬杂粮产量虽相当多,却全由生产者从河码头直接装船运往下游,不须另外经由什么庄号转手。因此一来,橘子园出产虽不少,生意虽不小,却不曾加入当地商会。换言之,也就可说是不被当地人看作“商业”。庄号虽调动得百八十万本钱,预备放帐囤货,在橘子上市时,照当地习惯,可从不对这种易烂不值钱货物投资,定下三五十船橘子,向下装运,与乡下人争利。税局凡是用船装来运去的,上税时经常都有个一定规则:对于橘柚便全看办事人兴致,随便估价。因为货物本不在章程上,又实在太不值钱。
商会会长的职务,照例由当地几种大庄号主人担任。商会主要的工作,说不上为商家谋福利,倒全是消极的应付:应付县里,应付省中各厅,下乡过路的委员,更重要事情,就是应付保安队。商会会长平时本不需要部队,可是部队却少不了他们,公私各事都少不了。举凡军队与民间发生一切经济关系,虽照例由乡区保甲负责,却必须从商会会长转手。期票信用担保,只当地商会会长可靠。部队正当的需要如伙食杂项供应,不正当的如向省里商家拨划特货的售款,临时开借,商会会长职务所在,这样或那样,都得随事帮忙。
商会会长的重要性,既在此而不在彼,因此任何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武装人物,对会长总得客气一些。作会长的若为人心术不端,自然也可利用机会,从中博取一点分外之财。
居多会长名分倒是推派到头上,辞卸不去,忍受麻烦,在应付情形下混。地方不出什么事故,部队无所借口,麻烦还不至于太多。事情繁冗,问题来临办不好时,就坐小船向下河溜一个不负责。商人多外来户,知识照例比当地农民高一些,同是小伟人向乡下人惯使的手段,用到商号中人面前时,不能不谨慎些。因此商会会长的社会地位,比当地小乡绅似乎又高一着。
本地两年来不发生内战,无大股土匪出现,又无大军过境,所以虽驻下一连保安队,在各种小问题上向乡下人弄几个小钱,地方根基好,商务上金融又还活泼,还算是受得了,作会长的也并不十分为难。
萝卜溪大橘子园主人滕长顺,是商会会长的干亲家。因前一天守祠堂老水手谈及的事情,虽明知不重要,第二天依然到镇上去看会长,问问长沙下河情形。到时正值那保安队队长提枪款走后一忽儿,会长还在天井中和那押船管事谈说下河事情。
会长见到长顺就说:“亲家,我正想要到萝卜溪来看你去。
你好?几个丫头都好?“
长顺说:“大家都好,亲家。天气晴朗朗的,事情不忙,怎不到我家去玩半天?”
一眼望见那个伙计,认得他,知道他是刚办货回来的,“周管事,你怎么就回来了?好个神行太保。
看见我家三黑子船没有?他装辰溪县大利通号上的草烟向下放,十四中午开头,算算早过桃源县了。十月边湖里水枯,有不有洋船过湖?“
那管事说:“我在箱子岩下面见你家三黑子站在后艄管舵,八个水手一路唱歌摇橹向下走,船象支箭快。我叫喊他:三哥,三哥,你这个人,算盘珠子怎么划的?怎不装你家橘子到常德府去做一笔生意?常德人正等待麻阳货,‘拉屎抢头一节’,发大财,要赶快!听我那么说,他只是笑。要我告家里,月底必赶回来。二哥的船听傅家舵手说,已上洪江,也快回来了吧。”
会长说:“亲家,人人都说你园里今年橘子好,下河橘子价钱又高,土里长金子,筛也不用筛,只从地下捡起来就是。”
长顺笑着,故意把眉毛皱皱,“土里长金子,你说得好!
可是还有人不要那一片土,也能长金子的!(他意思实有所指,会长明白。)亲家我说你明白,象我那么巴家,再有三十亩地,还是一个‘没奈何’,尿脬上画花,外面好看,里面是空的。
就是上次团上开会那个玩意儿,乡长一开口就要派我出五十,说去说来还是出四十块。这半年大大小小已派了我二三十回(他将手爪一把抓拢,作个手势,表示已过五百),差不多去了个‘抓老官’数目,才免带过。这个冬天不知道还要有几次,他们不会让我们清清静静过一个年的。试想想看,巴掌大一片土地,刮去又刮来,有多少可刮的油水?亲家你倒逍遥自在,世界好,留到这里享福;世界不好,坐船下省去,一个不管,青红皂绿通通不管。象我们呢,好,同橘子树一样,生根在土里五尺,走不动路,人也摇摇,风也摇遥好,你摇吧,我好歹得咬紧牙齿,挨下去!“
会长说:“亲家,树大就经得起攀遥中国在进步,《申报》上说得好,国家慢慢的有了中心,什么事都容易办。要改良,会慢慢改良的!”
“只是改良要钱的方法,钱还是要。我们还是挨下去,让这些人榨挤一个受不了!”
会长慨乎其言的说:“我的哥,我们还不是一个样子,打肿了脸装胖?我能走,铺子字号不能走,要钱还是得拿出来。
老话说:“王把总请客,坐上筵席收份子,一是一,二是二,含糊不得。‘我是个上了场面的人,哪一次逃得脱?别人不知道,亲家你知道。”
“那枪款可拿走了?”
“刚好拿走,队长自己来取的。乡公所里还有个收条,请他盖章,了清手续,有个报销。队长说:”拿回去办,会长你信我吧。‘我自然只好相信。他拿回去还要研究研究呢。研究到末后,你想是怎么样。“
“怪道我在街头见他很豪劲,印堂红红的,象有什么喜事。
和我打招呼,还说要下萝卜溪来吃橘子!“
“这几年总算好,政府里有人负责,国家统了一,不必再打仗了,大家可吃一口太平饭,睡觉也不用担心。阿弥陀佛,罢了。出几个钱,罢了。”
周伙计插嘴说:“我们这里那一位,这一年来会不会找上五串了吧。”
会长微笑点点头,“怕不是协叶合苏?”
“那当然!”长顺说:“虽要钱,也不能不顾脸面。这其中且有好有歹。前年有个高枧满家人,带队伍驻横石滩,送他钱也不要!”
那个押船的伙计,这次上行到沅陵,正被赶上水警讹诈了一笔钱,还受了气,就说:“最不讲理是那些水上副爷,什么事都不会作,胆量又小,从不打过匪,就只会在码头上恐吓船上人。凡事都要钱。不得钱,就说你这船行迹可疑,要‘盘舱’,把货物一件一件搬出放到河岸边滩上,仔细检查。不管干的湿的都扎一铁钎子。你稍说话,他就楞住两只鼓叮叮眼睛说:”咦,怎么,你违抗命令,不服检查?把船给我扣了,不许动。‘末了自然还是那个玩意儿一来就了事。打包票,只有’那个‘事事打得通!在×的一位,为人心直口快,老老实实,对船帮上人说:“我们来到你这鬼地方活受罪,为什么?不是为几个钱,我难道是脚板心痒了,充军来找苗王拜干爹! 墒呛砂擞惺裁从茫炕共皇谴蚣父鼋鸾渲福饬娇沤鹧莱荨T俨蝗幻刻斐园嘴乐斫牛劝虢锩坪樱偷猛吩卧蔚模团艿接燃蚁镄℃蛔哟ψㄏ妫コ淅诟瘢├不├菜透℃蛔印<抑心且晃坏共挥霉埽杂邪旆āL煊醒劬Γ匀灰槐ɑ挂槐ā!*会长说:”那些人就是这种样子,凡事一个不在乎。唱戏唱张古董借妻,他们看戏不笑,因为并不觉得好笑。总而言之,下面的人,下边的事情,和我们上河样样都不同。
牙齿长,会找钱,心又狠。可是女人在家里就自由,把钱倒贴给马弁或当差的。开只眼,闭只眼,大家弄来松快点。你笑他做乌龟,他还笑我们古板,蛮力蛮气,不通达世务。“
萝卜溪橘子园主人,对这类社会人情风俗习惯问题,显然不如他对于另外一件事情发生兴趣。他问那押船伙计:“周管事,下河有些什么新闻。听说走路不许挨撞,你来我往各走一边,是不是真事情?”
伙计说:“你说新生活吗?那是真事情。常德府专员已经接到了省里公事,要办新生活,街上到处贴红绿纸条子,一二三四五写了好些条款,说是上头老总要办的。不照办,坐牢、打板子、罚款。街上有人被罚立正,大家看热闹好笑!看热闹笑别人的也罚立正。一会儿就是一大串,痴痴的并排站在大街头,谁也不明白这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那个兵士自己可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笑,走开了。“
“你听他们说,要上来不上来?”
这事伙计可说不明白了,会长看新近寄来的《申报》却知道。会长以为这是全国都要办的事情,一时间可不会上来。
纵上河要办,一定是大城里先办,乡下暂时不用办。就说省里,老总到了什么地方,那地方就办得认真,若人不在那边,军部党部都热闹不起劲。他的推测是根据老《申报》的小社评表示的意见。他见橘子园主人有点不放心,就说:“亲家,这你不用担心,不会派款的。报上早说过了。上面有过命令,不许借此为名,苛索民间。演说辞也上过报,七月二十的日子,你不看到过?”
长顺说:“我以为这事乡下办不通。”
会长说:“自然喽,城里人想起的事情,有几件事乡下办得通?……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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