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20 17:26:36)
事情在这一年的新年时有了结果。两件事,滕宗谅、张亢贪污案,水洛城修建打闹流血案,都有了个说法。滕宗谅被降职,调进内地,到虢州做知府;张亢从并代两州的副都部署降为钤辖,原地留任。
另一边,水洛城停工。
两件事,都以范仲淹失败结束。新年伊始,迎头一棒,这就是万象更新的好兆头?这事儿没完,必须得争得清楚明白。可是没等范仲淹有行动,御史台方面有了新招。王拱辰更加愤怒了。他从新年开始就给自己放了大假,不来上班了。
“滕宗谅贪污证据确凿,性质恶劣,只降一级,不能服众。必须再降,不然我就辞职!”
在他的带动下,整个御史台都沸腾了,人人跟着长官走,那形势比当年郭皇后被废时的都热烈,吕夷简都没享受到整个御史台的弹劾。于是经典的一幕出现,滕宗谅被再次降职,贬到了岳州。
那是个好地方,濒临洞庭湖,有一座历史名楼在等着他重修。
对此范仲淹无能为力,他非常想帮他的老朋友,也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有两点,一是他得罪的人很不妙,皇帝对他早年的印象就太糟;二来他本人的工作重心必须得转移了。水洛城事件是他必须得赢下来的砝码。
和御史台是正面对抗,水洛城是他后院起火,自己的团队内部关系一定得先捋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可以说想尽了办法。但是结果……算是有那么一点用吧。
硬的,他坚定地站在刘沪的一面。他对仁宗说,当初修的时候,是原四路都部署的指令,刘沪没有违规。尹洙要他停的时候,朝廷里正在争辩,他不奉令也算不是有错。何况刘沪是沿边名将,国家应该爱惜,这样就处死,小心冷了边关将士的心!
软的,范仲淹选择了安抚和妥协。他给了尹洙一个大面子,甚至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建议皇帝把尹洙调进京城,直接从馆阁人员进入两制,成为仅次于两府宰执的高官。
这样,边关方面就应该平静了吧。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934)
(2009…06…20 17:36:03)
他想得很美。可惜同一片阴影,在不同人的心里会映出不同的影子。尹洙拒绝他的“好”意。范夫子,真想不到你也会耍手段。
把我调进京城,成了两府的下属,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管我了。尤其是把我提升,只比韩琦差半级,让我们内部分化,像韩琦和你那样分大小。是不是这种用心?
范仲淹摇头叹息,要取信于人,竟然是这样的难。同一时间,仁宗也在叹息。这个结果就意味着皮球又踢回给了他,怎么办,只好再派人去实地调查,希望这回能有些转机吧。
转机却出在内部。关键时刻,新政君子们内部有人看不下去了,是知谏院方面的孙甫、余靖、欧阳修三位大佬,他们给皇帝上书,出了个主意。首先强调,他们一致拥护范仲淹,他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城一定得修,但是事己至此,边将失和也是要不得的。各打50大板吧,两边都疼,或许就都不疼了。
他们连具体的办法都替皇帝想了出来。可以派人先对狄青说,刘沪修城是有命令的,你抓人太莽撞了。可是现在放了他,就会降低你的威信,这也是朝廷所不希望看到的。就由你出面,去放他吧,以后他再犯军令,可以军法从事。
另一方面对刘沪讲,你不听大将军令,这就是罪。念你修城有功,边防劳苦,所以让狄青放了你,你去把水洛城修完吧,算是将功赎罪。
至于尹洙,半点都没有再提他。这是变相的照顾,您就置身事外吧,谁让您上面有人,脾气又大呢?虽然说给狄青的话,句句都是给他听的。
水洛城事件就是这样结束,这座建在边境内部的“要塞”在庆历四年的六月份建成,然后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它本来就没什么实际用处!而范仲淹在这段时间里,还要继续为新政工作。那句历史中关于庆历新政的极其有名的对话就是在这时产生的。
他挥起大笔,刷刷点点,在各路转运使的名单上挥来挥去,抹掉一个个名字。旁边的富弼看不下去了。说“您可知道,您大笔一挥,抹去一个名字,就有一家人在哭啊。”
那是断送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前程。能爬到省长一级的高官,是容易的吗?
范仲淹头都没抬,“一家人哭好,还是一路人哭好?”这就是范仲淹和富弼的不同之处。两人一样的胆大忠贞,但是出身决定了他们各自的心胸志向。
范仲淹从人生的最低谷处爬起来,只要有口饭吃,就觉得很美好。所以他不怕丢官,也以这个标准去要求别人。富弼不同,他是标准的士大夫,做人要有尊严和身份,任何时候不能伤了别人的体面。
这两句对话在历史中流传很广,用来美化范仲淹的高大形象。可惜是见小不见大了。经过上面的叙述,我们都知道,他是在一边对抗御史台,一边对抗韩琦,一边与普天下的官员们掐架。三方面硬磕,来给宋朝动手术。
这才是他的难处,和成就。但是很可惜,他还是没抓住重点。这期间,他不是三方面对抗,而是有四个敌人,最重要的那个,不是他摆不平,而是他根本没想到。
这个人,才是决定他一生成败,新政成败的关键点。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935)
(2009…06…22 17:23:34)
皇帝。
请问您把皇帝放在了什么位置?这句话实在是应该把新政君子们集合起来,排好队,挨个问过去。因为从历史进程上来看,他们都没想过这事。
截止到这里,往前看,有件事可以稍微地证明这个观点,可惜只是个苗头,各位大君子当时根本没留神。就是贬谪滕宗谅事件。历代史书,包括现代宋史研究者,都说是因为滕宗谅早年得罪过仁宗,还有为了节约边关开支,所以才动了他。
不对,我认为这事不那么简单。
得罪仁宗的人多得是,滕宗谅那个奏章算什么,比他更尖锐的多得是,赵祯都原谅了,为何单单只难为他?至于边关问题,钱永远都是小问题,只是要千万注意,要看是谁把钱掏给大兵们的!
还记得宋初第一军人曹彬当年被降职的原因吗?他拿自己的钱,给边关将士打赏。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死罪。你想让边关将士只记得你的好吗?!滕宗谅、张亢、种世衡等人犯的都是这个毛病。区区几万贯钱,开封城里随便指个人家,都能拿得出来,根本就不可能对堂堂大宋国库的损耗产生影响。
处置他,完全是对君子们的一次警告,可惜范仲淹等人半点都没察觉,这样,才有了当年四月七日的那次著名的谈话。
那一天,仁宗把两府、两制、御史台、知谏院的各路高官都召集在一起,说了一句话。“各位爱卿,从来都是小人才结党,难道君子也结党吗?”
请注意,正规场合,全体大臣,这句话是什么味道?对谁说的?说时是发自怎样的心情,它的作用是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问策咨询。它至少说明了两点。
第一,皇帝给结党的人定了性——小人才结党;第二,君子们,在场的“君子们”,你们也结党了。那么你们算是什么?
这是当众抽了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人一个耳光,给过你们脸,你们不要。非得等我把话挑明了。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936)
(2009…06…22 17:27:16)
这才是当年这次金殿谈话的真实气氛,这不是含蓄的暗示,更不是和蔼的规劝,这是当众的警告和斥责。按理说,这时范仲淹等人无论是多么的道德高深,声誉隆重,或者一万个正确理由在心里,都必须低头认罪,老实承认错误了。
因为这是皇帝说的话,并且还引用了孔夫子的至高名言——君子不结党!
这两个高度,是封建社会里谁也没法逾越的。可是范仲淹等人就不。他们当场就把皇帝给掀翻了。由范仲淹亲自出面,回答说。臣在边关时,看到勇敢的人结为一党,懦弱的人也结为一党,在朝廷里也是这样的。一心为善的人结为一党,怎么会对国家有害处呢?
注意他的开头。“臣在边关时,”文学大家范仲淹完全可以引经据典来说事,可他一切从实际出发。小朋友,我在边关打仗时才认识到的这些,你在深宫里,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所以没有发言权。君子和小人,先分出来谁是干实事的吧。
甚至这句话里还有些怨愤和威胁。我在前线打仗,你们这帮在后方享清福的,帮不上忙,至少先闭嘴。
当天就这样散了,贾昌朝和御史台的人一定很满意,皇帝和新政君子们生气了,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紧接着就有更大的惊喜。能想像吗?皇帝和臣子有了分歧,被教训的居然是皇帝!
知谏院长官欧阳修大人回到家越想问题越严重,皇帝的脑筋秀逗了,我得教教他。于是就发挥特长,写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好文章,把自己和各位君子兄弟们扔上悬崖,变得万古流芳,永垂不朽,呜乎矣哉。
文章是这样写的——“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余下的不赘述,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朋党论》。
这篇文章在中国古代文学史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尤其是出自君子之手,被历代君子们奉为生活宝典,更是意义非凡。这些我们都不管,要看的是当时起了什么作用。
从本质上看,这是篇翻案的文章,陛下您的中心点是“君子不党”,但我就是要和你掰掰手腕。议论风发,旁征博引,证明君子有朋,而且朋党有用。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除了我们之外都赶走。
那样,天下就太平了。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937)
(2009…06…23 17:23:56)
联系到滕宗谅事件,就会清晰地知道赵祯的感觉。你们拉帮结派都是对的,而治理国家,我只要把其他人都赶走,只使用你们,就万事OK了。是吧?
那还要我这个皇帝干什么?天下到底是谁的?!是不是君子有德,有德者居天下,你们想的就是这个吧。
史书为证,他想对了,《朋党论》没交上去几天,欧阳修又接连写了几个奏章,他是当时全宋朝最亢奋的人,一天好几遍地催皇上,真是忧国忧民。
——范仲淹、富弼给您出的主意,您都照办了吗?得赶快啊,普天下的老百姓都伸着脖子等,非得让他们把脖子伸到您屋里,才能实行吗?还有您要注意,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人跳出来刁难挑刺的,您要坚定立场,团结在范、富两位君子身边,千万别动摇,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看到成果的。
事无巨细,都为皇帝想到了,您只要照办就可以了。至于您不照办,您想干什么,想和小人为伍,当个昏君庸人吗?
赵祯的心进一步低落,“进贤退不肖”,贤人,原来是这样的……同一时间里,宋朝全国臣子都在手捧语录照镜子。按照欧阳大才子的新作《朋党论》来对照,我们都是什么呢?君子?脸皮别太厚,人家不带你玩,别靠得太近!小人……凭什么说我们是小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凭着十年寒窗,考中的进士,再一步步熬资格,从小到大做到的官,你一个后生晚辈,只是笔杆子硬点,就这么糟蹋我们?!
别说是他们,就算同在两府的其它宰执高官,如章得象、杜衍、晏殊、贾昌朝甚至韩琦也都在咬牙,君子里面再细分,他们也没份儿。这样局面就形成了,经过欧阳修充满了激情的不泄努力,范仲淹和富弼终于被孤立起来了。
而他们两人正是新政的实际推行者。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938)
(2009…06…23 17:27:56)
随着每一天的过去,新政的敌人都在增加。后来连皇宫里的太监们都加入了,他们在史书中留下了一句很实惠的话,相信谁听了都会发愁。
陛下,一个人结党,最多不过十几人,五六个人结党,就是七八十人。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余靖、蔡襄、尹洙这是多少人了?何况他们的新政里,关于选官的办法,就是“推荐责任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去选人结党了。不出二三年,朝廷内外就全是他们的人了。
局势恶劣,人心险恶……赵祯不禁在心里暗叹,人人都说新政好,唯有王权忘不了;人人都说君子好,唯有朋党戒不了!怎么办?这伙人快危及到江山社稷,还能由着他们折腾吗?立即法办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可赵祯不这样。他仍然沉住了气,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选这些人当官的。时间进入了六月份,夏天开始了,他给两府大臣,更给这些君子们提出了5个问题。
1, 合用何人,镇守西北?
2, 民力困弊,财赋未强;
3, 军马尚多,何得精当?
4, 将臣不和,如何制置?
5, 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