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无论如何都要把钱惟演赶出京城,不许这个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五代遗孽”当宰相:以及到山东当官时,当地发生饥荒,他把宰相王曾家里的粮库打开了,搬出几千斛粮食赈灾;他甚至还对契丹人叫过板,有一年他出使辽国,路过幽州城北,只见平原旷野,高云长天,突然慨叹:“此为战地,不亦信哉!”
契丹人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默不做声。最近的一次风头,他出在废郭皇后的事儿上。他在吕夷简表态之前,就率先说过,皇后没生出儿子,早就不称职了。凡此种种,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胆大、性狠、敢做,而且目光敏锐,料事极准。
他不是顶级大臣,可什么事都敢掺和,并且都赌蠃了。唯独最后这一次,但这也不能怪他,谁在事先时,能知道哪件事才是极限,哪个人才真正的惹不得呢?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27)
(2009…01…16 17:12:55)
那个惹不得的人,叫庞籍。庞籍,字醇之,单州成武人。及进士第,按部就班熬小官,从县到州再进京,非常规范。按说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离着前面范讽所惹过的那些人十万八千里远,根本不够瞧。
惹他就惹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庞籍主动惹的他。
庞籍进京之后的官也很杂,开封府、大理寺,最后转到了御史台做殿中侍御史,就是在这个位置上,他把范讽弹劾的。但是综合来看,前面所说的一系列京官头衔里,每一个他都或隐或现地触犯了范讽的利益。
先说弹劾内容,有点绕,容俺细细道来——范讽当时是三司使,以财政总长的身份为左藏库监库吴守则申请升官,理由是监官有方,没丢东西。这是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很正常,但是私下里发生了一件事,他又拿出了精美的银制鞍勒送给吴守则作贿赂。这就奇怪了吧,大宋朝财政总长啊,居然给下属一个小小的仓库保管员送礼?!
别急,稍看内幕,特别正常。吴守则的女婿,就是导致大宋朝皇帝挨耳光、皇后被废除、大殿门口成菜市场、范仲淹孔道辅被勒令下乡改造的尚美人的异母弟。怎样,七扭八歪,目标准确,一定要和皇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拉上关系。这也着实地符合范讽一贯的做事风格,胆子大、眼光毒、下手狠,只是动作太快了点,转眼之间耳光门事件发作,尚美人己经出家,成了太上老君的人了。
注意,截止到这里为止,范讽还没有什么错犯出来。提拔手下、婚姻自由,这在宋朝都很合法。但要命的是突然之间范讽觉得肉疼——钱哪,给吴守则的贿赂太多了!怎么办?正巧他离职出京,到兖州去当官。临走之前,他大声喊穷,然后就把翰林院里用白金做的各种器具给拿走了数千两(重量计)。接着三司使大人的经济型头脑自动运转,这些白金被利用得非常划算。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28)
(2009…01…16 17:22:37)
他从开封带走,一直到了齐州才出手,据说两地的差价又被他赚了不少。以上就是这件事浮出水面的违纪始末。
稍加分析,看看这事的大小。其实只是鄙视加好笑,贿赂自己的下属,卷带翰林院的金器,哪有半点的使相风度,三司使可是大宋朝名义上的第三高官啊,做成这个样子,为何还不去自杀?于是无论怎样定性,都不够罪大恶极。
但结果超可怕。无论是庞籍还是范讽,外加上他们的支持者,都斗得头破血流丢官罢职。先是庞籍以御史的身份进行弹劾,被受理,范讽被紧急召回答辩,结果是庞籍输了,首相李迪亲自判定庞籍所奏不实,被反坐,处罚是迁官。
就是被赶出御史台,下放变成地方官。
庞籍不服,不服的力度是朝廷派出了淮南转运使黄总、提点河北刑狱张嵩去二次复查。看一下这两人的官职,再想一下范讽的违纪程度,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宋朝是派出了辽宁省省公安厅的厅长去调查牤牛屯老张家丢的那只鸡!
事情闹大发了,在这样的力度下,从翰林院公然拿走的几千两白金器具还查不出来?范讽有罪,被定成了铁案,不仅他自己被迁官,去武昌军做行军司马,就连李迪的大宋首相也被拿下,几千两白金(宋朝的白金,基本上就是白银)居然把宋朝的顶级官场洗牌!
全天下都向庞籍致敬,您真是名副其实的御史,真有力度。但庞籍一定在苦笑,按说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根源就在吴守则的女婿的异母姐姐尚美人的身上。前面说过,仁宗昏迷,她和杨美人被赶出宫,但杨美人只是别宅安置,尤其是事后(16年之后)又被重新接回宫里,不断升位,直到死时被追赠德妃。而尚美人就老死在道观之中,再不见天日,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嚣张。
她干政。这女人自从在宫中受宠之后,就觉得天下除赵祯之外她最大,居然某天派出了她的亲信太监到开封府一游,带来她的“旨”意——把开封城内的一些工人的租税免除。这是在命令国家公务机关,来干扰国家的税务体制。那时庞籍是开封府的判官,没等主官下令,他命令把这个该杀的太监按倒先痛打一顿,然后上报,并且建议,从此之后,后宫嫔妃的任何命令,开封府都不接受!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29)
(2009…01…17 17:06:00)
梁子就这样结下来了,之后没完没了,就算尚美人变成了尚道士都要斗个清楚明白。之所以这样,根源就在于庞籍的性格。
庞籍的眼里不揉沙子,在敌、友、黑、白之间有自己的分辨,一但确认之后,他的手段就只讲究效率,决不去多想什么正义或者风度。这一点再过些时候,能让李元昊都叫出疼来,让党项人元气大伤,甚至埋下了以后100多年里西夏历史的混乱根源。
想想宋朝内部这些泡在和平酱缸里的龌龊官们得怎么消受他?
回到这件事上,庞籍决心搞掉范讽这条投机取巧营私舞弊的官场老油条,所用的办法非常巧妙。挑的都是些小错,没有什么大的国家损失,可招招都指向了一个男人在官场上安身立命的根本——品德。一但成立,范讽就再没有出头之日。这些具体的小罪名只够让他降级,但降下去之后,就再别想升起。
于是才会有首相李迪的出现。
李迪纯粹是友情演出,他是范讽多年的老友,老朋友的终身大事啊,怎能不拉一把?可谁曾想一个小小的庞籍居然这样强硬,要求复查,紧接着复查的力度就疯狂飙升,超出了首相、前使相的思想准备——不对,两人的心迅速下沉,庞籍的上面肯定有人,这人的地位权势绝对不小!但能是谁呢,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一时的大意,竟然恶化到了集体翻船,回家养老。
宰相吕夷简,他一直在等着扳倒李迪的机会,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好吧,走运的庞籍,我来帮你。于是事情紧转直下,变成了吕夷简心花怒放,心想事成,紧接着目瞪口呆,痛不欲生。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30)
(2009…01…17 17:22:38)
他先是如愿以偿,李迪连同范讽被一体降官。当天李迪的待遇是丁谓式的,皇帝和各位宰执大臣在延和殿里商量怎么处理范讽,唯独留下他一人在政事堂发呆,第二天早朝时,官员们自动排队,就再没有站在他的身后。
没等宣布撤职,就失去了领朝押班的权力。那一刻吕夷简激动万分,快乐似神仙,终于盼到了,我是大宋朝臣第一人!然后他就觉得身后边不对劲,转头一看,身后边的人不再是王随和李谘这两个参知政事,而是王曾!
……你,你不是西府枢密院的人吗?你站错位置了。
呵呵,王曾随意地笑了笑,皇上刚把我调过来,说我还是在东府的好。吕夷简瞬间昏倒!
王曾,那是在天圣年间做过7年首相的人,当时吕夷简还是他的手下,这是老领导,老资格,这在宋朝是要命的资本。天哪,为了赶走李迪费尽了心思,谁曾想竟然是替王曾做了嫁衣衫,这人到了东府,中书省还有他吕夷简的什么事吗?
百忙之中,拜相制己经宣读,吕夷简强忍住慌乱,听清楚了大次序——他是首相,王曾是副相,谢天谢地……他突然站了起来,我反对,王曾是国之元老,有丰富的首相经验,比我强,我决定仍然做他的副手,听从他的领导。
周围射过来各种目光,有当年他推荐张士逊,甘愿不做宰相时的佩服,但更多的是鄙夷加愤怒。花样可以玩,但不能玩两次,现在谁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再装还有意思吗?回答是有,吕夷简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无论是巩固位置,还是抵挡王曾,他都要做出成绩。
于是做得越多,就越让那个人憎恶。范仲淹,他己经回到开封城了。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31)
(2009…01…19 17:21:26)
范仲淹是因为在南方治水有功被上调回京的,回来之后的官职就有点闲,是天章阁待制。问题出现,先解释一下官职。
“阁”,或“馆”,在宋朝的官职里非同小可,比如说龙图阁、昭文馆,这都是非常有名的建筑物,但千年以后人们之所以知道它们,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类的显赫名头,但实际上,最强的却是昭文馆、集贤院。
宋朝自天圣年间以后,首相就必加昭文馆大学士,次相必加集贤院大学士的头衔。于是等而下之,各处馆、阁的学士、直学士、待制等官职也水涨船高。其中就有天章阁系统。
天章阁,建立得有点晚,它是赵祯的父亲、真宗赵恒在大中祥符年间拜神时盖起来的,位置在皇宫里龙图阁的北边、会庆殿的西边,用途就是放些私人文件。直到赵恒死后,它变成了遗产,才有了些神圣和怀念的味道,官职也由它来命名。但权限和职务就实在没法看,尤其是“天章阁待制”,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侍从,跟班的!
这样一来问题就太明白不过了,回忆一下六七年前,范仲淹为母亲服完丧回到京城,那时的官职是秘阁校理,也不大,可以说是皇帝的文学侍从,但经过努力之后,己经升到了知谏院当上了右司谏,这就位高权重,出人头地了。可这次下乡改造,连治水这样的累活儿都搞定了,官职却居然昔日重现,再次回到了侍从,而且跟文学不贴边。
怎么搞的?就算上次真的罪大恶极,但也不能一罚终身制吧?都外贬一次了,该结束了吧。这只能证明了一件事,即不止是他盯着别人,别人也一直在盯着他!……吕夷简,帝国宰相,他的肚子不太大,一定撑不下一条船。
高天流云写历史——如果这是宋史(732)
(2009…01…19 17:23:45)
这正中范仲淹的下怀。做敌人,痛快些也很爽!吕夷简就是个奸臣,这个信念在范仲淹的心里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一定要铲除他。
于是侍从就侍从,范仲淹一点都没反对,事实上这简直太绝妙了,真是为他度身定做!天章阁就在皇宫,侍从早晚都会见到皇帝,以范仲淹的才学和名声,几乎天天都能得到和皇帝聊天的机会。请想象一下不必写奏章,随时都能发表意见的乐趣。
时间就这样过去,时间大概只过去了100天,吕夷简突然托人给他带了句话——“待制乃是侍从,非口舌之任。”这是提醒他,你是个跟班的,拜托别再像言官那样说三道四。
可范仲淹满不在乎,振振有辞——“论思政侍臣职,余不敢勉。”给皇帝进言,讨论政治,正是侍从该干的活儿,我可不敢偷懒。就这样把首相大人的警告?威胁?或者示好(毕竟是私下托人,己经给了面子)?等种种复杂内涵给浪费了。
这就给吕夷简出了个难题,你对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摁住继续暴打?这倒简单,也做得到,只是身为首相了,举国瞩目,只为了耳根不得清静就打击报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何况不必后果也要想想名声,尤其名声是当官的根本!
可是贿赂也不行,范仲淹是个怪人,似乎当年吃糠嚥菜留下了后遗症,他对美食、美衣、美女等等男人的最爱统统地无动于衷。怎么办,这样的人除了一刀剁了之外,好像根本没法对付。但千万别小看吕夷简,这是位真正的官场斗士,人家什么招法都有,天生就是个以折磨众生为己任才生下来的人才。
吕夷简盛装上殿,在满朝文武面前突然180度大转弯。向皇帝陛下建议,前右司谏范仲淹品格出众,才干突出,当个跟班儿的实在太不仁道了,我推荐,他当开封府尹!
全体朝臣目瞪口呆,大家盯着首相大人,集体摸不着头脑。搞什么,那是他的政敌,而他是吕夷简,他转性了?还是说范仲淹私底下叛变了?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范仲淹真的有这个资格和声望。
那好吧,赵祯只好下令,推荐有效,范仲淹即日上班。那一天就这样神奇的结束了,在各种各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