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铁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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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铁浮图-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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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使劲摇了摇头:“反正我不去,我们草原人不做这种事。”
辛不弃大怒,扑上去揪住青罗的衣襟喝道:“那你赔我的车子,还有,赔我的毛豆!”
风行云被那名印池术士抓住胳膊,如同被一把铁钳样紧紧夹着,他试图挣扎,但那个骨瘦如柴的青袍人好像力大无穷,手指成圈陷入他胳膊的肉中。不知道那术士手上还带了什么法术,风行云只觉得全身僵硬,又麻又辣,喘不上气来,更是动弹不得。
那术士将风行云挟在肋下,迈开长腿,大步跑过那些狭窄盘曲的暗巷,似乎对这城里的路极其熟悉。他拐了许多个弯后,突然出现在那天下午青罗曾经去过的府兵驻处。
那青袍人从怀里掏出一块象牙腰牌给看门的兵丁看:“我乃茶钥天龙军阶前冗从仆射龙印妄,你们家龙大人可在?”
那府兵有气没力地看了看牌子,道:“龙将军被羽大人召去了。”
龙印妄提着风行云大剌剌地往里走去:“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表兄弟了。这里有个人犯,借间牢房一用。”
那府兵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验了他牌子,将风行云提去,搜了身上器物,扔入间小牢房里,就自个瞌睡去。
风行云被扔在地板上,半天依旧是动弹不得。关他的牢房是府兵大院最背后的一排厢房,落在高高的石砌根基上,比外面的街面要高出三尺多。他的脸贴着冰冷的石板地,正好能透过墙脚上一个小小透气孔,看到外面的厌火街道,看到远远的天空里浮动的白色上城。他在地上趴了半天,身上的麻辣感才逐渐消退下去,刚喘过一口气,突然看到羽裳的脸在外面一晃而过。他还看见那个叫绿珠的小姑娘,正带着她噼里啪啦地往上城的方向跑去。
风行云刚要喊出来,却听得栅门一响,龙印妄走了进来,一只手里是一杯清茶,另一只手里摇晃着一条鞭子。
“厌火的夜晚要来临了。”他说,四处看了看,皱了皱眉,小心地将茶放在摇摇欲坠的唯一一张破椅子上,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下午我本可立个大功,你却坏了我大事——夜晚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聊聊。你和南药的那小妞什么关系,干吗要护着她?”
四之乙
“想不到羽大人居然追上门来了。”露陌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离开上城呢。”羽鹤亭意态庸懒,斜倚在靠几上,看她换妆。
此刻他们已不在会见茶钥公子和小四的房间里,而是换了一间铺着乌木的宽敞房间,没有椅子,只有蒲团和供客人倚靠的矮几。屋子里四周都是白色的山茶和芍药花,显然是刚从门口的花园里摘下的,插在瓷瓶中,依然娇嫩欲滴。
露陌一边解耳坠一边说:“上城我可呆不惯。”
她把摘下来的明珠珰放在一个梳妆小台上。台子上手边就有一只兰青花白菊蝴蝶瓶,插着十来枝茉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露陌解下发簪,摇了摇肩膀,厌火的城主就赞叹着看着那乌黑发亮的长发瀑布一样垂到地上。每一股长发的末端,都系挂着一颗细小的铃铛,随着露陌的动作发出细密的悦耳声音。露陌转过身来,登时明艳的容光照亮了小楼。
她身上带着股清淡的气质,就如梳妆台上的茉莉,能让人不知不觉陷入到花香的魅力中。
露陌的眼睛很大,注满不适合她年龄的天真,她的面色苍白,一头乌黑的秀发更衬托得它如白玉一样透明。羽鹤亭总觉得要屏住呼吸,否则就要将这个纤柔的人儿吹跑。羽大人心中不解,这么弱小的一个小人儿,就怎么能在四周都是虎狼强盗的下城活下去呢。
他说:“你是靠跳舞为生吗?那好,你就跳给我看吧。”
露陌歪着头看了看两人,见鬼脸自始至终,都坐在一侧一动不动。她微微一笑:“羽大人就算上歌楼看跳舞,也要带着护卫吗?”
羽鹤亭:“外面不比上城,鬼脸总是跟着我的。二十年了,早就习惯如此。你就当他不在好了。”
露陌用指甲在长窗上垂下的一排银线上拨了拨,那些银线上悬着一颗颗的黄铜小珠子,就自己在夜空里摇摆撞击起来,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铜音。四周点着的红烛不知道怎地,仿佛突然同时被一股暖和的风往外一吹,灯花一摇,露陌的长发就在那些红光里旋转起来。
那些细铃摇曳起来的声音,如天风洒落,若有若无,偶有两只细铃撞在一起,冰冷彻骨的碰击声就如最寒冷的冬夜里两片雪花的碰撞声。她在这股令人迷醉的风里跳了起来。一些绿色的草叶,宛如天然而成的天鹅,从她的衣裙上四散飞起,撒落在空中。
一阵像是有生命的风从露陌的指头、从她柔软的胳膊、从她的裙下流淌而出。“风舞狂”本是杀人的法术,但露陌在这红灯下用起来,却霏迷妖艳,不带一丝杀气,那些草扎成的天鹅被风吹起,如同有生命一般宛转盘旋在室内。
露陌的舞姿柔弱无力,她就像一只风中的天鹅,腰肢纤细得可以一手握住。她在从自己身体中流淌而出的风中飞舞,踏在那些飞舞的草天鹅上,轻飘飘的不见一点重量。
为什么她的容貌和谈吐如此干净,不惹尘埃,她的舞姿却又如此妖媚,一股在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他烧得迷混不清。羽鹤亭使劲地摇了摇头想。
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就在他胸口蓬勃而起,他能听到它蓬蓬地撞击胸骨的声音,这声音甚至盖过了银线上飞起飞落的铜珠发出的清脆声响。它们此起彼落,飞起,落下,幅度逐渐变小,声音也逐渐渺茫不可闻,仿佛万只飞鸟终究解羽在浓雾笼罩的平原上。
淡淡的香风又一次席卷满屋,四周摇摆的红烛“噗”的一声,全都熄灭了。只剩下羽、鬼二人端坐在黑暗寂静中而已。
沉默良久,羽鹤亭才鼓了鼓掌。他的嗓子里带着一丝痛苦的气息:“露陌,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何必总跟这些贱民混在一起呢?”
露陌点起一盏小灯,转过身去收妆,一面说:“我是个废翼之人,永远也飞不起来了,羽人看我反倒是异类。再说,我喜欢跳舞,在这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跳舞。无人过问,才是我的福分。”
“你不能呆在这里了。”
“你是要强拉我回上城吗?”
“有我在边上,谁敢斜着眼睛看你?谁敢漠视你的尊严?”羽鹤亭说。
她再次简短地回答:“我不喜欢上城。”
“为什么?”
露陌歪着头,想了想。
“它太坚固了,看上去仿佛会永恒地矗立下去似的,这是我所以讨厌它的地方啊。”
“哦?”羽鹤亭有几分惊讶,带着询问将下巴探向空中。
露陌面无表情地说:“我恨永恒的东西。我喜欢的是转瞬即逝的美。舞蹈、音乐,它们被造就出来,只会在空气中展露停留短暂的片刻,就宛如拥有蜉蝣似短命的生物——夏天的花、萤火虫、流星,当然啦,还有花儿。”她把脸转向了梳妆台上的花,“你看这些花,它们很快就会枯萎,这才让它们的美丽显得如此珍贵。”
羽鹤亭冷笑着说:“等它们死了,不就变成一大团腐泥污物吗?我可以轻易地砍断琴弦,也可以砍下那些舞者的头颅,它们太脆弱了,脆弱得不值一提。”
“你杀死的不过是它们的形体,”露陌嘴角边的冷笑,让这个柔弱的女子看上去仿佛石头像一般冷酷,“你砍断琴弦,但它曾经弹出来的音乐已经存在过了;你杀死那些舞者,但他们跳出的舞已经印存在你的记忆中了——除非你杀死自己,否则真正的美丽是无法抹杀的。”
“建筑、文字、诗词、权力,还有那些石头砌成的东西,看似永恒,实际上太执着于形体了啊,所以我憎恨它们。”露陌说着,看似无意地将梳妆台上的蝴蝶花瓶向外推去,那花瓶掉落在地,登时摔成了无数碎片。
羽鹤亭吃了一惊,默默地摇了摇头。他见露陌收拾干净,又将头发盘起,叹了口气问道:“你今日不留我?”
露陌挽袖给羽鹤亭斟了一杯酒,道:“大人若要饮酒宵夜,天香阁的珍珠脍鱼羹最是有名。如果要过夜……”她嫣然一笑,“除非你飞不起来,也是个废翼之人,否则还是自便吧,露陌告退了。”
羽鹤亭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凶狠地问:“我在路上看到你的马车,你总不会是从长生路回来的罢?你要是和铁爷有来往,我就杀了你!”
露陌挣脱他的手,低头道:“大人自重。”自顾闭上门扉,退入内室去了。
一阵风横越过夜色下的厌火城,伸到窗前的花枝噼里啪啦地敲打起窗纸来。
鬼脸只是沉默不语地跪坐在当地。他看上去不比一尊铜像更有生气。
送菜上来的是一名吊眉斜眼的胖大
厨师,看上去倒也干净利索。他跪在地上,将双手托着的脍鱼羹举过头顶奉上前来。另一名伶俐清秀的小童快手快脚地上前替羽大人收拾茶几,摆上一樽朱漆盖的烫酒壶,换上新盏,倒好清酒。羽鹤亭看去,这年轻小童正是他们在门口曾碰到的那位茶倌。
他刚要将酒放到嘴边,一直不说不动的鬼脸突然说了声:“且慢。”
羽鹤亭一愣,鬼脸的手已经放在了刀上,烛光下闪亮耀眼,如同在屋里打了一个闪,白亮亮地滑过眼睫,众人都觉得喉头一凉,已经听到刀“铮”的一声收回鞘中。那名兀自端着盘子的胖大厨师咽喉里突然喷出血来,他向后倒去,两眼大睁,手上现出把精光霍霍的短刀。
端着酒壶的少年吃了一惊,手一松,酒壶落地,竟然倏地燃起一团蓝色的火。
羽鹤亭一愣,将手里的酒杯甩在地上。
鬼脸又已飞起一刀,将蜡烛斫灭。他收刀的时候胳膊难以察觉地闪了闪,咕咚一声,黑暗里只听到那少年倒地的声音。
四之丙
数百名黑衫庐人卫木头人一样,在天香阁外沿街站成两排。这些人都是无翼民出身,对下城的许多猫腻是一清二楚,他们不走,南山路上许多明明暗暗的生意都没法成交。远近站着的闲人们都急得跳脚暗地里乱骂:“娘希匹的,这老头子还不走,今晚上的生意没法做了。”卖油条的那俩小子更是眼泪汪汪地蹲在一旁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油锅,卖皮靴子的人收拾起东西要走,卖烤鸭的人却劝他再等等,大家闹哄哄的莫衷一是。
这时天香阁边上的巷子里突然吱吱呀呀推出一辆水车,拐上画桥,朝大路上推去。三两个驼背躬腰的黑影在车后用力,仿佛没看到车子前面的路已经被那些横眉怒目的黑衫人封住了。
没等边上站着的人提醒他们,那些庐人卫早发作起来:“奶奶的,什么玩意,找死吗?”三两名大汉提着带鞘的刀,上前就打。
推车的两人惊慌失措地“哎呀”了一声,往后就躲,慌乱间竟然把车子拉倒,咕咚两声,车上那个水桶顺着斜坡跳跳蹦蹦地向街道冲去,撞到街沿上“嗵”的一声裂开,里面突然冒出一大股黑烟来。
那烟看上去如同有形有质的东西,从桶中弥漫出来,也不四散,在空中翻卷成龙形,随着风张牙舞爪地顺街朝着那些黑衫人扑去。离得近的人被烟带到,无不立时倒地,全身化为黑色。
“是黑蜃雾毒。”有识货的嚷道。
那黑蜃雾毒,如同实体一般有形有质,又如雾气一样空虚变幻,庐人卫士兵空有屠龙之技,刀砍在毒烟之上,只落得一个空。那些黑衣的庐人卫登时大乱,前面的人捏着鼻子往后窜,后面的人却大呼:“袭警了!”掣起兵器要往前冲,在街上挤成一团。
他们毕竟训练有素,知道这是有人躲在暗处施用法术,大变当前,护主为先,数十个人拔出刀来就要向天香阁里冲。
那黑蜃雾毒张牙舞爪地挡在当前,用刀枪无法对付,庐人卫队中又无术士,大受困窘,但他们毕竟经验丰富,倒也知道些应急的法门,有人在路边店里抢了几个盆,从河里舀了水就往黑雾上泼去。
那些水泼上黑雾,突然一亮,竟然烧了起来,如同无数燃烧着的小油滴散在空中。那条黑蜃翻卷得更见猛烈,就如一条熊熊的火龙朝黑衣人扑去,但倾泻而上的水柱多了,黑雾也渐渐淡去。
就在其时,卖烤鸭的一声呼哨,从街尾聚着看热闹的南山路闲人当中,杀出来几十个人,当头一名小贩手舞双刀,一条大汉挥起铁锤,神勇异常,卖油条的小子操起地上的大锅,就如一面巨盾,护住了侧背。还有三四个人就从阁里杀将出来,却是原先坐在堂里喝酒的客人。这些人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手底下却都硬得很,齐心协力守住了大门。
庐人卫人多,虽然未带长枪和句兵(注:句读gōu,即“勾”字,“句兵”指戈、戟等用于钩杀的兵器),使的都不是趁手兵刃,但他们训练有素,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如同战阵攻城一样往里冲去。
他们正在那里咋呼,突然听到高处有人低低地喝了一声:“我身无形!”一条四丈来长的长鞭从天而降,如灵蛇一样吊住一人的脖子,将他甩了起来。他的鞭子又细又长,仿佛自己有意识般在空中翻滚飞舞,如同利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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