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道宗不解,房玄龄解释道:“就是魏徵!”
崔善为点了点头:“是,殿下,魏徵的案子大理寺审了三番了,若依律法,只应判流刑。殿下若是还不满意,尽管免了臣的廷尉之职,另换人来审就是了!”
李世民皱起眉头道:“我便是不明白,魏徵要杀我,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怎么,他杀得我这个太子,我就杀不得他这个洗马?”
崔善为点了点头:“不错,杀不得!”
李世民自失地一笑:“算了,我不和你崔堂卿在这里斗嘴,你去天牢把这个魏徵带来,你既是审不明白,我就亲自来审,此刻没有实据,我说不过你。”
崔善为肃容告退。
李世民怅然若失地看着崔善为,感叹道:“这是社稷之臣啊!”
他回过神来,对房玄龄道:“被这个强项令打断了,你接着说罢!”
房玄龄恭恭敬敬躬了一下身,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殿下开出的任用名单虽好,现下却不是实施任命的时机,臣以为应当缓行。”
李世民又皱起了眉头,他不快地道:“为保持朝局稳定,三省九卿均不作大的更动,这是定计,我虽不尽满意,却也不急在这一时。难道连外郡州县官员也动不得么?”
房玄龄点了点头:“是,外官此刻尤其动不得。”
李世民道:“突厥大军南下在即,外面带兵的武将,一动不如一静,这些我都虑及了的,我所拟就的这份名单上一个外任武官都没有,便是此故,连文官也不能动,这却是为了什么?”
第37章 李世民操控玄武门全局;杀兄囚父(5)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臣这些日一直在留意尚书省的邸报,今年南方北方的大旱已成定局。此刻更换地方州郡官员,新人经验不足,又对辖地所知甚少,民生经济正在凋敝之时,实在没有时间等他们慢慢摸索熟悉。故吏虽然守旧,毕竟是熟手,大灾之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臣担心的是,一地外官施政不当,遭殃的只是一地百姓,若是朝廷用人失当,遭殃的便是天下黎民了。换上去的新人若是不中用,不仅救民赈灾的事情办不好,就是明年的春耕恐怕都要耽搁了,一年的灾只怕就要变成两年,太子初秉大政,不宜有大的失政,臣以为,即使换马,也要等到明年秋后秋粮下来以后再说,且应一道一道地换,两个月换一道,走一步看看,谨慎些好!”
李世民初时神情淡漠,到后来愈听愈是认真,一边听一边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子,喟然叹道:“看来把你放在中书省是错用了。这些话,萧瑀和封德彝日日都来东宫,却是从来也未听他们说过。大灾的事情我倒听他们说过,征询他们对地方用人的意见,他们就见不及此。裴寂虽然老朽糊涂,在这方面到底比他们略强一些。看来尚书省确实还要有一个实心任事心明眼亮的人来坐镇!”
房玄龄谦逊道:“殿下言重了,臣职在中书,吏情关乎民情,想得多一些原是应该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吏情关乎民情,说得好。这件事情就依你的主意办,这张名单暂且压下,先把眼前这场大灾应付过去再说。”
/文/房玄龄又躬了一躬,略带笑容道:“殿下英明,臣告退!”
/人/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地方上的事情,玄龄还要多加留心才是。”
/书/房玄龄应了一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屋/李世民这才转向一旁的李道宗,笑着道:“事情太多,冷落你了,如何,这一路走得可还舒心?”
李道宗咧嘴一笑道:“殿下刚刚入主东宫便送了我一件大礼,自然舒心得紧。不过说起来这些虚名我平素不在乎的,你知道,我还是愿意回去带兵。”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父皇削夺你的兵权,你代我受了委屈。放心吧,此刻京里既然是我主事,定要还你个公道。此番我原本欲将你的封邑与赵王对调,却又怕在外统兵的李靖心里不安,便折中处理了。兵总归有你带的,不过现下我有别的事情差派你。”
李道宗苦笑道:“除了带兵,我什么也不会的,在朝里做官,非闹出笑话不可!”
李世民哈哈大笑:“莫怕,此番回京,我的意思是由你出任鸿胪寺卿,兼领左金吾卫大将军,接掌刘弘基手上的京兆兵权。”
李道宗一愣:“鸿胪寺卿?”
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道宗苦着脸道:“我于礼仪上的事情一窍不通,殿下这岂不是逼着驴子下水么?淮安王老成持重又熟知礼数,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殿下何不用他?”
李世民忍着笑道:“不必担心,礼仪上的事情,自有少卿安排妥帖。你守边多年,突厥都奈何你不得,把那些外番打得怕了,这些化外之人素来不习王化悖逆倨傲,由你出任鸿胪寺卿,只怕还能震慑他们一下。淮安王叔虽说能言善辩,但人太和气,又没在战场上与这些异族照过面,压不住这些人。说起来坐这个位子的最合适人选是温彦博,奈何此刻人在定襄做苏武,没法子,只能由你来支应一阵了。放心,待京师的局面稳定下来,我还让你回北边去带兵。”
李道宗问道:“我顶了刘弘基的位子,他怎么安排?”
李世民笑了笑:“他要求到前方去,我准备安排他替你的位子,出任灵州都督安西都护。”
李道宗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药师怎么办?”
李世民神色凝重起来:“药师要调回京师,我另有重用!”
见李道宗不解,他缓缓道:“京城的事情你都听说了,我不赘述。目下各地尚且安定,唯有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和天节军总管燕王李艺动向暧昧,这两个人你一向也知道,他们的防区广阔,正对突厥正面,为河北和关中门户,位置极重要,一旦有变,朝廷的东西部防线便全线洞开,总得有个三军宾服的人去坐镇接掌才好,朝中这些武将,数来数去,恐怕只有药师堪当其任。”
李道宗衷心地道:“殿下英明,举目朝中,除药师外,恐无人当得起‘名将’二字!”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这灵州小霸王居然也会服人,这倒真是一件奇闻了。”
李道宗正色道:“臣在灵州吃了多少次亏,方才摸出了突厥人的虚实,站稳了脚跟,药师率偏师千里北进,水土不服敌情不明,峡口一战大败金狼铁骑,那凭的确是真功夫,没有半分花拳绣腿。说老实话,虽说陛下敕命召我回京,若接我将印的人不是他,我纵然抗敕也绝不会将边防轻易托付他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恕臣直言,殿下若是欲对突厥用兵,帅印恐非此人莫属!”
李世民笑道:“怎么,连元吉那样的草包都想挂帅北征,你不想挂这个扫北大元帅?”
李道宗笑道:“臣在军事上一向逊于殿下,臣下挂帅,还不如殿下亲征!”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在你心中,药师打仗的本事应该在我之上了?”
李道宗诚恳地道:“用兵打仗,因人而异。药师爱用奇,殿下爱用险。用险者兵家谓之‘不败’,用奇者兵家谓之为‘不可胜’!说起来各有千秋,但是药师用兵,确实比殿下来得稳当。”
李世民用手点了点他:“看不出来,三年不见,你也学会了官场中两面讨好那一套了。”
李道宗讪讪而笑,又说了片刻闲话,李世民道:“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伏威的案子,我准备把他翻过来!”
李道宗立时赞成道:“应该的,伏威大好男儿,却死于小人之手,臣每当思及其人音容笑貌,常常夜不能寐,碍于宗室骨肉,不能为其报仇,已是情非得已。他的冤屈理应昭雪,殿下行此事,乃为天下布大公道。”
两个人心中雪亮,“小人”乃指原先的赵王现下的河间王李孝恭。李世民道:“伏威的楚王爵位要赏还,他没有子嗣,由他弟弟伏德减等袭爵楚国公。当年的案卷要调出重审,这件事情我打算让崔善为那个强项令去办,当年为伏威鸣冤,他在太极殿里额头都磕出血了,此事是他一大心病,让他去办,万无一失。”
李道宗道:“要把案子翻转,却需拿到药师的证词,只是不知药师这番肯否直言实书。”
李世民淡淡地道:“药师在长安城内最紧要的关头拒不助我,我能谅解他的苦衷,当年他坐视伏威被害而缄口不言,我也知道他的难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若是此番他还不能仗义执言还伏威以清白,我就不要他这‘名将’了!”
李道宗又犹豫地道:“陛下那边……”
李世民怔了怔,苦笑道:“虽说当了太子,做起事情来终归还是不能放开手脚啊!”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道宗一眼。
便在此时,黄门来报:“启禀太子,大理寺丞将犯官魏徵押到!”
李世民挥手道:“叫进罢!”又对李道宗道:“时候不早,你过太极宫那边去见父皇吧,他也几年没见你了,想来也怪想你的,其他的事情,我们明日晚间共宴时再谈。”
李道宗笑了笑,便起身告退,心情松快地步出显德殿,在大殿门口险些与身被枷镣的魏徵撞了个满怀……
魏徵骂殿
显德殿内,大唐太子李世民目光迥然地冷冷注视着傲然挺身站立在他面前的原东宫太子舍人魏徵。魏徵此刻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一面数十斤重的大枷戴在脖项之上,双手双脚上都带着重重镣铐,身上负担如此之重,也亏得他兀自站得如此笔直。落魄至此,魏徵身上那股倔强傲慢的气势却分毫未减,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毫不相让地与李世民对视着。两个人对视了足足有半刻功夫,李世民也不禁暗自佩服此人的风骨耐力,他冷冷发问道:“魏徵,你可知罪?”
魏徵神情凛然地应道:“下官何罪之有?”
李世民站了起来,负着手在殿中转悠了两圈,转身道:“你屡次挑拨我们兄弟手足情谊,又党附庶人建成,企图谋害当朝太子,这难道不是罪?”
魏徵哈哈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若非先太子太过仁德,不听魏某谏言,殿下如何能宫门浴血残杀手足入主东宫?又如何能成为太子?殿下若不是太子,魏某又何来谋害储君之罪?魏徵自己便是东宫洗马,太子臣属,怎会做谋害主君之事?”
李世民被他刀子般犀利的言辞噎得一愣,不禁冷笑道:“你好一张利口,难怪崔善为对付不了你,天大的罪过,被你轻轻一句话抹得一干二净,如此说来你什么罪都没有,有罪的反倒是我这个太子了?”
魏徵微微一笑:“其实事情本来便没有那么麻烦,殿下与先太子逐鹿大宝,殿下心狠手毒,捷足先登。俗话说成者王侯败者草寇,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如今朝廷大权握在殿下手中,规矩便要由殿下来定立,给个把人定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又有什么好说的?魏徵起于乱世兴于草莽,先后追随数位主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殿下何必再把魏徵叫到这里来假惺惺以示公正呢?殿下的手段再高明,能够遮住天下人的眼睛么?”
李世民被他说得满面怒容,却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魏徵的话明彻犀利一针见血,让本来就心中不安的他根本辩无可辩。其实他大可大大方方认可魏徵的话,然而他毕竟不是出身草莽的山野无赖,家族高贵的出身以及幼年受教的耳濡目染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德审视。在紧要关头,他确能够不顾一切拼死一搏,但一旦事情过去,他终归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心障。
沉默良久,他嘶哑着声音问道:“你如此冥顽不灵,可知已将全家老小置于必死之地?”
魏徵闻言淡然一笑,道:“魏徵平生所学,非儒非道,乃是实实在在的帝王之术,习此术者,位列三公显耀台阁又或是名败身死祸灭九族,均是极寻常事。先太子已去,魏某一生功业已付诸流水,又何在乎一族的荣辱前程?”
李世民冷笑道:“对家人如此无情,你魏玄成也真可谓天下第一忍人!”
魏徵冷冷瞥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道:“不敢当,魏徵自问还没有为了天下自残手足的心境修行,殿下比魏徵强得多了!”
李世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咬着牙道:“你魏徵也不是善男信女吧?这些年来,你所辅佐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在前方浴血奋战东征西讨,他在长安养尊处优坐享其成,还时时不忘在父皇耳边吹风捣鬼,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我常年在外,连自辩澄清的余地都没有。他不说体谅我这个弟弟的辛苦也倒还罢了,却时时刻刻想着置我于死地,这难道也是仁德之人做的事情?我为大唐江山流血流汗,他为了皇帝宝座昧着良心在背后放我的冷箭,这便是建成的手足之情兄弟之义?”
魏徵冷冷注视着李世民,一语不发。
李世民气吁吁道:“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否认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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