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堡中烧饼摊羊四郎浑家被其窥见,这厮顿生歹念,将羊四郎浑家掠回府中,肆意奸淫。羊妻受辱,后自缢身亡。羊四郎闻讯赶回来,前往羊府寻妻,见着浑家尸首,便欲与之拼命。可怜羊四郎怎生是他等对手?反招致一顿毒打,双腿皆断。羊仪怙反借机诬蔑,将羊四郎赶出羊家堡,那羊四郎流落在外,不多日便死了。唉,好端端一对夫妇,竟自双双亡命。”
雷千闻听,拍桌而起,怒道:“如此恶霸,端的该千刀万剐,不足解恨。”贺万叹道:“昔日张睢张大人、今日苏轼苏大人,皆是为民主事的清官,怎的无人状告这恶霸?”姑丈叹道:“羊仪怙财大势众、耳目众多。往往告状之人尚未到得府衙,便被其手下截住,押解回堡,非死即残。况且人人有妻儿老小,恐他报复,谁敢告他?”
姑丈说罢,雷千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磨拳擦掌。姑丈道:“今四方庄邻亦遭害不浅,因其甚是霸道,凡如灌田之水、山林土地、口角纠纷等等争执,无不以羊家堡胜而告终。幸我赵家庄多年太平,无有冲突。”雷千疑惑,道:“羊、赵两庄毗邻,羊家堡如此霸道,赵家庄怎的安然太平?”贺万笑道:“雷兄有所不知,有赵老将军在此,他羊仪怙怎敢妄为?”雷千方才醒悟,原来那镇守边关十余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远将军赵车书便隐居在此。
时近黄昏,送信之人方才回来,只道苏大人明日前来查勘。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雷千、贺万早早到得庄头路旁,守候苏公。天方大亮,便远远见得苏公一行,二人上前相迎。随行之人乃苏仁、李龙、吴江、仵作。雷千、贺万道明原委,苏公并不入庄,令雷千、贺万引至案发之处。
入得树林中,李龙眼尖,望见前方树下躺着两具尸首,诧异道:“昨日闻报死得一人,怎的有两具尸首?”雷千、贺万大惊,急忙看去,果真如此。苏公细看,笑道:“你等且看仔细。”众人再看,却见那两具尸首竟然坐立起来。原来地保令两名胆大者守护尸首,二人却寻得树下,铺些茅草,吃肉喝酒,不觉竟自睡去,此刻方才惊醒。
贺万识得那二人,忙上前道声辛苦,二人指引道:“那死鬼便在前方。”入林约莫二三百步,方才见着地上尸首。众人望去,皆惊讶不已,那地上赫然摆着两具尸首!雷千、贺万惊诧万分,流水过去,果真是多了一具尸首!怎的有这般事情?怎的会无端多出一具尸首来?细细一看,竟然是一具女尸。莫非这女人昨夜自此路过,猛一睹尸首,被活活吓死不成?可夜半三更,一个女子为何在此僻静路径行走?莫非此女子与男子死者有何干系?被这男鬼索了命不成?
苏公暗自惊讶,方才李龙无心之言,竟被言中。雷千急将两名庄客唤上前来,询问其情。二人见多了一具尸首,浑身醉意早已吓跑,懵懵懂懂,哪里说得清楚?苏公上得前来,俯身察看女尸,约莫三十一二岁,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头发散乱、脸色死白,这般死相甚是渗人。观其肤色、衣裳,端是富家内眷。苏公令仵作上前验尸,仵作将男女尸首一一验过,道:“男女尸首上皆有伤痕,乃是殴打致死,并无其它致命处。女尸手中兀自握着一把铜钥匙,想必是重要物什。”
苏公令仵作取来钥匙,细细察看一番,钥匙甚新,道:“本府观女尸身沾泥土,似曾埋在土中?”仵作道:“大人好眼力。此尸埋在土中约有三日。”苏仁诧异道:“既然埋在土中已有几日,怎的又爬将出来,现身在此?莫非是诈尸不成?”苏公淡然道:“诈尸还魂,你等可信?仵作,可曾察看尸首口中?本府观其脸嘴怪异,莫非口中有物?”仵作一查,果真有物,待将其取出,却是一块银牌,正面有“羊府”二字,反面有“富贵千秋”四字。
雷千、贺万惊道:“怎的又是羊府?”李龙似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此命案与那羊府有莫大干系。”除了府牌外,尸身上未曾发现其它随身物什。苏公召乡人前来辨认女尸,果有相识者,这女人非是别人,乃是羊仪怙第七房妾室。苏公等闻听,悟出个七八分来。
苏公一行出了赵家庄,往羊家堡而去。行得三四里,遇得一干人众,约莫十余人,行色匆匆,其中有个老者,约莫六十余岁,神色焦急。李龙上前问路,其中一年轻男子回身指了指,道:“羊家堡便在前方。”而后急急赶上同伴去了。苏公捋须望着他等远去,心中疑惑:“他等似是有紧急之事?”又前行二里路,见得路旁立有一处石坊,上刻三个大字:“羊家堡”。
方入得庄,却见前方有四五名庄丁,拦住苏公等人,喝道:“你等甚人?来我庄中何干?”李龙上得前去,道:“我家老爷乃是羊仪怙羊老爷至交,今日特来拜访。烦劳诸位通禀一声。”说罢,递上名帖。那名帖龙飞凤舞,众庄丁竟无人识得,又恐怠慢来客,惹怒了老爷,只得急急去报。
约莫一盏茶时刻,只见自庄中拥出一帮人众,为首一人正是羊仪怙,其后跟随羊家堡众乡绅。羊仪怙年已六十,面颊削瘦,形神矍铄,见着苏公,远远施礼,道:“我等草民久仰苏大人英名,如雷贯耳。今日大人大驾光临,草民等惶恐不安,迎接来迟,万望大人海涵。”苏公回礼,少叙寒暄。羊仪怙引苏公等入得羊家堡,苏公留意左右,竟无一人旁观,远远有三四个小童席地玩耍。
到得羊府门前,却见百余人夹道相迎,当中三人,乃是羊府总管羊幸言、羊家堡总教头杨雷、羊府教头杨霆。这杨雷、杨霆乃是兄弟,自幼练就一身武艺,刀枪棍棒,样样精通,人送绰号太湖双龙,只是为人凶狠,自投靠羊仪怙,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羊家堡人背地称他二人并总管羊幸言为“羊府三犬”。
苏公见此阵势甚大,暗自冷笑。羊仪怙媚笑道:“苏大人乃是当世翰林大学士,乃我湖州父母官。我等子民,蒙大人之蔽荫,感恩戴德。今大人屈尊驾临我羊家堡,我等草民受宠若惊。此实是我羊家堡人之幸也。”苏公淡然一笑,并不多言,看那羊府,朱漆大门、九级台阶,府前有石狮两个,张牙舞爪,一副猖狂凶恶之状。又看那楹联,云:“湖杭无双地,吴中第一家”。苏仁看得真切,冷笑一声,嘀咕道:“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入得羊府前院,乃是偌大一个院落,皆是青石板铺砌而成,院墙旁有兵刃架,上有刀枪棍棒般般兵刃,原来是一处习武场。前院又通侧院、中院,入得中院,乃是一回形长廊,其上皆盖琉璃瓦,廊柱、廊栏又有精雕细刻,如花鸟虫鱼。那回廊之间,却是偌大一个水池,池水中游鱼群群,池中有一小山,用太湖石所叠砌,石山上有一楼阁,竟有三层,名为水阁。沿廊入得正院,方见一大厅,上悬一匾额,云:“厚德堂”。厅正有一檀香桌,左右有八把檀香交椅。苏公暗道:“这羊府峻宇彫墙,果然非同一般人家,即便是当朝宰相府亦有所不及。却不知其后院、居室是何等一番景象?”
正思忖时,早有十二名女婢鱼贯般捧出香茗馔点酒果。苏公落得上座,问道:“羊爷春秋几何?”羊仪怙道:“小人虚活六十。”苏公道:“府上人丁几何?”羊仪怙道:“内眷三十二人,家丁五十余人,丫鬟女婢八十余人,其余杂佣约莫三十。”苏公道:“近来羊掌柜生意如何?”羊仪怙笑道:“托大人洪福,草民的开泰庄生意兴隆。”苏公端起茶碗,轻吹浮着的茶叶,喝了小口,问道:“本府近日闻得一桩蹊跷事。道是说湖州城来了一个神秘绸商,欲高价采买上等丝绸,其需量甚多。不知羊爷可曾知晓此事?”羊仪怙点头道:“传言此人名唤乌笃卓,来自京城。”
苏公不动声色道:“羊爷乃是湖州丝绸巨贾,深谙其道,不知作何想法?”羊仪怙道:“此人亦曾与我开泰庄商议买卖丝绸一事,且首付定金二百两银子。他所开绸价不合行市,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有诈。只是利欲诱人,即便有诈,亦要试上一试。小人已交代犬子修竹:一者,先收得银两而后付货,少一文不可;其二,须一一查看银两真伪,防其以假乱真。如此行事,即便那厮有所企图,我亦无损。”
苏公道:“羊爷所言有理。只是闻得这乌笃卓久不露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药?”羊仪怙眯了眯眼,道:“据草民所知,这乌笃卓并非其真名实姓。”苏公故作惊讶,道:“并非真名?莫非羊爷知晓此人名姓?”羊仪怙摇头道:“非也。草民窃以为,所谓乌笃卓高价采买丝绸一事,实是一个圈套。”苏公点点头,道:“既是圈套,羊爷如何应付?”羊仪怙捋须笑道:“草民以为,此事干系重大。还须从草民府上道起。草民年已六十,老矣。前后三十年,艰辛立业,方有今日之家业。可惜草民犬子修竹,少不更事,只晓得风花雪月,恨不成材。试想他日,偌大一个家业,如何维持?草民深以为虑。草民府上总管乃是个精明之人,见草民整日忧思,谏道:父母难保百年春。整日放纵、百般宠爱,实则害之。老爷当及早将买卖交付与少爷,令他知其情、懂其道。玉不啄,不成器。今老爷事必躬亲,求全责备,便如那诸葛亮一般,甚是不妥。”
苏公闻听,不觉一愣,问道:“此话怎讲?”羊仪怙笑道:“初始,草民也不解其意,问之,他道:诸葛亮为蜀相,事必躬亲,凡事不肯分派与他人,且用人察之密,待之严,无以自全而或见弃,即便加意收录,而固不任之,至其身死五丈原,而蜀国后继无人矣,又怎生与魏、吴抗争?老爷切不可学那诸葛亮。”苏公闻听,大惊,心中暗道:“区区一个管家,竟有如此这般见解,端得少见。”遂令羊仪怙召此人上前一见。
一侧羊幸言急忙出列,满面堆笑,躬身施礼,拜见苏公。苏公见此人年约三十,道他精明,却不如言他狡黠,心中暗道:“此人面相顽皮赖骨、油光水滑,羊仪怙斑斑恶行,想必多出自此人之口,真是个可恶的爪牙鹰犬。”苏公心中不快,令羊幸言退下,道:“羊爷将家业传与长子,令其自立,而后悄然隐居,实是明智之举。”羊仪怙笑道:“谢大人美言。初,草民确曾忧虑,唯恐他有所差池,坏了生意。今见他将买卖料理得条脩叶贯、井井有条,草民方才安心。不想修竹立足方稳,便有人暗使阴谋,欲起风云。”
苏公诧异道:“甚么阴谋?哪般风云?”羊仪怙恨恨道:“大人知晓,我湖州丝绸,天下闻名。昔日朱、于、羊三家成鼎立之势,如那魏、吴、蜀一般。今朱山月已死,山月绸庄人亡邦瘁,土崩鱼烂。今湖州丝绸大户只余九阳庄与开泰庄,二者势不共存。如若能击溃一方,则另一方可雄霸湖州。”苏公不动声色,问道:“依羊爷之意,莫非那于九欲一统湖州?”羊仪怙冷笑一声,低声道:“此话只可私下言语,草民以为,那于九早有此野心,只是苦于无机可乘。今我开泰庄老少掌柜更替,其间必定有隙,正是他下手之绝妙时机。”
苏公捋须点头,笑道:“羊爷既然看破对手招数,想必早有应对之策了。”羊仪怙道:“于九此招过于明显,湖州绸商,个个精明,怎生会中他计?除非似那牛蝇,贪婪成性,不知死活。”苏公笑道:“依羊爷之意,若想做那湖州龙头,当如何行事?”
羊仪怙笑而不答,令人端过一坛酒来,开了泥封,将酒斟满,道:“草民敬大人一杯。”苏公端起酒盏,香气袭人,品得一小口,果真香醇无比,叹道:“此酒乃是陈年状元红。”羊仪怙点头笑道:“此乃草民所藏的百年状元红,寻遍湖州,亦不过十坛。”
苏公赞不绝口。羊仪怙将手一挥,令闲杂人等退下,只余下其亲信羊幸言、杨雷、杨霆三人。苏公心中疑惑,但不言不语,静观其行。羊仪怙拱手,低声道:“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苏公笑道:“羊爷富甲一方,要风有风、唤雨得雨,怎的还有事要求人?”羊仪怙心事重重长叹一声,苦笑道:“大人寒碜草民了。草民早闻大人清正廉直、断案如神,初来湖州,便破得好几桩奇案……”苏公挥手道:“羊爷有何事?且说来听听。”羊仪怙叹道:“不瞒大人,近日府中无端失窃黄金五百两。草民竭力追查,却无有丝毫影踪。今幸逢大人光临寒舍,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李龙等人闻得,大惊失色:五百两黄金被窃,可谓湖州第一大案,如此推想那盗贼必非寻常之辈。
苏公捋了捋胡须,淡然道:“其中情形,羊爷且细细道来。”羊仪怙连连点头,道:“草民的钱库便在草民居所逍遥轩的西侧,高墙深宅,日夜有人轮番把守,每四个时辰一轮,每日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