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泼皮齐凑过去,甚是恭敬,道:“大哥,便是这三人。”那大汉凶眼圆睁,冷笑道:“你三人可知我栾大爷?”赵虎笑道:“卵大爷?不曾闻得。不知卵大爷何以称谓?卵居何处?”苏公、苏仁闻听,大笑不已。
那大汉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勃然大怒,抡拳便打,苏仁眼明手急,闪身上前,截住那厮。那大汉连出猛招,意欲击倒苏仁,可苏仁身法圆滑,哪里沾得到衣角?那大汉益发恼怒,如下山大虫一般,猛扑猛打。苏仁前窜后跃,瞧得一个破绽,伸出一足,勾得那大汉前腿,那大汉立身不稳,竟扑倒在地。赵虎见状,大笑。众泼皮急忙来扶,那大汉又羞又恼,大喝一声:“众兄弟,与我打!”众泼皮齐扑过来。苏仁、赵虎正待搏斗,忽听得一人高声道:“无量天尊!”众泼皮闻听,急忙退闪一旁,不敢言语。苏公寻声望去,却见西厢廊下三名道士,当中一人长须飘飘,正是安平观主持清直道长。
清直道长近得前来,喝道:“栾五云,恁的胡闹,还不快快退下。”那栾五云似甚畏惧清直道长,低首不语,闻听清直道长言语,只恨恨瞥了苏仁一眼,扭身而去。众泼皮亦纷纷退去。清直道长稽首道:“几位施主,贫道疏于管治,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几位海涵。”苏公回礼道:“真人何出此言,乃是我手下性情急躁,不识礼数。”清直道长道:“施主客气。观施主穿著、容貌似非寻常之人。”
苏公笑道:“非常即寻常,寻常即非常,无寻常无非常,无非常无寻常,何所谓非常,又何所谓寻常?”清直道长闻听,不由一愣,道:“敢问施主尊姓大名?”苏公道:“无名小卒,何足挂齿。”清直道长道:“不知施主来我安平观何为?观山水?卜前程?”苏公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奉湖州知州苏大人之命,来此询查朱山月之事。”清直道长叹道:“原来如此。”遂将苏公三人引进道房,令道童上得香茗。
清直道长嘘叹不已,道:“朱施主之事贫道已知之。”苏公道:“真人有何见解?”清直道长道:“贫道曾告知于他,切不可入本观后山,那朱施主来本观已有些时日,不曾外出,想是无趣,便瞒了贫道,私自上得后山,竟一去无音,不想果遭妖孽所害。”苏公疑道:“那后山有何蹊跷?”清直道长道:“你等有所不知,那后山乃是禁地。”苏公道:“所为何故?”清直道长道:“此乃本观历代祖师之传训,因山上有许真人所压镇蛟石。”苏公道:“后山莫非便是双龙山主峰?”清直道长道:“正是。”苏公道:“我闻那镇蛟石碑已毁,那千年蛟精复又出来为孽,可是如此?”清直道长缄默多时,叹息道:“正是。已有多人遭其啮噬。”苏公道:“那蛟精怎的逃出?”清直道长道:“历代祖师传训,只道此石碑切不可动之。其上有语云:魔石一动,蛟精重出,视其出入,必遭其害。那蛟精之说,只是传闻,无有人见过,故此半信半疑。因有此训,本观道人皆不曾上过后山,却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上得后山,将那石碑推翻,自此祸患连连。孽障呀,孽障。”
苏公道:“真人方才言道,那朱山月擅自上得后山,可有人瞧见?”清直道长道:“贫道只是臆度。因他曾与贫道言及,意欲上后山游玩。贫道便如实告之,极力劝阻。他却笑道:‘真人妄生怪事,迷惑我等。世间哪有妖魔鬼怪。’贫道道:‘此事乃先祖传言,不可不信,’他便罢了去意。不想出了这等事,想是他不信贫道言语,偷着上得后山。”苏公道:“你等不见了朱山月,其随从安福、伍胜可在?”清直道长道:“一并不见了踪影,想是同去了。”苏公道:“三人在观中,可有异常举止言辞?”清直道长思索片刻,摇首道:“不曾闻得。”苏公道:“依真人言,那朱山月去了后山,为何尸首在五六里外?而非在双龙山。”清直道长忖道:“其中情形贫道不甚清楚,容贫道召集观中道众询问,或有知情者。”
清直道长遂令道童召集观中道士,不多时,二三十人来得道院,清直道长问之,众道皆不知晓,惟一道童言道:“那日弟子在江边洗涤,明明见得朱爷与另二人下得山来,沿江岸而上。”清直道长道:“你可瞧得仔细?”那道童道:“弟子岂敢胡言。”苏公道:“另二人可是安福与伍胜?”那道童道:“正是他二人。”苏公道:“他三人可曾携有包袱,或其他物什?”那道童摇头道:“不曾见得。”苏公又问:“他三人行色可急?”那道童思道:“似非赶路。”苏公又问些话语,道童只道不知了。清直道长散去道众,道:“如此说来,他三人却是离了本观,只是不知他等怎的未与贫道言别。”
苏公意欲查看朱山月等人居室,清直道长头前引道,入得朱山月居室,清直道长道:“自他三人无端离去后,贫道恐其复返,便令人将居室上锁,不曾有人入得。”苏公、赵虎细细查勘,并无异常。苏公道:“可往安福、伍胜居室一看。”清直道长遂引之。安福、伍胜居室便在朱山月居室一侧,入得安福居室,又细细查勘一番,亦无发现。而后入得伍胜居室查勘,不多时,苏仁、赵虎自其柜中衣裳内搜出两封密函,一函上言道:“此正是出手之机,当趁急乱取之,以免错过。”另一函上言道:“所虑甚妥,安平观人多眼杂,不便行事,当借机引出,而后杀之。”
苏公看罢密函,问道:“真人可曾知晓伍胜与甚人往来?”清直道长摇头道:“他等来得本观,十分隐秘,并无外人知晓,只朱山月夫人知之,且有信函捎来。却不曾闻得伍胜有信捎来。”苏公道:“此等诡秘之事怎肯让外人知晓。这捎信之人不知是何来历?”清直道长道:“待贫道再召集众人询问一番。”苏公道:“不敢劳动诸位道长。我有一语欲问真人。”清直道长道:“不知何话?只管道来。”苏公道:“真人可识得太湖畔恶虎岭上普济观中清虚道长?”清直道长叹道:“何止相识。清虚乃贫道同门师弟。”苏公道:“清虚之事想必真人已知晓?”清直道长凄然道:“清虚师弟惨遭横祸,普济观毁于一炬,贫道悲痛万分。”苏公道:“清虚可与朱山月熟识?”清直道长道:“清虚与朱山月早已相识。”苏公道:“他二人可有怨隙?”清直道长道:“相交甚深,何来怨隙。普济观失火前几日,清虚曾来本观,朱山月尚且宴请于他。”苏公道:“真人可知那清虚有甚仇家?”清直道长思忖道:“出家之人,何来甚么仇家?贫道不曾闻得。施主怎的问起此话?莫非普济观乃是他人纵火焚烧?”苏公道:“此事尚不明了。”苏公又问些话语,清直道长一一答之。
苏公谢过清直道长,与苏仁、赵虎出了安平观,沿山道而下。苏仁道:“如此看来,此中凶身必是伍胜无疑。”赵虎然之,道:“之前,大人曾疑心朱山月浑家宁氏,我却不信。目今看来,那幕后元凶是那宁氏,这妇人密令伍胜借机杀之。伍胜苦于安平观人多耳杂,不便下手,只得将朱山月、安福引出安平观,而后杀之,抛尸荒山野岭,又故弄玄虚,假作蛟精噬亡。得手之后,伍胜便潜回城中,告之宁氏。故而大人将安福之死隐匿,那宁氏却知之,是因他事先已知晓。”
苏仁道:“赵兄所言有理。”苏公问道:“依你二人所言,乃是宁氏谋害亲夫,却不知他此举是何企图?”苏仁道:“宁氏在朱府,有钱有势,还有甚么不足?老爷曾推断,宁氏所欲者,男女情欲也。”赵虎惊道:“那宁氏与他人通奸!那奸夫定是伍胜?”苏仁道:“未必是那伍胜,伍胜或是他所雇的杀手。”
苏公道:“我与宁氏言及朱山月之死,宁氏言语暗示,伍胜乃杀人真凶。”赵虎道:“如此言来,伍胜与宁氏并非同伙。”苏公道:“不然。宁氏言语暗示,是何用意?乃令我等疑心伍胜,而后缉拿之。”苏仁道:“老爷言之有理,宁氏意欲借刀杀人。”
苏公道:“即便嫁祸伍胜,若官府拿住伍胜,伍胜定会招认出来。宁氏之意,让我等去寻伍胜,而伍胜早已被他所害,我等去哪里寻之?”苏仁、赵虎道:“那妇人好心计!”苏公道:“我等不必去寻那伍胜,可暗中查寻那送信之人。此人明为朱、宁二人送信,实乃为宁、伍二人传言。此人必定是宁氏心腹。”赵虎道:“宁氏亦可杀人灭口。”苏仁道:“有此可能。”
苏公笑道:“你二人只是疑心伍胜,可知其中有不合情理之处?”苏仁、赵虎问道:“何也?”苏公道:“你二人细细回想,朱山月、安福尸首被抛于焦家庄荒坡之上,旁有大道,甚为显目。”赵虎道:“大人此言何意?”苏公道:“那凶手杀人藏尸,本当隐匿,怎的反其道而行之?我思量,那凶手抛尸道旁,乃是有意为之。”苏仁不解,疑道:“有意为之?凶手怎的如此愚笨?”
苏公淡然笑道:“凶手之意,乃是故意让人发现尸首,令外人知晓朱山月已死。”苏仁、赵虎道:“故意如此?凶手究竟是何用意?”苏公思忖,道:“此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苏仁道:“或是那凶手本欲隐藏尸首,不想忽见路人,匆忙之中抛下尸首而逃。”苏公笑道:“苏仁之言不无可能。此一疑也。再者,伍胜房中信函,既如此秘密,本当及时焚毁,怎的留存?分明是等着我等前来查看。”赵虎思道:“朱山月房中不曾寻得信函,可见他已毁之。伍胜既奉密令,阅罢便当毁之。大人之言有理,甚为可疑。”苏仁道:“或是其疏忽大意,忘却此事。”
苏公笑道:“第二封信函尚且说得过去,第一封信函怎的与其置于一处,不曾毁之?”苏仁道:“老爷之意是:此乃凶手故意为之?”苏公点头,道:“凶手此举真意,乃是嫁祸于伍胜。”赵虎、苏仁惊道:“那凶手杀死朱山月、安福、伍胜三人,却将朱、安二人尸首抛于大道旁,故意让人看见,又将伍胜尸首隐秘处置,而后伪作密函,置于其房中。凶手意欲嫁祸伍胜,将我等引入歧途。”苏公道:“我亦如是思忖。”苏仁道:“如此言来,凶手定是安平观中道士。”赵虎然之,道:“只有观中道士,方才有机会入得道房。”苏公道:“我窃以为那安平观中隐有龌龊勾当,此事或与普济观命案有干系。”
第六章 五材帮会
三人下得山来,到得江边,苏公回首张望,不曾见得人影,方才道:“若干蹊跷事皆与那蛟精相干,那镇妖石碑在双龙山主峰之上,我等不如寻条小道,悄然上去,探查个端倪。”赵虎道:“莫非大人疑心那道观后有甚蹊跷?”苏公不语,与苏仁、赵虎寻了条小道,绕往双龙山主峰侧后。那小道甚是崎岖,且草深过膝,似久无人行。三人爬得半山林中,早已气喘吁吁,坐于一石上歇息。赵虎观望龙溪,依山而过,主峰四周又有群峰突起,只是低了许多。赵虎叹道:“常言道:深山藏猛虎。这双龙山中有大蟒恶兽亦不足为奇。”
三人歇息片刻,起身往山顶攀去,行不多远,却见林中道上立着一木牌,上有字迹,道:“道家禁地,闲杂人等,就此止步,不可擅入。”苏公看罢,冷笑一声,复行其道。苏仁、赵虎紧随其后。不远,又有一牌,道:“若再前行,必为妖孽所害!”
苏公笑道:“此欲盖弥彰也。”赵虎看罢,心惊肉跳,道:“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等须加小心,恐有突变。”苏公笑道:“死生由命,何必忧心?”苏仁头前引路,赵虎紧随苏公之后。
不多时,三人道得主峰顶上,那峰顶上苍松挺立,当中却是两间废墟,残垣断壁,似是一座道观。苏仁上得前去,却见废墟前有一破旧匾额,其上依稀有字迹,细细辨认,乃“镇妖宝殿”,急唤苏公、赵虎来看。苏公看过匾额,道:“且细细寻找,可有传闻中的许真人所压石碑?”苏仁、赵虎进得废墟,果见墟堆中有一石碑。苏公闻听,急忙过来,只见墟中有一石刻,却是蛟龙形容,其上压一青石,石旁卧倒一碑,早已断裂作两截,碑上文字模糊难辨,想是风雨侵蚀之故。
苏仁道:“想必此便是那镇蛟石碑,果已被人毁了。”赵虎道:“便是这镇妖殿亦破败不堪,许真人若知晓,不知作何想法?”苏仁叹道:“真可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苏公笑道:“混沌之初,无天无地,盘古开之,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谁又知晓,不定万劫之后,这天地或也会消亡。”苏仁道:“天地万古长存,怎的会消亡?”苏公道:“世间万物皆如此,有兴必有衰,有生便有灭。”说罢,退身出了废墟,苏仁、赵虎跟随出来,不由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