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忽冷笑一声,道:“苏某奉敕差知密州军州事,草芥贱微,敢干洪造,乾坤广大,曲遂私诚。欲推广中和之政,抚绥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则为臣之报国。然而,本府到达密州不过十日,便接得一纸信笺。”
言罢,苏公取出一把匕首与一张信笺,又将纸笺展开来,示与众官吏看。苏公冷笑道:“昨夜,有人潜入府衙,在本府书房外留下匕首一把与此信笺。其上云:苏子瞻,密州之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丈深渊。本府今要询问诸位,信上所言密州之事,究竟是何事?”
众官吏听得这般事情,惊恐不已,暗自猜测这胆大包天敢恐吓太守之人,于苏公之问,皆默然不语。
苏公淡然一笑,道:“你等皆不吱声。本府却来言语两句,所谓密州之事,无非便是王率失踪一事与丁子富一案,而与之干连的便是泼皮薛雾。本府初来乍到,不知密州情形盘根错节,身为州官,过问了两桩寻常百姓之事,下令通缉作恶多端的市井泼皮,却惹来了如此麻烦。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府这脚轻轻一跺,竟惹得密州地动山摇。端的有趣。”
苏公稍作停顿,怒视众官吏,忽然厉声道:“幕后主谋究竟是何人?他敢潜入府衙、恐吓本府,恁的胆大包天!此人连本府都不放在眼中,试想一下,我密州百姓、你等官吏,在他眼中,岂非有如一只蝼蚁、一粒草芥?这密州岂非是此人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府今日便要告知诸位,这密州府,乃是大宋之天下;密州百姓,乃是大宋之子民。本府奉敕前来,便是安州宁家、抚民除恶!正人必先正己!己不正,何以正人?本府先要惩治的便是府衙中那些与歹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贪财纳贿、贪惏无餍、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官吏!”
堂下众官吏见苏公如此声色俱厉,个个杜口吞声,惶惶不安。
苏公扫视众人一番,冷笑道:“本府且先从城东外廖家庄杀人命案言起。”遂令公差赵古城率人将廖祥春夫妇传唤来,又去将那具无名男尸抬来。赵古城倒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出列领命,率人匆匆去了。
苏公坐下身来,淡然道:“今日堂上似乎少了一位重要角儿。你等可知是何人?”
众官吏相互张望,有人怯怯道:“可是亓正光亓班头?”
苏公淡然一笑,摆了摆手,望着司理参军齐默濂,道:“齐司理,你可本府是指何人?”齐默濂满脸疑惑,皱着眉头,茫然摇了摇头。
苏公捋着胡须,幽然道:“你等心中皆知,却不肯说出来。本府所言其人,非是他人,乃是通判刘廷式。”
齐默濂诧异道:“刘大人已告假回故里齐州探母去了,尚未归来。”众官吏皆点头附和。
苏公冷笑一声,道:“刘廷式欺瞒得你等,却瞒不住本府。”众官吏闻听,惊讶不已,将信将疑。
齐默濂疑惑道:“大人之意是刘大人并未回齐州?”
苏公点了点头,道:“刘廷式根本不曾离开密州,他实是隐藏在某处。”众官吏听了这话,个个目瞪口呆。
齐默濂好奇问道:“大人怎的知晓?那么刘大人隐藏在何处呢?”
苏公捋须笑道:“刘廷式就隐藏在府衙之中!”众官吏茫然不信,但见苏公说得如此肯定,又不免心动。苏公看得真切,幽然一笑,把眼望齐默濂,问道:“齐司理,你信还是不信?”
齐默濂尴尬笑道:“大人若说刘大人隐藏在府衙中,卑职有点儿不信。”
苏公冷笑一声,厉声道:“齐司理何止有点儿不信?你是绝不敢相信的。因为你便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
齐默濂闻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苏大人何出此言?卑职端的莫名其妙。”
苏公拿过惊堂木,狠狠一拍,厉声喝道:“大胆齐默濂,死到临头,兀自狡辩。来人,且与本府将这厮拿下。”众官吏面面相觑,茫然无措。那厢常九车与两名副将早上前来,擒了齐默濂。齐默濂高呼冤枉。
苏公冷笑一声,扭头示意一侧的苏仁。苏仁会意,闪身至屏风后,不多时搀扶出来一人。众官吏齐看去,非是别人,正是通判刘廷式!
第二十八章
齐默濂望见刘廷式,惊恐万分,面如死灰,垂头丧气,真可谓败不旋踵。
苏公令人搬了一把椅子,苏仁搀扶刘廷式坐下,刘廷式瞪着齐默濂,两眼冒火,愤怒道:“你这厮好生恶毒,若非苏大人搭救,我刘廷式定要死在你的手中。”众人闻听,惊讶不已。
此时刻,赵古城率人将廖祥和春夫妇带到,又将无名男尸抬至堂前。苏公当堂宣告廖祥春夫妇无罪,廖祥春夫妇欢喜不已,拜谢苏公。苏公令他夫妇退下,而后起身,走到那具无名男尸前,掀去尸布,叹道:“刘大人,你且来辨认此尸,可是你那随从?”
刘廷式闻听此言,急忙起身,近前来看,那尸首面目全非,早已无法辨认。刘廷式蹲下身来,察看尸体,喃喃道:“自外形模样来看,确似是我家人刘历。哦,我想起来了,他右腿膝盖下方受了碰撞,出事之前兀自敷着膏药。”刘廷式急忙察看尸体右腿,果然见得右腿膝盖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肤色稍白,确是曾敷贴膏药之故。刘廷式辨认出刘历,不由凄然落泪。苏公挥挥手,令人将尸体抬出。
刘廷式满脸悲愤,指着齐默濂,道:“杀害刘历的凶手便是你这人面兽心的齐默濂!你道貌岸然、假仁假义,以商议要事为名诳骗我出城,而后将我与家人刘历绑架在那羡道园密洞中,威逼我与你结党营私,我不肯同流合污,你便指使手下爪牙毒打刘历,施以酷刑,欲令我妥协。好个刘历,亦坚贞不屈。那夜,刘历觅得机会,挣脱绳索,逃了出去。我推测苏大人应已到任,若刘历见着苏大人,我便可以得救了。只可惜他终未逃出你等魔手,惨遭杀害。你等恐我知道此事后益发抗争,故欺蒙我说刘历逃脱了,下落不明。”
齐默濂见事已败露,知无力回天,不免有些后悔,恨恨道:“早知这般下场,只恨当初未一刀结果了你,落得今日之败。”
刘廷式闻听,冷笑道:“只因你心存幻念,欲迫使我与你等一道对抗新任知州苏大人。你等早已探听得:苏大人乃是个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好官,非比任翼那庸碌之辈。苏大人到来,对你等构成莫大威胁。唯有勾结通判,方可与之抗衡。”
齐默濂悔恨道:“任大人早已告诫于我,刘廷式非是同道中人,不可近之。然而我接得任大人密函,说及新任苏大人较之刘廷式更为可怕,无奈之下,我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苏公淡然道:“你见刘大人不肯与你等朋党比周,而本府又通缉薛雾,追查内幕,你心中惊恐,便思索出了投匕送信之计,恐吓威胁本府,欲使本府望而却步、知难而退。只可惜,此举反弄巧成拙,令本府窥出蛛丝马迹。”
齐默濂苦笑一声,道:“只恨项辰无能,未结果那教书先生性命,投在牢狱中,竟令你苏大人发现!待你将项辰、张兼、李吉三人关押,又下令通缉捉拿薛雾,我颇有失方寸,做出投匕送信之举。我若敛声匿迹,暗中处置了刘廷式,又令薛雾远走他乡,你寻不得证据,能奈我何?”
苏公冷笑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仁,且将廖三郎押上来。”苏仁唯喏,往屏风后去了。
不多时,苏仁推搡着一人到得堂前,但见那人五花大绑、神情沮丧,正是廖三郎。那廖三郎见得这般阵势,双股战战,双膝跪倒在地,只求饶命。
苏公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哪里人氏?”
廖三郎忙道:“回大老爷,小人廖三郎,乃是城东廖家庄人氏。”
苏公冷笑道:“廖三郎,你父亲可是廖家庄团头廖前?”廖三郎连连点头。苏公眯了眯眼,喝道:“廖三郎,你可知罪?”
那廖三廊连连点头,道:“小人知罪。”
苏公道:“廖三郎,你身犯何罪?且从头至尾,细细道来。”
廖三郎道:“几日前,小人与父亲不合掩埋了一具尸体。”
苏公冷笑道:“如此说来,廖祥夏家宅后那山林中的尸体是你父子所埋?”
廖三郎叹道:“正是。”
苏公问道:“你父子二人为何害人性命?”
廖三郎道:“大人呀,那人不是小人父子所杀,乃是薛雾等人所为。哦,还有亓班头。”
苏公冷笑道:“可是亓正光?”
廖三郎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此事是他等吩咐,令小人父子寻着隐蔽处将尸体掩埋了,小人父亲便思索埋在廖家庄庄口山林的一处凹处,埋了尸体之后,小人父亲见破坡上栽种了许多树苗,便顺手扯了两株过来,栽在埋尸的土上,如此,别人便不会怀疑动土痕迹了。”
苏公冷笑道:“可不巧的是,廖氏兄弟却因这两株桃树闹了起来,廖祥夏无意间发现了这一秘密,掘出了尸体。”
廖三郎点头,道:“小人父亲闻报,心中惊恐,遂与小人思量对策,先假意报官,寻得了亓班头来,一番商议之后,一口咬定凶手是廖祥夏夫妇,并将他两个绑了押往城里。只是不曾想到他等在路途中遇着了太守大人。那时刻,小人在庄头谷坪,有中途回转的乡民回来说,太守大人要来验尸。因着事发前的一日小人偷了廖祥春家的一块玉佩,那时刻尚藏在身上未曾出手,小人又知他兄弟二人素来不和,便思量了一条嫁祸计谋,借着与那守尸的公差言语之机,觅机将玉佩塞到了尸体囊中。后见太守大人果然寻得这玉佩,并捉拿了廖祥春夫妇。小人心中兀自暗喜。”
苏公淡然笑道:“本府早疑心凶手另有其人,之所以将廖祥春夫妇抓回来了,不过是给凶手一种假象,令其放松戒备。只是不曾想到,这亓正光却正是你等帮凶之一。本府还令他乔装前往廖家庄打探消息,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常将军,且将亓正光带上堂来。”常九车应声,遂令副将将亓正光押来。
第二十九章
原来,夜间潜入羡道园的黑影正是苏仁,他在红杏院遇着廖三郎,信口胡诌了一个寻宝故事,引得廖三郎贪念勃勃。随后言语闲聊中,廖三郎道出了齐默濂、亓正光、薛雾等人干系。苏仁心中大惊,知晓事态严重,遂趁其不备,将他击昏。而后偷偷将廖三郎扛出红杏院,赶回府衙,来见苏公。一通逼问之后,廖三郎如实招供,那潜入府衙投匕送信的人非是“七兄”,而是“齐兄”,此人是齐默濂的心腹家人齐安,颇有些手段,因齐默濂与前任太守任翼十分要好,故而这齐安非常熟悉府衙路径。随后廖三郎又道出刘廷式被关押在羡道园之事,令苏公大吃一惊。而后主仆二人商议如何救出刘廷式,苏公令廖三郎画了羡道园路径图。因担心走漏风声,苏公令苏仁速速赶到羡道园,依仗着这张路径图寻着了刘廷式。
刘廷式被苏仁救出羡道园,又与苏仁言,城外驻军密州府兵马指挥司都总管常九车是其好友,可前往军营求救。苏仁背着刘廷式赶到军营驻地,见着了常九车。而后,常九车引兵三百赶往羡道园,将园中所有人等悉数擒拿,其中便有亓正光、薛雾等人。
亓正光被推至堂前跪下,垂头不语。苏公冷笑道:“密州府四大班头,项辰、张兼、李吉皆被本府拿下,只差得你一人,此番便要齐全了。”
那亓正光急忙道:“大人,此中阴谋皆是齐司理所为,小人一时受他蒙蔽,犯下此错,恳请大人网开一面,饶恕小人这回。小人定将功折罪,将他等阴谋行径一一告知大人。”
那厢齐默濂闻听,脸色发紫,怒道:“亓正光,你这见风使舵的小人,亏我这般待你。若非有我,你焉能吃官粮?”
亓正光鄙夷的望着齐默濂,恨恨道:“当初若非送你一百两银子,我焉能进衙当差?”
齐默濂一愣,尴尬道:“那一百两银子我却未得一两,皆是任大人拿去了。”
苏公见他两人东怨西怒、反唇相责,遂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亓正光,本府先问你王率与丁子富两案,你且如实招来。”
亓正光点点头,叹道:“那夜,郑子直引他好友王率来找小人,原来是为丁子富抱不平,欲待新任知州大人来后递状,央求小人在中间周旋。小人知晓其中利害,哪里敢答应,便极力劝说他二人,免得招惹祸端。只可惜那王率不肯听小人言语。而当夜小人等言语不合被小人大弟安如卿偷听得,这厮与薛雾本是狐朋狗友,便将此事告知了薛雾。薛雾甚是气恼,来寻小人。小人无奈,只得如实相告。那薛雾素来蛮横霸道、心狠手辣,口口声声要教训郑子直、王率。因着小人与郑子直是表兄弟,便在薛雾面前再三求情讨保,故而他等未对郑子直下手。但隔了几日,小人听说王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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