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猷点头,笑道:“此即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苏公笑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此案定为谋杀,便颇多疑点。齐十春为何移居逍遥斋?此便是凶手之诡计也。齐十春昨夜为何多饮几杯酒?此亦是凶手诡计也。”徐君猷醒悟道:“苏兄如此一说,想来果然蹊跷。若非多饮酒,齐十春或可逃脱出来。”
苏公又道:“想必龙王山上惊现死字、齐十春居室出现血字,皆是凶手之诡计。凶手谋划亡魂幽冥之事,唬得齐十春惊恐不已,而后凶手见机进言,只道移居逍遥斋避邪。齐十春深信之。如此推想,那道士或是受凶手指使。待齐十春住入逍遥斋,便已入得凶手陷阱了。此时刻,凶手早已凿好墙上气洞,并用布团塞住。凶手已定于昨夜下手,便先设法让齐十春多饮几杯,令其昏昏然,于其深睡之中释放毒气,纵然有所知觉,亦无力逃脱。”
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来,那齐丰、齐日春最为可疑。”苏公淡然一笑,道:“正是。他等昨夜前来逍遥斋,只道言齐早春与梅花奸情,实则来察探虚实,兀自还用火钳拨了炭火。待见得齐十春身疲力乏,睡意蒙胧,知时机到矣。”徐君猷思忖道:“苏兄以为,当如何缉拿凶手?”苏公道:“且先迷惑凶手,而后搜集证据,寻得破绽,一举拿下。”徐君猷思忖道:“可先自那打醮的道士卓九着手?”
苏公点点头,道:“大人可遣颜未暗中查访,又可自火炉、石炭、竹子并布团着手,找寻线索,乡野人家多用木材木炭,少有用石炭者,如此易于侦查;此竹为楠竹,可寻出处;又看此布团,虽破烂不堪,但布料甚佳,先前或曾是件衣裳。另又可暗中窥视齐丰、齐日春行踪。”徐君猷点头。苏公拿着布团、竹节,返回逍遥斋前院。徐君猷与舒牧耳语,舒牧唯喏,转身引衙役去了。徐君猷又唤过颜未,吩咐如此这般。
徐君猷、苏公出了逍遥斋,经西花园,至二堂院内,齐氏家眷正哭作一团。齐丰引齐日春、齐早春上前拜见徐君猷,徐君猷安慰一番,叹道:“齐掌柜死得甚是蹊跷,本府以为或是幽冥作祟。”那齐早春闻听,冷笑道:“恕小人不敬,知府大人此言,可谓闳大不经。幽冥之说,恁的谬妄无稽。”
苏公看那齐早春,约莫三十一二,眉清目秀,傅粉何郎,面无表情。不待徐君猷答话,苏公问道:“闻人言,乃是齐相公央求地保前往县衙首告,可是如此?”那齐早春把眼望苏公,甚是漠然。齐丰低声道:“此乃是苏轼苏大人。”齐早春闻听,眉目间露出一丝惊诧之情,拱手道:“原来是苏大人,晚生失礼了。苏大人问的是,正是晚生央求地保前往县衙报官。”
苏公叹息道:“齐相公央人报官,心中作何思索?”齐早春道:“家兄素无疾病,昨日兀自谈笑风生,怎的无端身亡,甚是可疑,故而报官。”徐君猷淡然道:“依齐相公之言,令兄因何亡故?”苏公故作惊讶道:“齐相公此言,莫不是疑心令兄被人谋害?”言罢,侧眼看那齐日春。那齐日春约莫三十五六岁,愁眉泪眼,嘴角抽搐几下,摇头道:“家兄素来轻财好施,明德惟馨,怎会有人生如此歹心?”齐早春忽冷笑一声,却不言语。苏公看得明白,淡然道:“请齐相公至前堂,苏某有些话语相问。”齐早春唯喏,遂与徐君猷、苏公等往前堂,余下齐日春、齐丰木然立在廊下,满脸疑云。
至前堂,苏公环视四下,无有旁人,遂低声道:“齐相公心中疑心何人?”齐早春叹息不语。苏公问道:“齐十春移居逍遥斋,是何人主意?”齐早春道:“乃是道士卓九,他道是为了避邪。”苏公道:“请卓九前来打醮,是何人主意?”齐早春道:“乃是家兄主意。”苏公问道:“是长兄还是二兄?”齐早春道:“乃是二兄齐日春柬言,长兄应允答应了的。”苏公点头,问道:“昨夜齐相公可否与兄长共进晚膳?”齐早春点点头,疑惑道:“苏大人何故问起?”苏公问道:“齐十春为何多饮几杯酒?”齐早春道:“乃是二兄相劝饮得。”徐君猷淡然道:“你长兄亡故,何人接掌家业?”齐早春叹道:“尚未商议此事。”
苏公道:“你兄弟三人,长兄亡故,当是二兄接掌吧?”齐早春恨恨道:“他觊觎此事久矣。”苏公淡然道:“齐相公岂非亦有此心?”齐早春一愣,驳道:“早春无有此心。”苏公淡然一笑,道:“不知齐相公昨夜做甚?”齐早春又一愣,疑惑道:“苏大人莫不是疑心晚生?晚生昨夜在书房读书,约莫亥牌时分便上床歇息了。”苏公问道:“可有人证?”齐早春面有愠色,道:“有齐风、齐雨两名家童相陪。”苏公淡然道:“依你之见,何人有行凶杀机?齐十春有何仇家?或是齐十春死后得益之人?”
徐君猷幽然道:“齐府甚大,防守甚严,仇家潜入府内行凶之可能甚少,本府以为:凶手当是府中人也。”苏公又道:“齐相公身在府中,亦难脱干系?”齐早春脸色顿变,急道:“晚生与兄长分形同气、灸艾分痛,怎会做出这般禽兽不如之事?”苏公淡然道:“闻人言,齐十春有房小妾,唤作梅花,不知是否?”齐早春淡然道:“定是齐丰那厮告知大人,言晚生与梅花有私情,不知是否?”
苏公、徐君猷不由一愣,不曾料想齐早春面色不惊,直言反问。苏公淡然道:“正是。不知有无此事?”齐早春冷笑道:“确有此事。”苏公、徐君猷又一惊,不想此等丑事齐早春竟直认不讳。徐君猷幽然道:“你与兄妾私通,被兄长察觉,遂起杀心,可是如此?”
齐早春环顾左右,低声道:“晚生与梅花私通,乃是兄长授意。”徐君猷、苏公闻听,惊诧不已,将信将疑。齐早春低声叹道:“此事牵涉晚生家事,今兄长亡故,亦不瞒二位大人。只因三个月前,兄长发觉有人动了账本,疑心梅花,遂与晚生密议对策,料想那梅花不过一小妾,绝无此胆,其后或有主谋。兄长令晚生勾引于他,觅机查出实情。”徐君猷点点头,只道原来如此。苏公疑道:“那梅花何时到得府中?”齐早春道:“约莫四个月了。”
苏公问道:“可曾查出幕后主谋何人?”齐早春叹道:“那梅花恁的狡猾,口风甚紧,竟滴水不露。”苏公道:“齐相公疑心何人?”齐早春迟疑片刻,叹道:“还有何人?晚生不言,二位大人亦可猜到。”徐君猷道:“二兄长齐日春?”齐早春点点头。苏公忽道:“那管家齐丰为人如何?”齐早春点头,道:“这厮与二兄长沆瀣一气,臭味相投,但凡甚事,少不得他。”
苏公谢过齐早春,又吩咐他去唤齐日春来,齐早春去了。徐君猷幽然道:“苏兄以为,齐早春之言,可信否?”苏公手捋胡须,喃喃道:“齐十春已死,只得任凭齐早春言语了,或真或假。”
第三章 同室操戈
不多时,齐日春赶至前堂,拱手拜见徐、苏二位大人。徐君猷问道:“适才问过你弟早春,知晓些贵府情形。此番着齐二爷前来,本府还有些话语相问。”齐日春垂首唯喏,面含悲色。徐君猷问道:“闻齐管家言,府中曾惊现血字,不知可有此事?”齐日春点头,惶恐道:“确有此事。”徐君猷问道:“依齐二爷之见,此是何兆?”齐日春叹道:“此事源起不合掘了龙王山上几座野坟,那日祭礼时便显出血字,小人惊恐不已,料想惊动了鬼魂。厄运随之而后,不几日,那血字便跟随至家中来了,今日家兄便遭不幸,端的诡异得很。”
苏公问道:“闻齐管家言,府上曾请得道士前来打醮作法,只道已镇住邪煞。今怎出得这般事情?”齐日春吱唔道:“想是此邪甚重,未能镇住。”苏公问道:“请道士前来打醮,是何人之意?”齐日春道:“乃是家兄。”苏公淡然道:“齐十春移居逍遥斋,是何人主意?”齐日春道:“乃是道士之言。家兄居室惊现血字,甚是不祥。为避灾祸,便移居至逍遥斋。”苏公点头。
徐君猷问道:“齐二爷昨夜可曾去得逍遥斋?”齐日春点点头,叹道:“不想昨夜一见,竟是我兄弟诀别。”徐君猷问道:“齐二爷与齐三爷同往?”齐日春摇头,道:“小人与管家齐丰同去的。”徐君猷道:“所为何事?”齐日春哀叹道:“适才齐丰已告知二位大人,此家中丑事,不提也罢。”徐君猷试探道:“适才闻齐三爷言,令兄亡故,令尊欲将家业交与其掌管,可有此事?”齐日春闻听,一愣,奇道:“他怎如此言语?小人怎的不知?绝无此事。”徐君猷故作惊诧,道:“如此言来,竟是齐三爷在欺蒙本府。”齐日春道:“不瞒大人,小人那三弟素来好逸恶劳,游荡成性,家父并家兄百般迁就于他,任其自流,小人屡屡劝他,他却不肯听从。”
苏公忽冷笑道:“适才齐三爷言,昨夜见得齐丰提着一火炉,与齐二爷同行,可有此事?”齐日春急忙道:“小人与管家齐丰去见兄长,不曾提得物什。哪里有甚火炉?”苏公道:“齐二爷见过兄长之后,去了何处?”齐日春道:“小人便径直回得厢房,上床歇息了。”苏公问道:“可有他人见证?”齐日春道:“大人可着齐丰来问。”苏公点头,谢过齐日春。
徐君猷道:“本府欲到府中膳食房一遭,且引本府前去。”齐日春诧异不解,又不便多问,只得引徐君猷、苏公往厨房。不多时,至厨房院,约莫有四间,苏公四下察看,但见得院中两名中年家人正忙碌。齐日春挥手令二人退闪一旁。苏公忙唤其中一人,问道:“府内可有石炭?”那中年家人连连点头,手指一处杂屋。徐君猷、苏公近得前去,果见得一堆石炭。徐君猷问道:“府中可烧石炭?”那中年家人道:“回大人话,这石炭颇贵,唯老太爷屋内用此炭,便是大老爷夫人等,亦只烧得木炭。”苏公俯身抓过一把石炭,察看一番。那中年家人望得,满脸疑惑。一侧齐日春似有所思。
苏公撒了石炭,寻得水池旁,洗了手,但见得墙角立着四五根楠竹,或长或短,大小碗粗皆有,心中明白。把眼示徐君猷,徐君猷望那楠竹,淡然一笑。
看罢,徐君猷、苏公等返回前堂,齐日春惶惶跟随,正逢得舒牧回来,几名衙役推搡着一人,但见那人约莫四十三四,身着道袍,满脸委屈。至堂前,舒牧拱手道:“奉大人台旨,道士卓九押到。”徐君猷道声好,把眼望瞥齐日春,齐日春满面疑惑。那道士卓九惊魂未定,跪倒在地,道:“贫道拜见知府大人。”
徐君猷望那道士,淡然问道:“你便是卓九?”那道士连连点头,道:“贫道正是卓九。”徐君猷冷笑一声,呵斥道:“大胆卓九,你可知罪?”那卓九唬得一惊,连忙道:“大人明鉴,贫道不知何事。”徐君猷冷笑道:“大胆卓九,你为齐府打醮,镇邪去煞,今日齐十春竟死在那逍遥斋内,甚是蹊跷。你可知晓?”卓九连连点头,道:“贫道已然知晓。”徐君猷冷笑道:“闻人言,齐十春移居逍遥斋,乃是你卓九的主意,可是如此?”卓九吱唔道:“确是贫道之意。”
徐君猷冷笑道:“本府疑心,你劝齐十春移居逍遥斋,分明别有用心!”卓九惊恐不已,正欲辩解,徐君猷厉声道:“大胆卓九,还不如实招来,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如此言语?”卓九慌恐道:“贫道不过占卜问卦而断,并无人指使。”徐君猷冷笑一声,道:“大胆卓九,亦不思忖,本府为何拘你至此?兀自顺口开河,欺蒙本府,待到得府衙大堂之上,看你招还是不招。”卓九骨软筋麻,急忙道:“大人,小人招便是了。”
徐君猷冷笑一声,把眼瞥了齐日春一眼。那齐日春满面惊诧。卓九叹息一声,道:“贫道如此言语,确是受人指使。”徐君猷问道:“是何人?”卓九摇头道:“贫道亦不知此人。”徐君猷、苏公不由一愣。舒牧大声喝道:“大胆卓九,又欲欺蒙知府大人不成?”卓九满脸委屈,急道:“贫道确不知此人是谁。那日夜间,小人睡得正熟,忽被惊醒,但见一人,蒙着面巾,手握钢刀,立在贫道床前,贫道唬得半死。那人将钢刀抵着小人脖子,道:‘明日齐十春请你去,你须如此言语。’便令小人言逍遥斋可避祸,劝齐十春独自移居逍遥斋。若不成,或说将出来,便要了贫道狗命。”
苏公诧异道:“那人是男是女?身高几何?何方言语?估摸多大年纪?”卓九心乔意怯道:“乃是个男子,似是麻城口音,估摸有四十岁了,至于身高,黑夜之中,贫道又躺在床上,战战兢兢,不曾看清。”徐君猷思忖道:“他怎知齐十春次日来请你?”卓九茫然道:“贫道亦不解,次日,齐家管家齐丰果然来请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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