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虎出洞。”李轶道,“万一老虎不出来呢?”朱鲔笑道,“老虎一定会出来。”
次日,刘稷府上,刘玄、朱鲔、李轶等人带领数千精兵,突然光临。刘稷自负勇力,按剑而迎,道,“尔等不告而来,意欲何为?”朱鲔道,“皇帝封你为抗威将军,你不知谢恩,反而抗命不从。可知此乃目无君上,罪在不赦?”
刘稷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狂妄,冲刘玄吼道,“刘圣公,你不过是受绿林军摆布的傀儡,你凭什么封我为抗威将军?你有何威?我用得着抗吗?”刘玄身为皇帝,当众被刘稷如此辱骂,顿时面色铁青,本来不想杀人,此时却也忍不住起了杀心,大吼一声,“绑了!”数十壮卒一拥而上,将刘稷捆成粽子形状,吊在房梁之上。
朱鲔上前,看着刘稷,笑着问道,“皇帝之威怎样?”刘稷怒视朱鲔,然后,噗,吐了朱鲔一脸口水。兵卒扬鞭,便要教训刘稷。朱鲔伸手止住,他知道,肉体上的痛苦,不足以真正伤害到刘稷,要想伤害刘稷,必须从精神上将其击溃。朱鲔慢慢擦干脸上的口水,笑容不改,对刘稷道,“我喜欢你的狂妄,我喜欢你的嚣张。不过,可惜啊可惜,刘縯就是这么被你害死的。”刘稷盯着朱鲔,噗,又送了朱鲔一脸口水。朱鲔也懒得擦了,因为说不定呆会还有。朱鲔继续笑道,“你看你,捆这么结实,你还挣扎来挣扎去,很不想死是吗?放心吧,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你以为我带数千精兵,就是专为了来杀你不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这数千精兵,是特地为刘縯预备的。我已经派李轶报知刘縯,刘縯必然会来救你。刘縯仓促而来,随身最多不过十数人而已,到时候……”
刘稷吓得脸都绿了,口水也不吐了,他自己死不要紧,可是连累刘縯和他一起死……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畏惧。朱鲔拈须微笑,享受着刘稷的绝望,他知道,他方才的一席话,比抽刘稷一万鞭子都强。
再说李轶飞奔而去,报知刘縯,只说刘稷抗命,已经被皇帝刘玄下令绑了起来,性命危在旦夕。刘縯一听,大急,岑彭在一旁劝道,事有蹊跷,不可去。刘縯哪里肯听,刘稷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最铁的嫡系,焉能不救!当即率岑彭等部属十余人,赶赴刘稷府上。
刘稷府第周围,街道空无一人,异乎寻常的安静,刘縯救人心切,根本无暇多想,冲进府门,远远便见刘稷吊在半空。刘稷看见刘縯,大呼道,“伯升快走,有埋伏!”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只在刹那之间,府门紧闭,上锁;数百壮卒将刘縯等人团团围住,墙头上则密密麻麻排满了弓箭手。
刘縯睥睨四周,虽然事出意外,却也并不惊慌,从容下马,走到刘玄跟前,道,“圣公,这是你的意思?”
刘玄侧过脸去,不敢和刘縯对望。他虽然身为皇帝,对眼前的形势却也无能为力,无论他同不同意,朱鲔都是要动手的,意图已经暴露,就绝无可能再让刘縯活着回去。
朱鲔对刘縯道,“大司徒,事已至此,又何必多问?”
刘縯打量着朱鲔,道,“我有何罪?”朱鲔道,“你意图谋反。”刘縯道,“可有证据?”朱鲔道,“你虽无谋反之实,却久有谋反之心。”刘縯大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了。”说完,转身面对包围他的壮卒和弓箭手,神态之骄傲,有如不可一世的君王,高声道,“诸君可认识我刘伯升?”壮卒和弓箭手不应。刘縯再道,“是我率领诸君沘水大捷,是我率领诸君攻克宛城,我还将率领诸君攻入长安,与诸君共享天下,富贵荣华。这样的刘伯升,是否该杀?”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朱鲔怒道,刘伯升,死则死耳,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刘縯当然也知道,朱鲔带来的这些精兵,都是朱鲔最忠心的部队,绝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改换立场,反戈一击。形势已经明朗,他今日已是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死去的方式而已。刘縯望着朱鲔,忽然一笑,道,“我不怪你。我拦了你的路,你的确有理由杀我。”朱鲔大感意外,难道,刘縯就这么认命了,一点也不想反抗?
刘縯再盯着李轶,笑道,“我视你为兄弟,而你竟出卖我。不过我也不怪你。你本来就是小人,我只是看错了你而已。”李轶弯腰埋头,不敢仰视。刘縯又回头看着岑彭,笑道,“悔不早听君言,今日真死矣!”岑彭及部属尽皆哭泣,不能言语。
刘縯看向朱鲔,道,“临死,有一事相求。”朱鲔道,讲。刘縯道,“部属无罪。我一人身死足矣。”朱鲔只求刘縯性命,当即应承,道,“如君所愿。”刘縯一切交待完毕,望着刘玄,头一回不再叫刘玄的字,而是尊称刘玄为陛下,道,“臣将死,他日虽欲进言,不可得矣。愿与陛下独处,敬托国事。”
自始至终,刘縯的表现都显得太过冷静,冷静得不合常理,冷静得让人生疑。如今,刘縯又要和刘玄单独相处,莫非这就是他的安排算计,希望借着独处的机会,将刘玄扣留作为人质?朱鲔当即提醒刘縯道,“大司徒还请尽早上路。一再拖延,已非豪杰所为,如今又要与皇帝独处,妄图以皇帝为质,侥幸之心,令人齿冷。”
刘縯大怒,落星剑出鞘,刷,卸下一条胳膊,血如泉涌,面色不改,怒视朱鲔,厉声道,“刘伯升岂惜命之人哉!尚有一臂,不能自断,请大司马代为砍去。双臂尽失,自然无法扣留陛下为人质,大司马可以安心也。”
第160节
刘玄忍无可忍,大呼一声,“够了!”以不容辩驳的口气对朱鲔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大司徒临死托国事,寡人敢不听之!”刘玄难得一怒,一怒难犯,朱鲔无奈之下,只能顺从,道,“陛下既开金口,臣不敢异议。”命人辟出一处幽室。
刘縯与刘玄一室相对,刘玄叹道,“实非我欲杀你,朱鲔、李轶欲杀你也。”刘縯笑道,“我知道。然而,不说这些。”说完,看着刘玄,郑重说道,“我不在了,刘氏宗族、复国大业,都在陛下身上了。朱鲔之辈跋扈不臣,陛下也当自爱,暗中当多培植羽翼,扶助势力,亲近宗族,笼络豪杰,早晚自立,勿受绿林军之气。臣之部属军卒,可使归于刘赐。刘赐忠厚,又最得陛下信任。如此,则臣之部属可为陛下所用也。”刘玄伏地而泣,他一直以为刘縯看不起自己,没想到刘縯在临死之前,居然还会一片苦心地为他考虑。刘縯再道,“臣言罢国事,尚有家事,敢托陛下。我家兄弟三人,二弟刘仲,小长安聚战死,今我也死,独三弟文叔一人幸存人世。文叔素懦弱,不足为害。陛下顾念同宗,勿使我家绝后。”刘玄点头,无不应允。
刘縯托付已罢,挺身而出,挥剑斩断刘稷身上绳索,大笑道,“黄泉之路,未免寂寞。陪我同死,可乎?”刘稷跪倒在地,抱着刘縯小腿,痛苦流涕,一味自责,怪我,都怪我!刘縯笑道,“一死而已,何必作小儿女姿态!”刘稷抬头抹泪,仰望刘縯,也笑道,“你我自应放心而行。文叔……”话没说完,刘縯面色大变,剑如闪电,一剑刺穿刘稷咽喉。刘稷气管已断,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他望着刘縯,一脸的委屈和无辜。他只不过想说刘秀一定会为他们复仇,他是想安慰刘縯的啊。然而,他怎么刚一提到刘秀的名字,刘縯就突然就对他下了毒手?他不怪刘縯杀他,但他就是不明白,他死也不明白!
刘縯既杀刘稷,环顾刘玄、朱鲔等人,目光温柔,高声道,“刘伯升生而有幸,能与诸君共起义兵,并肩而战。如今中途分别,不胜唏嘘。我只能带诸君走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由你们自己去走。王莽覆灭在即,天下将属于汉室,也将属于诸君。呜呼,努力!”言罢,大笑道,“刘伯升之头,王莽悬赏上公之位、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以求,一直求之不得。可惜啊,如今只能白送他了。”说完,回剑割喉,血喷三尺,轰然倒地。
高大的身躯,结束于倒下。璀璨的生命,完成于自杀。刘縯已死,我的朋友刘伯升已死。此时,离他起兵只过了八个月,离他错失皇位只过了五个月,离他攻陷宛城只过了十五天。然而,就是这一段短暂的旅程,已经足以使他从一个人上升为一个传奇。他的笑容,他的赤诚,他的名声,他的魅力,都将长存于当时人的记忆。他为了大场面而生,而他一生中最后的大场面,他同样应对得游刃有余。他将他的死,演绎成了一场华丽,所有在场的人,无论是友是敌,无不为之感喟叹息。
日期:2010…04…1603:54:51
【第十三章,手足之断】NO。6:自投罗网
刘縯的死讯传到父城,邓晨黯然落泪,刘秀却并不哭,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他只问了使者一个问题:伯升死后,谁继任大司徒?使者答道,刘赐。刘秀听完,对邓晨道,我必须回宛城谢罪。
邓晨大骇,宛城回不得呀!幕僚如冯异、铫期等人,也是竭力劝阻:宛城现在形势并不明朗,绿林军刚杀了刘縯,说不定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清洗,你这一回去,不正好往刀口上撞吗?况且,你是刘縯的亲弟弟,又刚刚立下了昆阳大捷的盖世功绩,绿林军必然如同忌惮刘縯一样忌惮你,为了防止你替刘縯复仇,一定会对你痛下杀手。不如先留在父城,观望观望再看。
刘秀执意要回宛城,道,“绿林军如果要大清洗,一定会隐瞒伯升之死,随便编一个借口,将我等骗回宛城,一网打尽。如今伯升虽死,继任大司徒者却并非绿林军首领,而是刘赐,表明绿林军和刘氏之间的谅解已经达成,不用太过担心。”另有一些话,刘秀则不能明说。事实上,除了回宛城自首之外,他几乎别无选择。他还能怎么办?就凭他手下这点人马,根本没能力造反;留在父城观望,又只会显出自己的心虚,反而越发让人生疑。
刘秀去意已决,邓晨、冯异、铫期等人见不能阻止,于是自愿同行。一行十余人,即日踏上生死未卜的旅程,奔赴宛城。
接下来刘秀在宛城的表现,与其归于中国政治史,不如归于中国表演史。刘秀在宛城各方势力面前,成功地扮演了一个真心悔过的罪人、一个与哥哥划清界限的弟弟,一个胸无大志的混混,一个与世无争的废物。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场影帝级别的精湛表演。
刘縯旧日部属岑彭等人听说刘秀回归,早早就出城相迎,虽然他们名义上隶属于继任的大司徒刘赐,但他们自己却并不这么看,他们将自己视为刘縯的私人资产,只有刘縯的弟弟刘秀才有权力继承。他们更愿意由刘秀来成为他们新的主人。当刘秀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他们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大人,纷纷围上前去,希望从刘秀那里得到鼓舞和安慰。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起来,刘秀对他们并不搭理,只管自己前行,他们不肯甘心,跟着刘秀,一再试图将话题引向刘縯,刘秀的回答却始终只是一句:我有罪在身,不堪相问。
进入宛城之后,刘秀过家门而不入,直奔刘玄行宫。君臣相见,刘秀别无言语,只是伏地谢罪。刘玄望着诚惶诚恐的刘秀,身为皇帝的尊贵感油然而生,与此同时,身为族兄的内疚感也由衷而生。刘秀和刘縯不一样,刘玄每次看见刘縯,总感觉高山在前,压抑得难以呼吸,然而刘秀却不会带给他这种压力,相反,他还挺喜欢这个乖巧温顺的族弟。
究竟该如何处置刘秀?刘玄一时间也没有主意。刘縯临死之前,将刘秀郑重托付给他,而他也答应了下来。他很想信守承诺,饶过刘秀,但在和朱鲔等人取得共识之前,他却并不敢自作主张。万一他公开饶了刘秀,而朱鲔等人不肯答应,为防止刘秀日后为刘縯报仇,非要杀了刘秀不可,那他将两头不是人,既得罪了刘氏宗族,又得罪了绿林军。绿林军既然敢杀刘縯,他刘玄如果不听话,他们恐怕同样敢杀。总之,暂时还犯不着为了刘秀开罪绿林军。怎么处置刘秀,还是等和朱鲔等人商量了再定不迟。刘玄计较已定,于是并不表态,只是扶起刘秀,道,文叔一路辛苦,且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议。
刘秀坚辞道,“臣待罪之身,不敢归家,请宿卫中,为陛下驱使。”刘秀的宗旨很明确,那就是绝不轻易出宫,一定要留在刘玄身边,我就在你眼皮底下呆着,哪儿也不去,我相信你,我把性命都交给你。刘玄大为感慨,于是同意刘秀所请。
第161节
日期:2010…04…1803:32:17
【第十三章,手足之断】NO。7:活着
是夜,刘秀于黑暗中醒来,惟恍惟惚,浑不知身之所在。此前的沉睡,给了他解脱,给了他安慰,他变为虚幻的波函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