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晨回到新野城中,缓过劲来,首先便要教训那多嘴者,宾客到了那人家中,却发现那人在恐惧的摧残折磨之下,已经悬梁自尽。邓晨本无杀人之意,见那人畏而寻死,也是不胜唏嘘,厚赠其妻子不提。接下来再找钦差算账,虽然不敢杀他,但怎么也得灭灭丫的威风。宾客连夜奔赴驿亭纵火,火随风势,一发不可收拾。钦差睡梦中惊醒,见火光冲天,心知必是邓家前来寻仇,不及整装,单人匹马,狼狈逃归长安。
钦差回归长安,居然也没有上奏复仇。一则朝廷正忙着剿灭四方反贼,根本顾不过来这点小事。二则钦差自己也不敢上奏,出了这样的糗事,除了证明自己无能之外,还大大地丢了朝廷的脸面。一旦上奏,仇能不能报另说,首先他的官位肯定难保。
朝廷的大赦令一直未下,到了六月,正是青黄不接、急需粮食之时,刘秀穷极无聊,开始重操旧业,做起生意,上宛城卖谷去。而也正是这趟宛城卖谷之行,改变了刘秀的命运,他终于开始一步步地迈上了天子之路,其恢弘壮阔的一生,至此正式揭幕。
第39节
日期:2008…12…252:37:19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44…59:
造访者
且说刘秀从新野收谷,贩卖于宛,寓居在太学同窗朱祐家中,故交重逢,好是一番感慨。两人在太学已经有过合作,这次则继续搭档。刘秀作为逃犯,不便抛头露面,终日深居简出,一应涉外事务,皆由朱祐出面打理。
刘秀之来宛城,只想赚一票走人,并无打算长留。谷乃紧缺物资,销路不成问题,刘秀看看谷将卖尽,便预备回新野而去。朱祐卖谷回来,见刘秀正收拾行装,连忙阻止,走不得。刘秀笑道,朱兄不必挽留,相聚日久,终须一别。朱祐急道,反正走不得,这几天你最好都呆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刘秀见朱祐神色郑重,忙问原因。朱祐道,近来有一人总在附近徘徊,是个生脸,神态也颇为可疑,一见我便别过头去。我想这人十有八九是冲你而来,稳妥起见,还是先等等再看。
刘秀不免紧张起来,莫非这人乃是官府密探,来此盯梢,伺机抓捕他归案?这事倘若发生在舂陵或者新野,刘秀不会紧张,他摆得平,就算他摆不平,也自有刘縯或邓晨帮他摆平。可这里是宛城,南阳郡治所在,在这里刘秀缺乏势力,也没有保护伞,朱祐虽是宛人,但除了帮他卖谷之外,实在没能力再帮上别的忙。
事不宜迟,安全第一,当夜刘秀便准备启程,忽闻擂门之声。朱祐大惊,示意刘秀赶紧翻墙。刘秀道,不必慌乱,先应门看看,如果真是官府前来抓捕,想必早有布置,逃也难逃多远。
朱祐忐忑不安,只得前去应门,门开处,果然是那个总在门前徘徊的暗探。朱祐见来者独自一人,心下稍宽,出言相询: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那人神态和蔼,道:敢问刘文叔可在府上?
朱祐故作迷茫道,刘文叔是谁?
那人一笑道,某姓李名轶,非官府中人,受长兄李通之托,特来拜访刘文叔,并无恶意。
李轶之名,朱祐作为宛城人,早有听闻。李轶所在的李家,乃是宛城大姓,资财雄厚,宾客众多。朱祐见既是宛城名人,且无恶意,因道,李兄稍候。朱祐入内告知刘秀,又道,李家在宛城,乃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值得结交,不妨一见。
刘秀苦笑,你有所不知,我怕官府,但我更怕宛城李家。官府抓我,顶多要钱;李家抓了我去,那可是直接要命。
事情得从N年前讲起:前文曾经提到,当年刘玄之父格杀亭长,亭长之子为父报仇,刺杀了刘玄的弟弟刘骞。刘骞当时只是重伤,并未即刻身亡,刘縯载着刘骞,连夜奔赴宛城,求见名医申屠臣,央其救刘骞一命。
申屠臣这人心高气傲,和后世华佗一般,医术虽高,却耻以医见业,极少出手医人,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一名文学青年,爱为词赋,每自比司马相如。刘縯风风火火地赶到申屠臣府上,申屠臣接待是接待了,态度却甚是冷淡。哦,有人受伤?正常。什么,伤得很重?那也正常,挨这么一剑,搁谁身上都得重伤。再不救就要咽气?哈哈,不忙,不忙。你看,我最近刚作了一篇子虚赋,来,来,我给你念念。
和许多文学青年一样,申屠臣自负甚高,每每慨叹曲高和寡、知音难求,刘縯这一来,他知道刘縯在太学呆过,也算是知识分子,因此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和刘縯分享。
虽说计多不压身,但多才多艺者,却也有自己的苦恼。王羲之本是两晋间一等一的人物,文采风流,兵法谋略,皆为一时之选,无奈书法过高,其才能为书名所掩,后世知之者亦罕。其名之传,有幸有不幸也。
所谓真约必博,真博必约。凡多才多艺者,须抓大放小,懂得作减法。
唐人陈子昂,初举进士入京,不为人知。有卖胡琴者,价百万。子昂顾左右,辇千缗市之。众惊问,子昂曰:“余善此。”曰:“可得闻乎?”曰:“明日可入宣阳里。”如期偕往,则酒肴毕具。奉琴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贱工之伎,岂宜留心?”举而碎之,以其文百轴遍赠会者。一日之内,名满都下。
陈子昂以胡琴为贱工之伎,而以文章为经世伟业。申屠臣则以医者为贱业,耻以医术名世,而一心只愿以词赋流芳。眼见刘骞在板床上挺命,申屠臣却还要逼着刘縯听赋,刘縯心中狂怒,但救刘骞又非申屠臣不可,于是也只能耐着性子,频频点头,表示会意,时时拊掌,佯装激赏。
听完子虚赋,这下总该出手救人了吧,偏不,申屠臣再取一篇游猎赋,又是洋洋洒洒数千字,刘縯一边听赋,一边时刻关注着刘骞。申屠臣一赋念罢,刘骞应声而亡。刘縯怒不可遏,拔剑直指申屠臣咽喉,大吼道,“你号为名医,为何见死不救?”
申屠臣毫无惧色,道,“你怎么骂人?你才是名医,你们全家都是名医。”
刘縯气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名医,剑刺申屠臣,血流如注。刘縯还剑入鞘,看你小子自救否。申屠臣也够硬气,视伤势如无睹,顾自吟唱临路歌,旋即气绝,阖然而逝。
申屠臣不是别人,乃是李通同母异父的兄长。刘縯杀申屠臣,从此也就和宛城李家结下了深仇。正因此一过节,使得刘秀畏惧宛城李家更甚官府。
朱祐劝刘秀道,李家在宛城手眼通天,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既来之,则见之,等见完再作理会。
刘秀仍然顾虑重重,道,还是不见为妙。
朱祐出门,答李轶道,刘文叔已返新野,李兄请回。
李轶大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刘文叔必在府上。还请朱兄入内告知,某欲相见款诚,实无他意,申屠臣之事,已是过眼云烟,不足为念。
朱祐回见刘秀,转达李轶之言。刘秀见话已挑明,不得已而见之。李轶见刘秀,寒暄已毕,便盛邀其入李府作客。刘秀狐疑不安,问相邀所为何事,李轶却不肯言明,只说事关重大,须到府上细商。刘秀沉默不语,李轶知其犹豫,乃拔剑削发为誓,道,“文叔入李家,倘不得全身而出,李某当割此头以谢罪。”
刘秀被逼得再无任何借口,只能许诺,明日前去李府一游。
第40节
日期:2008…12…260:23:36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45
单刀赴会
乱世也敢卖谷,足证刘秀胆量之大,武艺之强。然而此次只身奔赴李府,如入龙潭虎穴,刘秀心中不免没底,以短刀藏于袖中,虽明知难派大用,但万一真动起手来,终究聊胜于无。为防路上被官府认出,刘秀又作了一番乔装,打扮成小贩模样,寒酸土俗,比普通人更加普通。
刘秀到得李府,只见一派安静祥和,看不出丝毫凶兆。仆从也很恭敬礼貌,将刘秀带入一间凉亭等候,然后入内通报。
凉亭依荷塘而建,风景甚是优美,时值盛夏,荷花盛开,暗香隐隐;鸟鸣蛙噪,更显幽静。刘秀却并无心思赏玩,此行吉凶未卜,好不心烦意乱。
刘秀等了一阵,仆从还没回来,却有一年轻妇人经过。刘秀见是李家内眷,非礼勿视,于是垂目避观。妇人见了刘秀,一脸不屑,鼻孔朝天哼哼,哼完又破口大骂:又来一个蹭饭的,不要脸的东西。
刘秀大感诧异,问妇人道,夫人可是在和我说话?
噗,妇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痰,道,不是你是谁?你也别装蒜了,像你这种蹭吃蹭喝的废物,我见得多了,都是一般贱样。
刘秀皱了皱眉,这么标致的娘子,怎可随地吐痰?然而那妇人不管,就是当着他的面吐了,对此刘秀还真没辙。
自古美人,其眼口手足,坐卧行走,都早已被前贤夸奖殆尽,害得后人无处下手,只能剑走偏锋,夸人所不敢夸。美人吐口水,常人以为不雅,李白作《妾薄命》云: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李煜作《一斛珠》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总之,凡是美人,则无所不美,包括吐口水在内。说起来,这妇人也算薄有几分姿色,却因了眉宇间的势利刻薄,反而越发让人反感,再加上这么一吐痰,更加让刘秀心生厌恶。
刘秀无端挨了一顿臭骂,也不生气,他很替对方着想,小娘子这么大火气,莫非是性生活不和谐?转念再一想,却又恍然,这妇人一定是将他当作前来投靠李家的门客,所以才有此一骂。也难怪,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今天这身朴素打扮,的确容易让人看轻。刘秀于是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是来……”
妇人打断刘秀,道,“你还装!这时候倒是知道羞耻了?蹭吃蹭喝的时候怎么不知羞耻?像我们李家这样的豪门贵族,在全南阳也没几家能比,就你这样的白食无赖,下贱骨头,你也配来?这里是你这种下等人来的地方吗?”
妇人骂完,意犹未尽,呸,又是一口痰。刘秀懒得理会,低头不再搭理。
妇人乃是李轶之妻,历来泼辣,最近又刚给李家生下个儿子,地位提升,越发狂妄透顶。妇人见刘秀不抵抗,更加来劲,张口豪门,闭嘴贵族,在刘秀耳边喋喋不休。
刘秀心中大乐,权当看戏。他多曾见过这类女人,攀上稍微大点的人家,便以为麻雀成了凤凰,动不动便以豪门贵族自居,究其内里,其实仍是俗不可耐的小市民而已。她们判断人的标准,只在于对方对她是否有用,能不能帮她的忙。如果你对她们无用,她们便会或当面或背后往死里奚落嘲笑你。一旦你远比她们强,她们则一边诅咒你,一边又会毫无羞耻地攀附利用你。一般来讲,她们在人前总是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混得不赖,挺美气的,但又老是不肯满足,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世间最好的,而所有的人都在亏待自己。此类人的优劣姑且不论,而且她们也往往能顺利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但刘秀每次遇见,总是不免为之齿冷。
妇人蹦跳着,很想扇刘秀几记耳光,以彰显自己的豪门气质和贵族修养,但见刘秀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却又有些不敢。正在这时,李轶终于出现,一把拽过妇人,狠狠给了一巴掌,怒斥道,贱妇,你可知此人是谁?此乃刘文叔,出身舂陵刘氏,前朝汉高祖之后。人家才是真正的豪门,人家才是真正的贵族。有眼无珠的泼辣货,所谓豪门贵族,岂是你一张贱嘴自封来的?
妇人被打得眼泪汪汪,又羞又恼,不敢反驳。李轶又喝道,“还不道歉?”
妇人捂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刘秀道歉。刘秀哈哈大笑,伸手止道,别,千万别,嫂夫人可没有骂错。你们家本来就是豪门贵族,我们可万万不敢比。
妇人低声道,是我们不敢比。
刘秀道,嫂夫人何必过谦。豪门多好啊,食有鱼,行有车,居有家。贵族多好啊,你们血统高贵。我们血统低贱,比不得哟。
刘秀虽然是在挤兑妇人,李轶在一旁却也是听得颜面尽失。论豪门呢,不客气地说,他们李家现在是要比刘家强那么一点,但论起贵族来,那就不在一个重量级了。他们李家虽然不是暴发户,但也只能往上追溯五代,家族中既没出过三公,也没出过九卿,自然无法和身为前朝宗室的刘家相比。
妇人被刘秀挖苦得无地自容,看向刘秀的眼神,最早是轻蔑,此刻则充满怨恨,她的世界观是:只许她辱骂别人,却不许别人辱骂她,哪怕只是损上两句也不行。
李轶见刘秀调侃得兴致勃勃,而且看样子再调侃一整天都没问题,本不想扫了刘秀的兴,但毕竟正事要紧,于是劝道,贱内不晓事理,冒失唐突,还望刘兄海涵。我家诸位兄弟已静候刘兄大驾,烦请随某前往。
刘秀心中暗道惭愧,和这么一位没品的女人较劲,传出去名声不好,于是撇下妇人,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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