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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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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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委屈模样,念卿心下也有些歉疚,自知一时气急将话说得重了——当时实在担心念乔再同程以哲往来,被她知道自己的隐秘固然糟糕,更担心小姑娘情思初动,错将一颗心系在程以哲身上,落得枉自伤神。只是她如今情窦虽开,犹自懵懂,某些话反而不能挑明了说。   
山雨欲来(2)   
今晚霍仲亨应当不会来小公馆,陈太也被暂时遣去办事,晚一些回去倒是无妨。念卿看了看时间,只作轻快地笑笑,“晚上邢云珠在东方大戏院演《谢瑶环》,我已买好票了。” 
念乔怔了怔,知道姐姐从不爱听戏的,难得竟对《谢瑶环》有兴致。两姐妹一个月才聚一次,想想也实在不该怄气,便粲然笑道,“原来你这么洋派的人,也爱听戏!” 
两人吃完饭去逛百货公司,刚拐过路口,却见乱哄哄一片人围在街心,将整条路截断。里边升腾起股股黑烟,火光隐隐,竟似大白天在街头焚烧东西。人丛里群情激愤,纷纷高呼,“抵制日货”、“驱逐倭人”……不断有人从街边商铺里抬出成箱成捆得货物,往那火堆上扔。人丛里有人打出“闽商联合会”、“湖广商会”、“四川商会”等各色旗帜……转眼间街心火堆烧得劈啪作响,浓烟越腾越高,群情越发兴奋高涨。 
两人看得振奋,忽听警哨声响,有汽车声音隆隆驶近,人群顿时大乱。 
念卿心惊,忙拉起围巾挡住脸,拽了念乔便跑,身后已是一片呼号混乱…… 
经这一搅,两人都是惊魂未定,也没了心思逛街,便沿着路闲逛。念乔嚷着晚上要吃姐姐做的饭,念卿不动声色,只说原先的房子已退了租,现今和同事一起租房子,不方便做饭。 
念乔愕然问,“那今晚我住哪里?” 
“你回学校,我回家。”念卿无奈,看着念乔一脸的失望,忙好言哄她,“只是暂时分开,等我多攒些钱,就租一套大房子……从前分开七年都不怕,现在算什么。” 
念乔低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冲口说道,“姐姐,既然过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让我念书,我也可以出来工作的!” 
念卿脚下一滞,强笑道,“傻话,你当然要念书,不但要考上高等学堂,往后还要送你去奥地利念书,既然学了声乐,就要学到最好,这一行若要出人头地……” 
“姐姐!”念乔蓦地打断她,“我不去外国!” 
这个话题两人已争执过多次,念乔是决然反感外国的,每次提及留洋的事,必定同念卿发急。 
瞧着她涨红的脸,念卿掉头什么也没说,只无声叹息……她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讨厌妈妈,讨厌洋人,连同对留洋念书也深恶痛绝。 
今日不想再和她争吵,念卿略过这话题,看一眼时间,吃过晚饭也差不多该去戏院了。 
这一场戏看得异常沉闷,两人都怀有心事,心不在焉。 
散场之后,随人群走出戏院门口,看天色似要下雨,念卿忙去路边买了伞。转头却瞧见有卖糖炒栗子的小贩,眼前顿时一亮,拉了念乔便奔过去。 
两人捧了热乎乎的栗子,一面呼烫,一面忍不住馋地剥起来。 
“从前爸爸剥栗子剥得可快了!”念卿高兴之际,突然想起爸爸,忍不住感叹,“我记得爸爸最喜欢剥好栗子逗我们,谁肯亲他一口,便给谁吃。” 
念乔正咬住一颗香软的栗子,听得这话,喉间哽住。 
“你还记得爸爸么?”她转头望住念卿。 
“从来没忘记过。”念卿恍惚了下,眼眶不觉有些发热。 
“还以为你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念乔语声转淡,透出讥诮。 
“念乔……那时你还小。”念卿无奈。当年她才九岁,而自己也不过十三岁。往事纷纭,刹那间涌上来,似溺水的感觉。念卿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甩开回忆,疾步往前走,“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 
“既然已过了七年,为什么还要回来?”念乔在身后幽幽开口。 
念卿身子一震,僵立在路灯下,竟没有勇气转身。 
果真下雨了,丝丝寒雨洒下,昏黄路灯笼在一团水雾中。 
“跟着那洋人去了英国,你们已有锦衣玉食,就算她死了,你也有遗产。如今特地回来,就是为了拯救我,好将我也带离苦海?”念乔语声变得急促尖刻,“为什么我必须得留洋,外国就那么好吗?”   
山雨欲来(3)   
念卿霍然转过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念乔被她目光逼得一窒,然而话已冲至唇边,“对于你们,虚荣心就那么重要?” 
“虚荣心?”念卿睁大眼睛望住妹妹,怔怔听着伤人之语从至亲口中说出。 
“难道不是吗,她跟洋人私奔不是因为虚荣?你令我念贵族女校,令我留洋,难道不是虚荣?”念乔索性不管不顾,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泄而出,“姐姐,我常常觉得你很陌生,不再是从前的姐姐!你跟她一走就是七年,爸爸孤零零死去,这些年我只当你们都已经死了!可你回来了,口口声声要重新给我一个家……可是,你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对什么事都一手决定,对旁人好意拒于千里之外,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真的看不懂你!” 
她的声音听在耳中,渐渐变得不真切。 
念卿茫然片刻,望住念乔,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下雨了。”念卿仰头看一眼天上,似乎没听见念乔的话,只撑开伞替她遮住雨丝,一手还抱着纸包里的栗子。念乔却往后一退,避开伞,宁肯淋在雨里。 
念卿顿住,手上一松,任雨伞被风刮走。 
“不受我的恩惠是么?”她微微一笑,猛然将那袋糖炒栗子往地下一掼,栗子骨碌碌滚落一地泥水中,“好,有骨气,你便自生自灭给我瞧瞧!” 
夜风吹得雨丝唰唰打在脸上,念乔煞白了脸,抬手挡在眼前,再睁眼时,只见念卿已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陈太总算等到云漪回家,却见她身上淋湿,脸色发青,噔噔直上二楼。她忙跟上前,云漪却只回一句“不关你事”,便摔门进了浴室。陈太莫名其妙,暗恼这女人最近越来越疯,该叫秦爷好生教训一顿才好,便也懒得理她,径直下楼回房睡觉。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将泪水全部带走。 
云漪掩住脸,满心悲酸却不知是为谁,为念乔、为妈妈、还是为自己……当年妈妈带了她登船,远离故土,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妈妈也曾流着泪说,念卿,往后你会不会怪我? 
如今念乔一声声质问,又叫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回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国,有家,有亲人——哪怕这国是内外交困、千疮百孔的国;这家是人去楼空、败落殆尽的家;这人是情分疏离、误会重重的人。 
一心将念乔远远送去国外,却是不想让她涉入这烽火频起,内忧外患的乱世。人在其间,命如飘萍,她已是泥足深陷,断不能再让念乔步入这境地。可那傻孩子只见满眼繁华,哪里知道乱世的险恶。 
悲伤的时候,云漪总躲在浴室里,只有这小小空间才是隐秘安全的地方。 
外面似乎有动静,想必是陈太又来看她。 
云漪不出声,将水流开得更大,厌恶那无处不在的耳目。 
又过了良久,直洗得手脚都发软,云漪这才关了水,擦干头发,随便披了件浴袍在身上。 
推开浴室门的刹那,云漪一呆,眼前竟黑蒙蒙一片,窗帘却拉开了,透进微弱亮光。 
窗外雨还未歇,打在窗玻璃上沙沙作响……方才进浴室之前,分明开了灯。 
刹那间遍体生寒,云漪想也未想,立刻扑向床头,摸到枕下的匕首。 
抽刀的刹那,寒光亮起,刀身映出身后一个隐隐黑影。 
云漪猛然回身,举刀刺下!   
长夜厮守(1)   
刀光划破黑暗,朝那黑影当胸刺落。 
刀锋只差寸许刺到,云漪腕上骤然一痛,被他紧紧钳制住,高大黑影近在眼前,将她整个人罩住。熟悉的男子气息逼近,带着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和莫名温暖的味道。 
“下手这么狠?”他翻腕一带,轻松缴去她凶器。 
映了窗外微弱光亮,刃身寒芒在他手中一闪即敛,瞬间映上那英武眉目。 
昏暗之中,他一双眼睛格外锐利,雪光似的将她洞穿。 
“是你……”云漪身子一软,被他伸臂揽住,顺势带入怀中。贴上他健硕胸膛,云漪终于缓过神来,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重重喘出,惊魂未定地望了他,只是急促喘息。 
霍仲亨抛下匕首,一摸她额头,触手都是冷汗。 
“怎么怕成这样,早知不来吓你了。”他笑起来,揽住她在床边坐下,云漪立刻挣起来,急急要去开灯。霍仲亨将她拽回身边,察觉她仍在簌簌发抖,甚至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她连身后是谁都没看清,第一反应便是抽刀,下手即是致命之处。假如今晚不是他,而是陈太或别人误入房间,势必已出人命。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就算胆大警觉,也不应是这样的反应。何况,她还在枕头底下随时压着匕首……霍仲亨凝视眼前女子,她也正定定望住自己,身姿紧绷戒备,似一只面对猎人的母豹。 
云漪遍体冷汗,手脚都已绵软。 
他的目光为什么这样亮、这样利,似两把锥子将她钉在原地……他怀疑了,必定是怀疑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神色,沉默对峙不过数秒,对云漪却是太久。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沿下巴滑至颈项,掌心握枪多年磨出的粗茧摩娑在她细嫩肌肤,竟带起颤栗的快感。然而她知道,此刻只需稍一用力,他便能立刻扭断她脖子。 
这双手,曾经为她温柔拭去血污肮脏的手,是否也会毫不犹豫掐下来? 
云漪仰首望住他,微微喘息,喉咙里带出啜泣般细弱声音。 
窗外微光映出她朦胧面容妖娆如谜,神色无助却如稚弱孩童。 
“你在怕什么?”他逼视她。 
“我怕很多。”云漪脱口而出,眼底脆弱不加遮掩。 
“包括我?”他迫近她,迫得她无法呼吸。 
“是。”上一瞬她已想到如何遮掩过去,然而下一瞬,仍是心甘情愿说出真话。 
暗影笼在彼此脸上,只听见各自的呼吸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颈上蓦的一紧,下巴被他重重捏起,来不及抵挡和思索,已陷入他火热的掠夺,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吮住她的唇,薄唇柔软而轻柔,含住她冰凉颤抖的唇瓣深深吮吸,唇舌相迫,令她惊惶的舌尖走投无路,被他紧紧抵住,不容躲闪。 
喘息里交缠,战栗里沉溺……神智被袭夺一空,云漪缓缓阖上眼,任由自己在眩晕中飞堕,再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挑逗和技巧,想不起危险与疑虑,只觉醉人温暖,甘愿就此沉沦,抵死缠绵。他将她抵在床头,两人渐渐滑至柔软枕上,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绕在他指间,浴袍已敞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耳鬓浮动浴后幽香。情迷意动间,云漪喘息渐急,身子却也颤抖得越发厉害,在他怀抱中渐渐蜷缩,身子不由自主紧绷。 
他要她,终究是要她的……云漪想笑,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十八岁之后,再没有男人碰触过她的身体,关于爱欲的印象只有屈辱麻木,唯一的美好只是那初恋的异国少年,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子。此后便师承专人的调教,学会迷惑男子,令他们臣服颠倒,却永远尝不到肉欲的甜头,悬在那一线处,万般遐想,不得遂愿。 
直至遇上他,便似中了魔,教她在午夜里一次次醒转,整夜再难入眠……她已是一个女人,成熟饱满如七月芳桃的女人。在那些夜晚,她也曾不可遏制地想念他温暖掌心,有力臂弯,也曾暗暗用手指描过自己唇瓣,想象那是他坚毅的薄唇。   
长夜厮守(2)   
然而他放开了她,正当意乱情迷之际,却停下唇齿的纠缠。霍仲亨低叹一声,在她额头印下浅吻,揽了她静静躺在床上。云漪身子一动,却被他按住,“别走开,陪着我。” 
他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侧过脸来静静看她。昏暗里看不清他眉目神色,只觉那目光深幽如潭,似要将她溺毙在其中。云漪一时茫然,恍恍惚惚挣开他,便要起身去开灯。 
“不用开灯……”他坐起身来,身形语声隐隐透出疲惫,似欲说什么,却又沉默。 
云漪怔怔看他,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见惯平日从容潇洒的霍仲亨,陡然觉得眼前换了一个人——仅仅一周不见,这落寞的、疲惫的、需要借着黑暗来隐藏自己的男人,是他吗? 
云漪背抵了妆台,一时手足无措,惊觉自己竟不会表达关心的话,从来没有发自真心地在意过哪个男人,踌躇半晌只弱声问,“很累么?” 
霍仲亨只是缄默,起身走到窗前,也不回答。 
云漪看着他背影,觉出拒人千里的孤峭,其实他并不需要她吧……一时间心下寥落,云漪默然转身退开,软声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甫一转身,却听他淡淡开口,“我的夫人过世了。” 
云漪一呆,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是他远在家中的元配妻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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