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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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大败局-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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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夺回遵化城,是大功一件,怎不能升?不是这个缘故,”梁廷栋声音忽然变冷,“你犯有一条大罪!”
“啊?”
“毛文龙就是你杀的!”
谢尚政腿哆嗦了:“那是督师事先布置的,卑职怎敢违命?”
“什么督师,他连命都保不住了。”
“啊?皇上要杀袁督师?”
“对,而且是满门抄斩!这是钦定逆案,你想还有翻身的日子么?你是袁崇焕的心腹,又是杀毛文龙的主凶,慢说升任副总兵,你想想逃得过此劫么?”
谢尚政冷汗湿透了内衣,单膝下跪道:“大人既然召卑职来,必是可以救卑职,请大人教我。”
梁廷栋双手扶住谢尚政,说道:“起来起来,通天大案,谁能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请大人指教。”
梁廷栋遛开来:“袁崇焕勾连北虏,私订合约,引敌西来,桩桩件件,你必了解内情。知情不举,罪上加罪。”谢尚政五内如煎,不敢应也不敢拒。梁廷栋看出他内心已是摇摆,又道,“如果你照实说出,本部院保举你为福建总兵!回去好好想想吧。送客!”
一艘在皮岛海面上游弋的苍山铁看见从西南海面开来一艘大海苍,立刻返回皮岛,报告了刘兴治。
刘兴治琢磨,如是围剿,为何只来一艘船?如不是围剿,为何是艘大兵舰?不管怎样,先布置了再说。于是调兵遣将,封锁全岛,然后亲临泊口,等大海苍靠近,刘兴治之弟刘兴贤喊话:“来者何人?”
船上回答:“龙武军副总兵周文郁周大人,来见刘将军。”
“有多少人?”
“只周大人一人登岸。”
“一人登岸?”刘兴治明白了,来者或是奉旨招抚,或是来当说客,但毕竟心存疑忌,对刘兴贤道,“既然一人登岸,叫他们停船,不许进泊湾,派一艘苍山铁去接。”
刘兴贤大声重复了刘兴治的话,大海苍果然停住。苍山铁迅速靠近,刘兴治远远看见果然只有一人上了小舴艋,便折身返回大营。不一会儿,刘兴贤带进来一人,着常服,狮子补,刘兴治坐着不动,也不说话,眼睛死盯着来人。周文郁先是四处打量,看了个遍,看够了,才把眼光落到刘兴治身上。
见那刘兴治,一脸横丝肉,两膀腱子筋,颌下一部焦黄钢髯炸着。两人对视良久,周文郁先开口道:“刘将军历来是如此待客么?”
刘兴治冷笑一声:“不请自来,算得客人么?”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贵客么?”
这话让刘兴治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来招抚的,是来唬人的,遂放声狂笑:“救我?娘老子的,我看你是想学袁崇焕!你别瞎眼,老子可不是毛文龙!”
“当然不是,我比袁崇焕差得远,你也比毛文龙差得远。毛文龙将残兵败将搜罗岛上,白手立业,从小到大,大小战功无数,建奴都言‘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文龙一日不灭,则奸叛一日不息,良民一日不宁!’文龙将东江整治得铁板一块,除了袁崇焕,谁能敲碎它?你却把东江搞得大乱,对敌,已构不成威胁,对朝廷,以杀戮百姓相要挟,上负天恩,下愧黎民,迹近反叛!”
刘兴治一拍案子,怒道:“反叛?毛文龙要不叛,袁崇焕能杀他么?可要没有袁崇焕,朝廷又能怎着他?不照样月月供着粮米?毛文龙是大意失荆州,栽在袁崇焕手里了。要是袁崇焕现在来,我叫他有来无回!”说着把胳膊肘架到桌沿儿上,身子前探,“你也一样,”又向后一靠,“谁也休想动我东江!”
周文郁龇龇牙,摇摇头道:“唉,东江的弟兄们可怜呐,要随你一起被捣为齑粉了!”
刘兴治把案子拍得山响,咆哮道:“妈拉巴子好个狂徒,想学那袁崇焕,虎窝子里捋虎须子,老子先把你碾成齑粉!你不就是想博个青史留名么?老子成全你。来人!把这位总兵大人捆成粽子,扔海里喂乌龟王八!”
周文郁双手一扬:“不必,我自己走进海里喂王八。不过,临走前告诉将军一个消息:数日之内,十万大军跨海东渡,直扑海岛,统兵的是孙承宗大人。将军想想,可是孙阁老的对手?”说完转身向外走。
“慢着!”刘兴治起身走到周文郁身边,半信半疑道,“你是说,皇上下旨了?”
周文郁缓缓点头,背起手溜达:“皇太极已撤兵,各路勤王兵聚集京、山一线。圣上已下决心,决不许再弄出第二个不听节制、目无朝廷的毛文龙!十万大军分从山海关、天津卫、莱州湾齐发,从三面包围诸岛,各大舰装有刚刚运抵京城的红夷大将军。孙大人刚刚收复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金人凭城固守,尚不是孙大人对手,东江兵虽惯水战,但总兵力不过四万,将军细思,到底动得动不得你东江?”
刘兴治歪着头想了想,嘿嘿笑起来:“你把老子当娃唬啊?既是有旨征伐,总兵大人怎敢背旨来劝老子?”
“所以我说我是来救你。实话与你说,本镇是孙大人先锋,是奉孙大人令,先礼后兵。本镇也想一会刘将军,不过本镇是为东江兵民计。将军再想想,以毛家军的忠心,尚不敢动只带二百人闯岛的袁崇焕,将军可有毛文龙的手段?这东江兵真个会为你一人卖死命?你诱杀了陈继盛,能保东协兵不反水?我怕将军只能葬身海底了!”
还真不能不掂量了,第一,兵力悬殊;第二,红夷大炮厉害;第三,莱州、烟台、威海的山东兵也惯海战;第四,无论是谋略还是布阵,自己都不是孙承宗的对手;第五,自己诱杀了陈继盛,对东协兵还真没底。真要硬抗到底,怕是喂王八的就是自己了。可是放出的箭哪有回头的?现在认输,不但颜面丧尽,谁还心服?这刚抢到的椅子恐怕也得被掀到海里去。刘兴治坐回案后,心中反复权衡,口气就软了下来:“既如此,大人要我怎样?”
“第一,抚恤百姓,停止杀掠;第二,上疏引罪,孙大人自会旁助;第三,袭扰金军,牵制敌兵力,将功折罪。有此三条,圣上自然网开一面。如有大功在身,说不定真实授你个协统。”
“协统?为何不实授我总兵?”
“朝廷已命黄龙黄大人为东江总兵,不日到任。”
“黄龙?就是那个锦州参将?”
“黄大人随孙大人复滦州,功第一,迁副总兵,进秩三等,为都督佥事,现在又迁总兵官了。”
刘兴治鼻子里“哼”一声,正闷声不言,忽听几声枪响,两人都愣住了。周文郁心头“突”的一跳,他知道东江军没有火炮火枪,这动静只能是自己带来的人弄出来的。
刘兴治盯住周文郁,向外喊道:“来人,去看看谁打枪,想干啥?”不大功夫刘兴贤一头闯了进来:“二哥,大海苍向咱弟兄放枪了!”刘兴治噌地蹿起,一只脚向椅子上使劲一蹾,一只胳膊架在大腿上,身子前倾,脑袋逼近周文郁:“周大人,你给咱爷们儿下套!”
刘兴贤的话也让周文郁大失颜色,费了牛劲才把这小子唬住,怎么又斜岔里出事!周文郁毕竟是孙承宗老部下,百战之身,很快镇定住:“刘将军,本镇只带来几十人,不过是桨手舵手,怎敢无端向皮岛几千兵将起衅?还是问问你的部将吧!”
“你去,”刘兴治对刘兴贤道,“密切注意西南、东南海面,发现舰船立刻报我,各营上船!”刘兴贤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刘兴治瞄了眼周文郁:“走,看看去。”说完向身后使个眼色,大步前走,立刻上来三个大汉,逼住周文郁。周文郁看也不看,起身走出,三人紧跟其后。来到泊口一看,周文郁身子都凉了,自己的座舰已驶到离岸边不过十几丈远,船头上十几支佛郎机铳瞄着岸上的东江兵。刘兴治大怒,大叫道:“围上它,它再敢放枪,就凿沉它!”三个大汉闻言,窜上前一把扭住周文郁两臂。栈桥两边十几只小舴艋一齐窜出,围向大海苍。刘兴治颊上横肉突起:“欺人太甚了!几支破铳就敢大打出手!孙承宗算个鸟,不就是鱼死网破吗?好,”他转过身,看着周文郁,眼眯成缝道,“你敢蒙老子,今儿个老子就先演一出杀将祭旗!”
周文郁眼见情势一触即发,豁出去了:“本镇寸铁未带,刘将军却如临大敌,叫三名军弁挟住本镇,可见是胆虚了!”
“嘿嘿,你是非激老子杀你不可!老子就先沉了你!放开他,让他自己跳下去!”
周文郁活动一下双肩:“刘将军,你是个急性子,躁脾气,不问清情由,就认定是本镇座舰开衅?”
“这还用问?一只大海苍能载三四百人呢,又有枪有炮。”说着握拳一擂大腿,“哼,皇上如此逼东江,就不怕东江投了鞑子?”
“将军若不信,可上船去察看。皇上未逼东江,而是逼你刘将军。将军本就是金将归明,不就是不甘为异族之奴,为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吗?难道如今又想复叛?”
“复叛又怎着?努尔哈赤待我兄弟天高地厚,归了大明才给我哥个协统,毛文龙、袁崇焕都始终未信我哥俩,老子谁也不伺候了!”
周文郁把手向后横着一划:“皇上相信东江不会投鞑子,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伏羲后人,承秦汉衣钵,习唐宋风俗,江南有他们的父母需要赡养,中原有他们的兄弟牵肠挂肚,一念之差,此生再难见爷娘故土!以上国臣民之身屈膝于下国蛮陌之地,人所不齿,又有何面目再见爷娘故土?本镇想,将军也不会甘为异族之奴,为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吧?”这番话捅了刘兴治嗓子眼儿,他本一心想的是东江称王,他人是何肚肠他还真没想过,不由低头沉思。周文郁看出他已心动,再逼一步,“本镇这一跳,你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刘家一族,再搭上妻室儿女,死无噍类了!”
刘兴治背手溜达开,正此时,听得舰上有人高喊:“岸上可是周大人?”周文郁抬手挥一挥,叫道:“本镇与刘将军在此,不得放枪!”
舰上又喊:“可有事?”
周文郁又抬手摆一摆:“刚才为何放枪?”
“东江兵说大人是自送死来,卑职以为大人被扣,故欲一搏。”
周文郁用力一挥手:“退回原处!”只见十几支佛郎机铳缩了回去,大舰开始徐徐后退。
周文郁向刘兴治道:“将军可听清了,衅起谁手?”刘兴治走到周文郁面前,挺胸凸肚,抱拳齐颌道:“大人是条汉子!还有什么话,咱们酒桌上说。”说罢转身吩咐,“摆酒,为总兵大人接风!”

侍郎讽君
刚被复起的右中允黄道周是复官后第一次进文华殿,随日讲官周延儒、文震孟向皇上行礼毕赐坐后,黄道周抬眼观瞧,见御案两侧多了两扇屏风,左面绘的是历代明君贤臣图,右面的是一笔正楷《正心诚意箴》,案头上左边放的是摞起老高的奏札,右边放的,从书脊上可以看出是《资治通鉴》《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等书,不由感叹,当今圣上与先帝天启大不同了。
崇祯先开言:“石斋先生是哪年中试的?”
黄道周听皇上称他别号,忙起立道:“臣不敢当陛下称呼。臣是天启二年进士,授编修,任经筵展书官。”
崇祯道:“先生请坐。朕听说先生是因经筵时不膝行,而被魏忠贤罢斥的?”
黄道周答了一声“是”,然后坐了下来。
“朕知道先生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据说所著《易象正》《三易洞玑》《太函经》,学者穷年不能通?”
黄道周道:“臣所著歪章,是臣用以推验治乱,以验《易经》,本是自己用的。”
崇祯对三人道:“石斋先生是治易大家,朕将他请来,以备咨询。”再转向黄道周,“请问先生,儒、释、道三教已并存千年,三教教义是相容的,还是相斥的?”
“回陛下,依臣看,是相补的。”
“噢?请先生详析之。”
“儒家以人为本,明人伦,即‘仁者爱人’;倡秩序,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道德,即‘克己复礼’,这样的人即是君子。修身养性,守君子之德,日三省吾身,即为圣人。
“道家以天地为本,天地为真,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倡教超越自身,去奢去泰,营魄抱一,致虚守静,沐阴浴阳,和光同尘,清静无为,委运任化,乘乎天钧,全性葆真,托命大道,养生尽年,在宥天下,返璞归真。
“佛家非中土之源,本无所本,认为世俗即悲苦,执著即烦恼,万法归宗,因缘幻化,全由心性而生,因此是空。解脱之法,便是修炼。持守戒律,收束言行;由戒入定,坐禅收心,心住一境,杂念不起;由定生慧,精研三藏,觉悟佛理,由染入净,达到涅槃。
“儒家厚德载物,道家乐天安命,佛家慈悲为怀,一个人有这三种德性,便是圣人了,所以臣说相补。”
“朕似有些明白了,只是道家玄虚。”
“陛下说的是。老子说,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此三者不可致诘。’‘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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