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不迟。”
“真是岂有此理!皇帝的血脉,本宫不得监护,却要你一个乳母来管着?!”
客氏嘴一撇:“老身管得皇上幼时,自然也管得小皇子!”
皇后一声冷笑,转向天启道:“皇上可听明白了?那宫人竟不让皇上和本宫一见,腹中胎儿到底是姓朱还是姓魏、姓客,不辩自明!”
天启也似有所悟,无论如何,信王是皇家血统,与自己同是父皇嫡亲一枝,自己唯一的亲兄弟,皇后之言毕竟是从大明天下着眼,还是依了皇后才是正经交代,便道:“朕身后之事……由皇后主持。”
“妾身自然秉承皇上安排,”皇后转向朱由检,“不用本宫再多言了,皇上刚才已经当面口谕,传大位于信王了,信王还不谢恩?”
朱由检本就五中昏瞀,更知道皇兄宠信客氏,而客氏不仅势大,更是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毒妇,当着客氏面,更是不敢作答了。
皇后见他如此窝囊,兀地勃然变色,气出急促,语带颤音:“信王要将这大明天下拱手让人吗?!”
这当头棒喝把个信王又打趴下了,张着嘴应不得音儿。
皇后又接着道:“皇上无嗣,信王不是不知,信王与皇上胼胝同枝,信王不接谁接?信王,你回本宫的话!”
朱由检素知皇后肃正刚直,早就怵着几分,见皇后劈头盖脸,语气严厉,腰就软了下去,磕头出声:“……由检记住了……”他还是不敢说“领旨”的话,但总算认下了。
皇后面色和缓下来,天启竟露出淡淡一笑:“中宫配朕七年了,常正言匡谏朕。今后少年寡居,朕实在放她不下呀!”说至此收了笑,对朱由检道:“皇后德性贤淑,品行庄静,你须善为保全。”
皇后眼眶中便就溢上两汪清泉,朱由检忙不迭地应承。
天启一口气说了这些,已是喘个不住,刚有些缓和,又突然袭来一阵急咳,喉中咕咕作响,皇后情知不好,忙掏出绢子去接,已是不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射出二尺有余!
皇后的眼泪就下来了,颤声唤道:“快传御医!”
外面应了声儿去了,天启抓住信王手:“魏忠贤、王体乾等,恪谨忠诚,勤勉体贴,才德俱佳,可任大事。”信王唯唯。
天启这才松开兄弟的手:“召诸部科道进见。”
皇后冲着客氏向外一指:“皇上要召见外臣了,请夫人退下吧。”
其实不用张皇后撵,天启这话本身就是当头一棒!客氏急转身匆匆而去。
“五弟且来。”借着太监谈敬出去宣召的当口,皇后敛了戚容,将朱由检拉至屏风后,低声道,“中涓诬陷我父张国纪欲弑君另立五弟之事,五弟可知?”
“竟有此事?!”朱由检听闻如遭雷殛。
“幸皇上凡事愦愦,独厚夫妻兄弟之情,不问,否则五弟和我父早做了刀下之鬼,明日之天下便就要姓了魏了!皇上要五弟重用魏、王,五弟要心中有数。相见无日,为嫂不得不言。”
朱由检心中悸悸,忙道:“臣弟记下了。”
客氏急步走出,大叫道:“谈敬你站住!”
谈敬站住回身,客氏道:“你给我待着,不许去传旨,皇上不能见诸部科道,懂吗?再等一会儿,皇上就睡过去了。”
“那,如果皇上一时半会儿还睡不过去怎么办?”
“不去管他,你再拖一拖!”
“老祖太太,我担待不起呀!”
客氏眼一瞪:“魏公公那儿你就担待得起吗?!”
“更、更担待不起了……”谈敬话没落音儿,乾清宫太监王承恩从身边小跑而过,到乾清门口,扯着猫嗓高叫:“皇上有旨,传诸部科道晋见——!”
客氏两手一耷拉,看着王承恩的背影儿,狠声狠气道:“又是这个张嫣!早把她从皇后位子上拽下来,哪还有这般促狎!”
天启竟没再昏睡过去,直挨到了六部九卿诸臣赶到,进来一个跪倒一个,匍匐于地。跪在最前面的黄立极道:“皇上,大臣们都到了,请皇上示下吧。”
天启向上抬抬手:“都抬起身……”众人抬头立直身子,天启急促地喘了几口,显然是在用力运足气,“朕要去了……”此话一出,黄立极带头,立时响起一片“唔唔”的哭声。“朕还有口气儿呢,都住声儿,听朕……说。”“唔唔”声立刻没了。
“朕去后,朕五弟……信王朱由检……承袭……大位。”
黄立极道:“臣等遵旨,侍储君'6'如侍陛下。”
“好。”天启转向朱由检,“魏忠贤、王体乾忠……忠贞可计大事,魏良卿用事恭谨,可代朕飨……南北郊,祭、祭太庙。”
朱由检道:“臣弟遵旨。”
黄立极接言:“陛下任贤勿贰,诸臣敢不仰体。”
'1'魏忠贤兼掌特务机构东厂,故尊称“厂公”。
'2'客(qiě)氏,原名客印月,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乳母,熹宗即位后第十天;封她为“奉圣夫人”。客氏依仗熹宗的宠信,与魏忠贤勾结营私,人称“客魏”。
'3'明代晚期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政治集团。万历年间,无锡人顾宪成革职还乡,与同乡高攀龙及武进人钱一本等,在无锡东林书院开坛讲学,评论时政。不少朝臣遥相应和,失意士大夫闻风趋附,时人谓之“东林党”。
'4'朱由检,明光宗朱常洛第五子,明熹宗朱由校的弟弟,13岁时被册封为信王。
'5'战国时秦国人嫪毐,假装宦官入宫,与秦始皇母亲赵姬偷情,生有二子。
'6'储君,对皇位继承人的尊称。
第二章 太监头子魏忠贤密谋造反夺权
鱼目混珠
魏良卿急急进了魏府,直奔客厅,客厅里坐着两个人。
上首是魏忠贤,坐在边椅子上的,穿真青油绿怀素纱,是大太监常服,是他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良卿见过叔父、王公公。叔父怎么回来了?”
“唉,咱家是被娘娘赶回来的。”
“怎么,娘娘恼叔父了?”
“那倒没有,她说咱家两天没合眼了,六十岁的人了,受不了,叫咱家回来睡觉。”
“倒是好意。”
“什么好意,她是看着咱家别扭!”魏忠贤泪眼模糊,“……看来,皇上大限到了。万岁爷春秋才二十有三啊!……”哽咽了好一会儿,又道,“……体乾,李选侍之事,信王心中可有数儿?”
王体乾站了起来:“选侍殁时,信王尚在冲龄,即使有耳音,也是懵懂,况且选侍身边之人,哪个不畏着九千岁?满朝文武尽皆掩口,料无大妨。”
“是啊,”魏良卿接过话儿,“皇上眼里,王公勋戚哪个及得叔父?皇上见信王,能不托付叔父之事?再说这朝上的世爵亲贵,还不都是叔父手捏把攥的,信王还能奈何叔父?”
“说的是。”王体乾道,“信王年仅弱冠,又一直偏居信邸,既未预参机务,又未察过民事,更无股肱权臣,还是两眼一抹黑呢!他不用厂公,还有何人可用?又有何人敢为其用?他又如何调理得这满朝文武?我看还是照原方抓旧药。”
“张国纪谋立信王之事,信王可知?”这是魏忠贤一大心事。
“未留活口,信王又深居藩邸,久不入朝,怎会知道?”魏良卿安慰道。
“……可娘娘知道。”王体乾阴阴地说道,这事也让他不能自安。
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皇上素厚皇后,如果皇后知道,信王现在不知,日后必知,心中又掂量一番,遂缓缓道:“信王不该即位!”
“哦?”王体乾睁大眼,“信王不该即位?”
“对!”
“那,谁该即位?”
“皇上亲子!”
王体乾泄了气:“皇上哪儿来的亲子!”但见魏良卿并不惊讶,不由心中一凛,忙道,“莫非……厂公早有安排?”
魏忠贤是点到为止,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行事时心中托底,所以不置可否。
魏良卿虽然知道“遗腹子”之事,此时却觉得把握不大了,便道:“皇上已嘱立信王,又有皇后一力护持,这道坎儿不好过了。”
魏忠贤道:“皇子是正根儿,只要群臣力争国本,娘娘一人也不能擅专!”
“慢来慢来,”随着话音儿进来一人,几人寻声望去,见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呈秀是魏忠贤义子,进魏府从不通禀,显然听见了刚才的话,皱眉道,“还有一隐忧。”
魏忠贤心里一惊,崔呈秀心思缜密,看事深透,他要说不成,八成就是不成了:“有何隐忧?”
崔呈秀坐下,一字一顿道:“四、位、皇、叔!”
魏忠贤心中忽悠一沉:果然是大意了!福王朱常洵在洛阳,另外三位王爷瑞王常浩、惠王常润、桂王常瀛,皆光宗、福王之弟,自小长大,未离京城,根基不可小觑,况且都是四十上下年纪,正当气盛,虽无兵权,皇权可畏,好比那尿脬,虽是中空,个儿大。魏党就像那狗尿苔,别看遍地都是,毕竟长在野地里,当不得大菜。如若几王共扶新皇,插手朝政,咱家就像那王八脑袋,只有缩的份儿了。
魏忠贤打定主意,说道:“先帝在时,大臣们就屡次极谏,力促诸王就藩,奈何先帝总是以几王未婚相拒。如今三王自己的儿子都老大了,还有何理由赖着不走?”
“好主意!”魏良卿一击掌,“拔了他的毛,只好做个光腚皇帝。不过——”他略一沉吟,“同时遣藩,又在皇上大渐之时,难免朝臣动疑。如果有人出来说话,如何应对?”
魏忠贤道:“先帝借儿子大婚,聚敛财富,几十万银子进了内库,早已是天下汹汹,谁还会替他说话,自招讦谤?何况他们早该滚了!”
“是这话,不过瑞王性情内敛,简朴好佛,诸事不问,断不致招惹他人,不如先留过,免得他人啰唣。”崔呈秀道。
魏忠贤盯住崔呈秀好一会儿,才说道:“罢了,你这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当得腻味了,不想干了是吧?就不知这朝上朝下有多少人盼着倒了咱吗?没了咱家,你还牢靠?”
魏忠贤说得沉静,崔呈秀却炸毛了,他没想到魏忠贤会威胁他,他自认为是从大处着眼,却掉进了粪坑,裹了身屎尿,忙垂眉低目,拱手抱拳:“孩儿不过是替义父着想,全凭义父做主就是了。”
魏忠贤缓了口气,说道:“断了信王和皇后的念想,才好摆布。有皇家胄裔傍着身,又是皇叔辈分,会觉着有个靠儿,也就有了底气,还听咱们摆弄?再者说,你知那瑞王今日好佛,怎知他明日不好权?他不问事,是因为他自觉无着无份,但他毕竟是朱家人,会眼见着皇权旁落不动弹?他京里京外地走动,怎好去拦他?传个话儿递个信儿地勾连起来,又怎生处置?所以一并撵走,才是妥当。”
果然虑得周全,崔呈秀心下服帖了,忙道:“义父说得是,现在如何布置?”
“体乾去传话御史张讷,疏促三王之藩。呈秀去拟道圣旨,限他们三日内起身,礼数仪物按例裁撤三分。”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办,魏良卿也站起来,魏忠贤冲侄子一摆手,“良卿先留下,咱家有话问你。”等王体乾、崔呈秀出去后,魏忠贤慢悠悠道:“鹏翼过了百岁儿了吧?”
“刚过百岁儿。”
“你说,皇上若现在走了,皇位怎么办?”
“皇上不是有遗腹子吗?”
“那些没出娘胎的种儿已经被皇上否了,没用了,再说皇位数月虚待,就会生变!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是个儿皇帝在那摆着,就没人敢咋呼了。”
“那怎么办?”
“拿出个现成的太子来!”
魏良卿立刻明白了:“您是说——?”
“对,鹏翼就是太子!”
“鹏翼?!……可是,皇上已立信王,满朝都知道了。”
“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太子在,如果有了一个太子,那满朝文武又当如何?”
“……那就要拥立太子了!”魏良卿心中一阵激动,自己的儿子要当皇帝了!“那就快让皇上认儿子!”
“你这脑袋瓜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长进?让皇上认儿子?生母在哪儿?皇上能不见吗?你知道皇上都宠幸过谁?”
“找那《起居注宫幸注》'1'上有记载的,看时辰前后差不多的,拎出一个,连吓带哄,让她如此说,她还敢不听话?”
“那皇子出生的时候,为何不禀报?隐匿皇子是何罪?这些你都想过吗?”
“那……怎么办?”魏良卿瘪了。
“送走皇上以后!”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二日,皇宫内明烛高照,乱成一团,太监宫女侍卫们已去了首饰甲胄,着麻衣素服,正撤下彩帐,换上白绫。天启皇帝朱由校终于打熬不住,驾鹤西归了,时年二十三岁。
懋德殿寝宫内倒是极安静,只有张皇后和客氏陪灵。
客氏见四下没了人,便收了泪,换上一副严肃像,说出惊天动地一句话:“娘娘,信王还是不能入继大统!”
皇后浑身一颤,看住那双隐隐透出一股寒气的眼光,好一阵才沉静下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娘娘不知,就是皇上也不知,皇上有太子了!皇上身边宫人已有一人已经生子!”
“夫人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啊!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六七月前龙体尚健,其时为何不禀?”
“这可不是老身掉花样,都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