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这对母子死缠烂打,又不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只好不再赶人。待得晚间将宫人遣出,又指着寝宫内大床对面的矮塌,郑重申明:“吐迷度,以后你便睡在那里吧!”
岂知那厮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待得半夜她被自己的咳嗽震得醒来,只觉身后偎着一个暖乎乎的身体,一时之间倒被吓得老大一跳,身旁已有条铁臂揽在她腰间,一掌在她背上轻揉,又轻声诱哄:“小七,喝点水?”
她从来只身孤塌入眠,没过几日便觉出同塌而眠的好来。
譬如半夜被咳醒,总有人递上热热的一杯水。
再譬如,北地夜半寒凉,她又重伤,正是体乏足冷之时,身后有个热热的胸膛,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中,这一夜便睡的格外安稳。
吐迷度这般殷勤温柔相待,时日虽短,亦教她觉出了自己不觉间的倚重之意,几乎将先时的戒备放下。今日午时他遣了朝阳宫中的侍女替她悉心打扮了,只道宫中举办小宴,总要教族人认识一番这新任的可贺敦吧?
她不疑有他,这才整装前往,岂知一脚踏进殿门,当先一眼瞧见的,正是这段时间她想法设法要躲的大姐周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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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风雪度千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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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千算万算,不曾料到今日能在宫宴之上遇到大姐周紫文。饶是她机变过人,此刻也百计难施,只身不由已被吐迷度牵着坐于王座之上,又想起始作俑者,趁着众人参拜之机,暗中狠狠瞪了吐迷度一眼。
可惜其人此刻正是大权在握,美人在怀,春风得意之时,压根未曾察觉心爱之人正怨气冲天,一边与臣下来使举杯欢庆,一边不忘替她夹菜斟茶,近来她身体娇弱,酒已被忝为禁忌之列。
吐迷度如今不比从前,乃是大沙海的一名土匪头子。纵是从前,他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服侍的主儿。如今贵为一国之汗,侍候人之事竟然做得娴熟无比,直让他身后侍立的宫女之流额角生汗,手足无措,垂泪想死,更让一众熟知他的臣下武将看掉了下巴。
——早知大汗甚宠这位可贺敦,却不知到如此地步!
他自己倒是作的得心应手。一时弦鼓声起,有伶人着翡翠花冠,轻薄纱衣翩然而来,容颜半掩,玉臂轻舒,裙衣斜曳,纤白柔皙的小腹之上宝光闪烁,裙下双足片袜未着,脚踝处却串着血色珊瑚珠串,行走间惹人遐思。鼓声渐舞渐密,如高瀑湍行,如玉珠落盘,但听弦鼓扣心弦,玉秀玲珑不知倦,回雪飘摇转蓬舞,千匝万周无已时。
回纥显贵皆是武将出身,又素来爱好歌舞,各个瞧的目不转睛。便是各国来使,除了周紫文与她身后的韩眉心中忧焚,纵是倾城丽色,一时也难入眼,他国来使,早被迷花了眼,瞧的悠然神往。便是柳云孤,也是瞧的津津有味,暗道这胡旋舞果真名不虚传。满殿诸人,倒有十之八九已不知身在何处,心随舞动。
一典舞罢,鼓音余韵袅袅,终不复闻。那伶人方自停足,自揭了面纱,原来黛眉漆瞳,瑶鼻丹唇,更兼着身姿婀娜如垂柳,当真不负众人期望,却是个极绝色的美人。她缓缓拜了下去,连一直被周紫文瞧的坐立难安的安小七也忍不住低低赞叹:“这细腰瞧着一掐就断!”
她身旁安坐着现如今回纥最为尊贵的男子,枉顾那伶人勾魂牵心的娇莺啼语:“贱妾见过可汗,可贺敦!”那楚楚动人的眼波分明一直在他面上流连,他却当着满殿群臣,低低在她耳边调笑:“要不为夫留下这女子,回头娘子去掐掐,试试掐的断不?”
口里分明是残戾血腥之语,但他面上笑意却温柔似稠蜜,甜得要将她整个人粘在身边。安小七心虚的朝右下首瞧去,向来温婉宽容的大姐面上已是黑青一片,不由心头更是惴惴。
但她向来调皮,又兼着此次自忖事败,闯的祸太也大了些,惶急之下想到唯有躲的一时算一时。恰身边此人地位尊贵,纵是大姐也不能轻易去得罪,不如索性将错就错,由得她误会自己与这沙盗头子乃是一对恩爱夫妻,假作生米煮成了熟饭,纵然亲娘来了,也恐发不出火来。
她这般作想,待吐迷度挥手令那伶人退下,与众臣谈笑间再有亲昵之举,时不时喂她一口菜,亦或紧握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反倒一改之前的态度,一概不躲,亲亲热热迎了上去,直让这沙盗头子一瞬间心花怒放,直恨不得恁长宴会立时结束,好抱着美人回宫成其好事。
那伶人见得自己百般暗示,不见可汗半点留恋,只得紧咬了唇起身退去,临出殿门回望一眼,那高坐在王座之上的伟岸男子正从宫人手中接过汤药,神色自若喂了那年幼的可贺敦小口小口喝了下去,又赶忙拈了一颗席间的果子喂进伊人口中,方才歉然向着台下略作谦词:“本汗的可贺敦虽年纪小小,但智勇过人,慧淑贤良,只因近日感染了寒症,身子不适,这才抱恙前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来使见谅!”
换来一片恭维之声。
什么“可汗夫妻情重,共偕百年……”云云。
周紫文目似利箭,极犀利的朝王座之上的雪颜轻轻一扫,若非时机不对,当真有捧腹大笑的念头。“智勇过人,慧淑贤良?”这么荒谬的赞词,怎会是淘得令家中父母头疼,仆从绕道的小丫头?
唯有韩眉一时脑中空空,多年守候换来的却是她与旁的男子比翼齐飞,目中一片黯然灰心之色,低低向周紫文告了个罪,在满堂欢宴之中悄悄退了出来。
这厢周紫文心中气恼之意倍增,但究竟此乃国宴,不好当堂指责小七。她多日焦心幼妹,此刻面上些微声色不露,只笑微微恭维吐迷度:“本将来贵国之前,倒不知可汗已然大婚,不曾备下贺仪,倒是失仪了!”
“大周与回纥向为兄弟友邦,周将军实不必如此客气!”
周紫文话锋一转,又道:“本将军向来听闻折漫山下女子之美,实乃天地造化,钟灵毓秀,如今见过了可贺敦,方知此言非虚!”
安小七暗中捂着小腹,面上神色几乎都要扭曲,暗道:大姐,你我姐妹十几年,向来只听你指责我淘,今日倒是初次听到你夸我长的美丽,想听你一句真话,真真不容易呐!可见你真是被我气得口不择言了!
她这捧腹的模样,倒引得吐迷度以为她不舒服,当着满堂宾客,大掌便按在了她小腹之处,轻轻揉了两下,又小心询问:“可是又不舒服了?”见她摇摇头,方转头向着周紫文笑道:“实不瞒周将军,本汗这位可贺敦,却不是回纥儿女,乃是大周女子。本汗虽未去过大周,但每日里瞧着可贺敦,倒也不难想象大周女儿有多么娇媚!”
偏安小七今日旨在气走周紫文,顺着吐迷度热辣辣瞧过来的目光,生生挤出个羞涩不已的笑容,朝周紫文与满堂宾客怯怯瞧了一眼,分明是怕羞模样。
周紫文一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堂发作,将她揪下王座暴打一顿。直瞧的柳云孤哑然失笑,万难置信这便是当初在玉门关守备营见到的那风流少年。他倒也瞧的明白,这分明是两姐妹在斗法。周紫文生来端肃,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纵是她一颦一笑,一恼一怒,瞧在柳云孤眼中亦是动人。今日倒是机会难得,他的全副注意力立时转了过来,只留心周紫文。
“可汗有所不知,本将家中有一小妹,年纪与可贺敦相差无几,模样也是一般的秀丽,只是我家小妹向来淘气任性,胆大妄为,家母多有责难,实在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哪里及得上可贺敦这般智勇过人,慧淑贤良?本将瞧着,对可贺敦实是欢喜不已,说句僭越的话,若可贺敦是本将的妹子,那家母也会少添点白发!”
小七心道:大姐啊大姐,你这般咬牙切齿的将“智勇过人,慧淑贤良”这几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焉知妹妹我不是慧淑贤良之人?只是你们从不曾给我表现的机会,说到底,这可不赖我!
她低头追忆了一下,似乎在极小极小的时候,她去安平王府,也曾做过些想讨人喜 欢'炫。书。网'的举动,只是她向来不够乖巧,头次去便将兄长薛炜的头给砸得流了血,毒辣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再想要讨好人,旁人未免觉得她居心不良,家中下仆侍从,兄弟姐妹大部分对她绕道,便是周紫文,也只谆谆告诫她,不可再惹事生非!
谁不曾有过热心热肠的时候?
小小孩童的她心中何尝不曾委屈过?
只是如今她已算得上成年,在外人眼中行事越发古怪。她倒也不介意旁人说她古怪。且如今既然已经惹恼了大姐,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她气跑,自己也好单独行事,反正她的行踪向来飘忽,待过个一年半载,想来大姐的气也应该消了。
她这番暗自思量,仰头对着周紫文便是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本宫若能有周将军这样的姐姐,那倒是天大的福气!”
吐迷度虽觉得这二人言来语去,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但他只当小七孑然一身,见到了大周来使,又见对方同为女子,二人皆是一时帼国,这位周将军在边境之地颇有声名,小七武功又是顶尖,二人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倒也不曾生疑,只笑呵呵乐见其成:“周将军说甚僭越,可贺敦若能与周将军结为姐妹,也是一桩喜事!”
他初登大宝,朝中重臣对这位出身商户的可贺敦有轻视之意,比如拨悉密之流,也属正常。偏偏这些人皆是一路追随着他而来,在困境之中不离不弃。周紫文家世自不必说,父母皆是声名显赫之辈,小七若能借靠这座大山,想来朝中众臣一时之间也不好再非议什么了。
众人见得可汗如此意向,早有那心思灵巧之辈前来凑趣:“细瞧起来,周将军与可贺敦竟有几分相似,不如结为异姓姐妹,也是一段佳话!”
……本来就是姐妹吧?!
哪有亲生的姐妹却认作义姐妹的道理?
传回大周,怕不是天大的笑话一桩!
周紫文一时心中气恨,又瞧着小七面上那抹可恶的坏笑,只恨不得自己也有娘亲的魄力,将这丫头好好教训一顿。但满堂宾客在前,她不过略失了一回神,已见得那坏丫头一头扑向那回纥可汗的怀中,声音已隐带了哭泣一般:“大汗……大汗……夫君,周将军她不情愿!”
吐迷度怀中拥着馨香的身子,半边身子已是酥了,再听她口中娇娇软软叫着夫君,任是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恐也会答应下来,更何况只是这桩小事。立时一边柔声细语哄劝怀中的心爱之人,一边为难的睇着周紫文:“周将军有所不知,本汗这位可贺敦,年纪尚幼,又兼着孤身一人,离家万里,旁人说笑,她却当了真!”
那神情分明在说:既然我家娘子当了真,周将军你可别想作假!
作者有话要说:醉秋波因有事停更了一段时间,现正式开始更文。这周有榜,两万字到周五,所以不用担心不更……嗷……明天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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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众回纥武将虎视眈眈之下,众来使一片叫好声中,周紫文不过略一点头,算是勉强应承。只听得回纥可汗迫不及待道:“娘子,周大将军答应了!”那偎在他怀中的少女已是低低的一声欢呼,带着难言的欣喜,猛然站起身来,双目晶澈幽亮,容色玉洁,哪有半滴泣痕?
周紫文怒火中烧,阖殿诸人却瞧着那年幼的可贺敦翩然下得台来,可汗目中似还有留恋之色,她却已一径走向大周来使桌案之前,隔着桌案伸出手去,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周大将军的手,亲亲热热立于大殿前,一叠声叫道:“姐姐姐姐,我好高兴!今日小七有了姐姐了!”
——从出生至今,你又哪一日不曾有过姐姐?
周紫文的面色已然焦黑!
瞧在诸人眼中,分明便是这年幼的可贺敦任性妄为,非要强认了这大周名将作义姐。这大周名将满心不愿,怎奈如今在人家地盘之上,小节之处也只得迁就一二。
唯有柳云孤清楚内中情由,几乎暗中笑岔了气,心道:还是这位七小姐有本事!这位此刻怕是已被令妹气得肝肺都要爆炸了吧?若非当着各国来使,还要顾忌大国体面,怕是早已爆发!
他分明瞧见周紫文被那少女牵着的手骨节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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