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姐分开数月,透过贺凤冷的肩膀,她悄悄去瞧,那年轻的女子英武之气不减,言辞侃侃,谈笑自若,间或与怀仁可汗互举酒樽,爽快饮下夜光杯之中的葡萄酒。
华鸾素心中顿时与有荣焉,比之蜜浆浇灌更甜。
贺凤冷先时一心只思索着小七的怪异举止,此刻见她唇角隐带笑意,想是暂避过一劫,正是心情大好时,心下大松了一口气,游目殿中,不觉惊讶之极。
贺家堡素来与朝廷极少交集,乃是真正的江湖草莽,他原本漫不经心,一眼扫过之时却被惊的呆住,那殿中大周来使女将周紫文身边陪坐的,若非他眼神不曾有误,便是久未曾见的柳云孤。
他与柳云孤乃是生死之交,当年比武惺惺相惜,深知他的为人。柳云孤生性散漫不羁,行踪无定,并不喜官场应酬,缘何在大周来使一列,可真是匪夷所思。
他这里一桩悬案未解,大殿之上已是高、潮迭起。
今日怀仁可汗为大周来使设宴,下首尚有别国来使相陪。王座之上,怀仁可汗有梅娜侧妃相陪,下座有时健王子助酒,可谓宾主尽欢。
时健今日真也争气,与各国来使把酒而谈,内容并不曾涉及风花雪月,倒一味的以政事与边贸之事来开场,连怀仁可汗都频频点头,显然极是赞赏。
梅娜侧妃心下大畅,酒意微醺之下,举杯向周紫文致意:“闻听大周一位年轻的女将,十分的英武不凡,本宫极是仰慕!上次来使前来商谈边贸细则,本宫无缘得见,今日托可汗洪福,终是有缘,还请来使吃本宫一盅酒!”
周紫文含笑起身饮尽杯中酒,口中连道客气。哪知道梅娜侧妃却叹息一声:“可惜本宫生来命苦,只育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倒是极想有来使这样大方得体,英武不凡的女儿!”
阖殿来使与回纥官员皆愣住了。
按说这是国宴,宴请的皆是各国来使,规格之高,实是不宜谈及家事,但梅娜侧妃偏是怀仁可汗的宠妃,多年盛宠不衰,满殿皆知,一时间周紫文倒也不好胡乱接口,思虑再三,只折中夸赞:“二王子玉树临风,少年英伟,却是娘娘多虑了!”
华鸾素在暗处偷笑:大姐原来也会说些谄媚之言!
时健若算得上英伟,那连吐迷度那沙盗头子带眼前的贺凤冷都可算作惊世豪杰了!
梅娜侧妃闻言,面上笑意又浓了三分,转头嗔怪怀仁可汗:“可汗,王儿已到婚配年龄,也不曾见可汗着急!”怀仁可汗打仗治国虽是一把好手,可猜测女人家的心思偏偏外行,那双精利的双目不由露出几分茫然来。
梅娜见他一幅不开窍的模样,掩唇娇笑一声,双目陡亮,朝着周紫文瞧了又瞧,这才缓缓开口:“妾着人打听过了,大周来使周大人已过双十年华,尚未有婚配,妾极是想有个这样能干的儿媳妇,王儿也应有个能干的王妃来管着他!”
殿中轰然一声,诸国来使总算明白,梅娜侧妃这是想当堂敲定亲事,令大周来使不得反悔。
周紫文尚立着不及坐下,顿时满殿的灯光眼光便粘在了她身上。好在她向来稳重,既不应也不拒绝,只微微一笑:“侧妃娘娘厚爱!”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只是她身旁那男子面色顿时变得漆黑。
贺凤冷暗自揣测半晌终无结果,却在抬头间,遽然在柳云孤变得漆黑的脸上,寻到了答案。
答案昭然若揭,贺凤冷不由替这位兄弟扼腕一叹,喜 欢'炫。书。网'谁不好,一个江湖汉子,偏偏喜 欢'炫。书。网'上了权贵高门。陡然对柳云孤生出同情之意,只恨不得此刻便拖了他举杯痛饮,以慰他情路。
很是明显,能教向来行踪不定的柳云孤身着官服似模似样的坐在席间,又听闻梅娜侧妃向周紫文提亲之时,他那一脸的不豫之色,已瞧的出他对这位周大人情根深种。可惜这位周大人倒似自己身后这位,仿佛对感情极是不上心一般,此刻只是端着夜光杯浅笑,全无一丝不悦。
其实他的身后,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华鸾素正捂着肚了,忍笑忍的十分之辛苦。
大姐素来冷静自持,威严之极,娘亲对这长女亦多几分尊重,从不会逆着她的意与她谈论婚嫁之事,弟妹更是对她多有敬重,连开开大姐姻缘的玩笑也不敢,却不曾料到今日在数国来使面前,被梅娜侧妃提起。无论这梅娜侧妃心思有多歹毒,这一刻,华鸾素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她有几分讨人喜 欢'炫。书。网'之处,若非怕被周紫文发现,她早已当殿拍起掌来。
梅娜侧妃见得周紫文那一番老衲入定的模样,拖长了调子糯糯叫了一声:“可汗——”满殿宾客之中,凡是男儿者,十有六七已是酥了一颗心,只恨不得自己乃是坐在上座的可汗,能生受得住她这样娇糯的叫法。
怀仁可汗却是久在温柔乡,总还是定力可嘉,不曾乱了方寸。“周大人年轻有为,况大周婚俗异于回纥,男女婚约总还是两情相悦来得更为长久一些!”他这话隐有指责梅娜侧妃乱点鸳鸯谱之嫌。
梅娜侧妃被他娇宠多年,从不曾驳过一个回,这句话在她听来已算是指责,她面上难过的神色一闪而过,又轻柔一笑,指着时健颇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还不是这傻孩子对周大人一见倾心,这才央了我这做娘的来说合。”
于阗国来使拍掌赞赏:“侧妃娘娘疼爱二王子,周大人又是当世巾帼,实是天生一对!”
且末与于阗相邻,两国向来不合,寸土必争,此时也要来唱对台戏:“闻听周大人已过双十年华,二王子未满十八,在周大人眼中跟个小弟弟一般,岂会有恩爱之意?”
纵然此时回纥已是雄踞西域,可惜与且末隔着人迹罕至鸟兽绝踪的图伦碛,连且末来使贺寿亦要借道若羌的典合城,取道焉耆的铁门关,千里跋涉才能到达西州,由是且末使臣倒不怕引起外交事件,回纥举兵来犯,是以说话并无顾忌。
皮山国也是于阗邻国,向来对这位邻里也甚是不满,此时亦接腔助且末来使:“大周现今乃是女帝,国中女子与男儿一般尊贵,且听闻周大人出身高贵,其母乃是大周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其父为王夫,又是一品忠勇候,岂会轻易许嫁他国?”
怀仁可汗眼见这几国来使要当殿吵起来,忍不住息事宁人:“胡闹!王儿何时见过周大人了?”
他这话语声极低,近似于夫妻之间的昵语,偏华鸾素贺凤冷,连带着柳云孤皆是耳力过人之辈,皆紧盯着梅娜侧妃,想瞧瞧她再说些什么。
梅娜侧妃不负重望,嫣然一笑,瞧着时健的目中欣喜之色渐浓,当着满堂宾客毫不讳言:“两年前,周大人前来西州与可汗商谈茶马互市的条约,王儿有幸面见过周大人一次,对大人英姿再难以忘怀,日夜挂心……此次听闻周大人又将出使我回纥,王儿激动难抑,数月苦练礼仪,只盼能给大人留个好印象!”
华鸾素近一月半追随时健身侧,闻言心中冷笑:时健激动难抑到需要每日去街上寻找良家貌美女子来填充王府?他年方十七,府中姬妾却已过百,若非梅娜侧妃有保养之法,手段又铁血,着专人看管后院,只允他每月进后院姬妾房中十个良宵,怕是他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成了个无甚大用的酒色之徒。
时健已是满面通红的制止:“母妃,此事……此事怎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饶是他生性风流,此刻也如坐针毡。不知情的来使只当这少年纯情至此,为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牵肠挂肚,知情的诸如华鸾素之流却在暗暗揣则:他这大约是为了其母梅娜侧妃信手拈来的谎言脸红吧?
可惜梅娜侧妃错打了算盘,将周紫文当作寻常女子,猜测她再是英武,谈起婚事来定然会脸红。惯见风云的大周防御使周紫文周大人,此刻执杯而起,先是朝着梅娜侧妃行了一礼,又对着时健行了个平辈之礼,极是大方道:“多谢二殿下厚爱!只是外臣心中所中意的男子,定然是能同外臣比肩为国效力,有志一同的大好男儿。可惜二殿下肩负回纥重任,怕是不能远赴大周与外臣并肩,实是有负二殿下记挂!”
满殿愕然。
任是谁都听得出来,梅娜侧妃这是求亲,为儿子求娶媳妇,可偏偏大周这位来使张口便是比肩为国效力,分明是将嫁娶之人颠倒了,倒是她娶这位二殿下,可惜二殿□负重责,二人实是无法结为夫妇,非是感情缘由,却是各自忠于自己国家。
台下皆是游走各国的使臣,均心思敏捷口齿伶俐,闻言在底下暗暗将这位大周年轻的使臣夸赞一番,果然有着一幅玲珑心肠!
37
37、晓色染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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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宴罢,周紫文便收到了许多贵重精美的礼物,皆是西域各国来使遣从人敬呈。
华鸾素身着夜行衣,趴在驿馆房顶之上,揭开了琉璃瓦,对着那一堆礼品垂涎欲滴,心中犹豫挣扎,一时恨不得跳下房顶去,与大姐周紫文相认,将这一堆精美贵重之物搂入自己腰包,一时想起大姐曾算计自己,想将自己打包送回安平州,虽然被她巧妙化解,可也架不住她再算计第二次。
胡地风寒,她在房顶久候多时,整个身子都差点冻僵,还是拿不定主意,正欲忍痛离去,头顶传来低低讽语:“小七若下不了手,不如让二哥替你去。”
她大惊失色,抬头去瞧,五步开外立着的男子夜行衣与夜色几乎一样浓黑,若非双眸幽亮,深晦难懂,倒真是隐藏的极好,她竟然连他何时来的亦不曾察觉。
其实也怪她大意。出了华音殿回到居处之后,她趁着夜色偷偷换了夜行衣,关门掩窗,飞蹑而去。贺凤冷今夜早已察觉她神色有异,也不说破,只远远尾随,见得她在驿馆屋顶偷窥许久,更深露重,方才出言打扰。
华鸾素全无准备,吃他这一吓,朝后一踏重重踩下去,只听得哗啦啦琉璃瓦连续落地的声音,她本就在心神松散犹豫之时,惯常的轻身功夫顿时给抛到了脑后,脚下打滑已是向着地下跌去。
贺凤冷飞身而去,堪堪抓住了她的腰带,手下发力,一招水中捞月便将她捞了起来,已是惊动院中守卫,火把由远而近,房门大响,柳云孤当先一马冲了出来,另一间房内,周紫文与房信亦随后而至,紧贴在贺凤冷怀中的华鸾素惊魂未定,只下意识朝着这温暖的怀抱靠了过去,喃喃念叨:“坏了。”
若是教大姐瞧见自己,可是真坏了!
柳云孤与房信同时跃上房顶之时,华鸾素猛然惊醒,拖了贺凤冷的手,低低急道:“速退!”被他反手紧握了她的手,拨足逛奔。
房信与柳云孤的轻身功夫本就不及二人,又晚了两步,欲追之时已教周紫文制止:“穷寇莫追,且由他们去吧,一两个蟊贼,不成气候!”
房信乖乖跃下房去,柳云孤不死心的朝远处张望一回,见院内周紫文并无回房的意思,显然是等他下来,只是不情不愿跃下房,心中发狠,有一日定然要活捉了这两只蟊贼。
房信回房一边助周紫文收拾这些礼品,一边喃喃自语:“奇 怪{炫;书;网},那蟊贼的身影怎的同七少相像?”
周紫文被他这话惊住,细想一回,释然笑了:“定然是名身材纤弱的女子,你便以为是小七。听大哥来信说,易家商队近两年间只走庭州一路,且容叔也有回信,小七极乖,每日随行根本不会叫苦叫累,真是行商一回长大许多,哪里会来西州?!”
房信过去被七少欺负的次数不少,以往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但凡有一成相似,也是能躲就躲,今夜所见,左思右想,竟然越想越像,暗自嘀咕了数次,偏周紫文不肯信,只道小七乖乖随容叔去行商。
他服侍了周紫文洗漱,暗道:谁人不知,大小姐疼七少的紧,便是护短也不必护成这般吧?明明就是七少,偏要掩耳盗铃。说别个小姐乖,尚有可能,说到七少乖,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华鸾素与贺凤冷携手一路狂奔,手儿相牵,只觉对方的体温也透过相握的双手传了过来。胡地风寒如利刃,可是此刻竟然也不觉痛冷。只行了一盏茶有余,察觉背后再无追兵,贺凤冷方冷冷一哼,甩开了她的手。
华鸾素见得他这番模样,歪着头浅笑:“方才怎的不留我在那里,令大周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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