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都这时已经别开眼睛,萧晓云也低下头,缓缓地将手抽出来笼在袖子里放在自己腿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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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去吗?”萧晓云拿着一块鹿皮细心的擦拭着斜影弓,头都不抬:“如果我不去,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后果?”段志亮一时愣住,不去做人质,自然是留在这边指挥军队,会有什么后果?
“同僚们会怎么看我?好容易抓住我的小辫子,你以为郑铤那帮人会放过我?”萧晓云冷冷一笑:“下属们又会怎么看我?瓦岗向来以勇猛为傲,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贪生怕死的主将。就算被迫跟着了,你以为还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
“郑铤他……不足为惧。”段志亮看不起郑铤,不过是个嚼舌根的小人,有什么可怕的。
“最怕的就是小人。他们生命力坚强,他们手段阴险毒辣,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他们斗,可是他们有。”萧晓云把手中的鹿皮放在桌子上:“这样的人,我惹不起。”
“即使如此,主公也不会是非不分……”段志亮急忙分辩,“生杀大权并不是郑铤能够掌握的。”
“是吗?”萧晓云的手轻轻的从斜影弓上拂过,轻柔而且小心:“主公他,都已经决定把我送去做人质了,你还觉得他会维护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不过是让我去骁果呆两天,我就推三阻四。这样的臣子,主公自己就想先杀之而后快,怎么还会等到其他人动手。”
“怎么会这样?”段志亮听了这话觉得心都凉了:“难道说裴大哥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没有极力劝谏?”
“少将军?”萧晓云抱着斜影弓靠在椅子里,把脸轻轻靠了上去:“段志亮,我想让你记住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如果把生存的希望放在别人的帮忙上,你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也许不想救你,也许想帮忙但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也许有足够的时间可是没能出尽全力……各种的无聊的理由都会让你丧命。所以我希望你遇到困难的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句话念三遍。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为你拼命。”
段志亮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定睛看去,萧晓云缩在椅子里,散下来的头发静静的披在肩膀。怀里的长弓在昏黄的油灯中散发着淡淡的青色,细长的弓弦贴着她的脸颊从手心一直延伸上去,没入了头顶的黑暗。她的脸一半被光打上了淡淡的玉色,另一半则留在阴影中,在明暗的交汇处,眼帘微闭垂下来看着地面,仿佛睡着了一样的恬静。
她抱着斜影弓的样子,好像彼此相依为命。
段志亮眼睛忍不住发酸,两人从见面到相处,从离散到重逢的情景急速闪过:
她在帐篷里处理事务发布军命……
她站在校场训练队伍排兵布阵……
她在清渠比武中名震三军一举夺魁……
重逢时她在围攻中站在夕阳里懒洋洋的叫自己的名字……
在临淄祖宅里她掌管家务替他们兄弟善后……
甚至第一见面时轻松的避过大嫂的刁难冲他微笑行礼……
由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变了又变,不变的,是不断面临的困难;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没有换的,是她始终是大家的依靠却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睫毛微微颤动,萧晓云睁开眼睛的动作在段志亮的眼里看的那么真切,漫长的好像用尽了自己的一生:“怎么哭了?”
段志亮扭头逼回眼睛里几乎掉出来的液体:“哪有?”他勉强笑笑:“我承认你这句话说得很对,可是要依靠自己,不一定非去做人质。”
“做人质……虽然有危险,却不至于致命。”萧晓云弹了弹怀里的弓弦:“比起这里的暗箭,我宁愿去骁果面对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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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官宣布吉时已到,歃血盟誓的仪式即将开始。身为人质的萧晓云和宇文承趾慢慢走上将台,立在两旁。
裴行俨跟着众将注视着台上的仪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站在一旁的人影。萧晓云今天没有穿劲装,只套了件月白色的大袖宽身禅衣,外罩雨过天青的窄袖袍衫,在胸前打了一个复杂的褶子,剩余的带子一直垂到腰间。她的头发没有像打仗时高高束起,而是从鬓角松松的抓了两缕在脑后用一只青玉簪子绾住,这身难辨雌雄的打扮让人格外注目,却露出几分平日没能看到的柔弱。
她的眼睛漠然看向台下,就像那日回答自己质问时看向李密休息的帐篷时冷淡:“人质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我清楚。”他还记得萧晓云从中军大帐中出来后的面对自己的质问淡淡的说:“主公刚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也很是不愿意。可是现实容不得我逃避。”
李密和宇文化及走上台去,简单的寒暄之后是司仪高声阅读议和的内容。
“……监军萧晓云,文武双全,乃瓦岗肱骨之臣。允其于结盟之日起驻于清淇,共商破贼大计。……”
萧晓云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面色淡然,站在旁边不再有任何动作。倒是台下起了小小的骚动。
这个小动作瞒住了众人,可是裴行俨看的清清楚楚。那日她说:“去了骁果,也许离地狱就不远了。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能感到心底就一直往外冒寒气,只想逃开。可是这次成功了,下次我就能逃开吗?一味的躲避,最后只能被人逼入死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有我的骄傲,所以除了迎头而上,我没的选择。”
简单的仪式很快结束,让人最难以忍受的交换人质终于开始。萧晓云的最后扫了一眼台下熟悉的面孔,接着对着一个角落露出今天唯一的笑容,向李密躬身行礼,走向骁果的队伍。
诸葛德威站在最后一排低下脑袋,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即将被送入虎口的是他们兄弟的上司,也是他们兄弟的恩人。可是她面对自己跟宇文承都死战的请求时说:“一个德云已经足够,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为我的无能而牺牲。既然这个方法可以减少伤亡,不管有多困难,我一定会让他成功!”
眼泪吧嗒吧嗒的滴下来,在地上砸出两个小坑。虽然视线已经模糊,可是那个离去的身影却不断地在眼前出现,他始终记得她眼中的悲哀:“德云的死,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对不起。”
宇文承都把视线从大哥铁青的脸上转到一直抖得像筛糠的弟弟身上,心里涌起一阵复仇的快感。待看到向自己躬身行礼的萧晓云时浑身更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兴奋。
“以后要与宇文将军共事,还请多多包涵!”
“萧监军客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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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写的不满意,所以下午改了几次,不过还没有改好。只好就这么发上来了,谁叫咱能力不够呢,撤了。诸位周末愉快
第 11 章
齐武对着帐篷愣住了,转头时看到萧晓云在马上也是一呆:“就是这里?”
宇文承都很满意两人的反应,点点头说:“仓促之下,难免安排的不周到。萧监军不要介意。”
萧晓云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紫红色的帐篷上下打量一番,再看看不远处淫声艳语不断的一群红色帐篷以及门口提着裤子排队等着的士兵,嘴里喃喃的说:“虽然不是我的风格,不过可以接受。只是……”她对着齐武指了指那一片粉红:“你和其他人撑的住吗?”
像是为了回应萧晓云的问话,红色帐篷中钻出一个女人,酥胸半露,发髻散乱,等在外面的士兵嗷嗷的叫了起来,推推搡搡的挤了过去。攒动的人头中那个女人似乎被人抄了起来,却不忘对着他们这边挥舞大红的手绢:“那边的小哥,过来一起玩吧。红姑这里……”
萧晓云笑眯眯的看着齐武的脸由白到粉,由粉到红,忽然开口说:“不知道第一次去有没有优惠?最好能打折。”
“萧晓云!”齐武的脸红的好似滴血一样:“你是女孩子,就不知道含蓄一点吗?”
“好啦,好啦!”萧晓云也不再嘲笑他,伸手从腰间的八宝袋里取出一根宝蓝色的发带叼在嘴里,口齿不清的说:“把行李卸下来收拾东西吧!”
齐武瞪了她一眼,挥手让后面跟着的侍卫们下马,从马车上往下抬箱子。
宇文承都有点惊异的看着萧晓云干脆利落的把长达腰际的头发拢起来在脑后盘了个髻,用那根发带缠得紧紧的,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撸袖子就去搬东西,一时有点目瞪口呆:瓦岗众人热火朝天的干活,连说带笑的仿佛在自家地盘上一样随意。倒是宇文承都和自己的亲卫队下马之后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愣在那里做什么?”宇文承都正浑身不自在的时候萧晓云朝他招手,“过来帮个忙,这箱子我一人拿不动。”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他居然走上前去拎了起来。
“还是你力气比较大!”萧晓云长出一口气,小巧的鼻翼两边渗出细细的汗珠:“打死我都拿不起来。”
宇文承都斜着眼睛往下瞟她:“你那小胳膊小腿能跟我比……”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她脖子优雅的曲线没入衣领,被晒得泛红的皮肤在水印下透出细细的纹理。这滴小小的汗珠弄的他口干舌燥,下面的话噎在嗓子眼,再没吐出来。
“也不算小胳膊啊,我也练了几年弓箭,力气应该不会小吧!”萧晓云把袖子挽了挽,用手去捏自己的胳膊:“虽然不是很粗,至少还比较结实呢!”说完话,还抬起来在宇文承都眼前晃了晃。
白皙的胳膊在眼前晃动,虽然很瘦,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下面蕴含的力量,与以前看到的那种柔弱无骨的玉臂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上面有着一块一块的青紫:“怎么这么多伤痕?”他伸手去握那只胳膊,没想到握了个空。
“小心小心!”萧晓云这时正扑上去接他松了手垂下来的箱子:“这些书可是我的宝贝,比斜影弓都重要。摔坏了我跟你拼命!”
宇文成都一只手拎着箱子,听了这话忍不住裂嘴笑:“这么一个小箱子,我一只手就能搬的动。”躬身进了帐篷,按照萧晓云的指挥放到床头。
“谢啦!”萧晓云伸手给了他肩膀一拳:“大恩不言谢,中午请你吃饭啊!”
宇文承都刚想说好,放眼一看帐篷里歪歪斜斜的椅子,几欲栽倒的桌子,还有粗麻布铺着的床铺,突然想起自己的本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等着看她生气跳脚,却不小心沦为了她的使唤小厮。于是脸色一沉:“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萧晓云听了这话似乎被吓着了,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宇文承都心里不耐烦甩起帐帘大踏步而去。帐篷外面的喧闹立时消失,隔了一会,齐武挑帘子进来,看到萧晓云兀自靠着摇摇欲坠的桌子冷笑。
“你们……”
“没事,他只是没有算计到我生气罢了。”萧晓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还以为是什么折磨呢,不过是住宿环境差一点,真是没有创意,这点小case就像让我哭鼻子,小看人呐!”
“我觉得……”齐武看了看屋子里的一堆破烂,真的是白给他都不想要:“也许我们表现出被打击的样子,才能活的更久一些。”
“也有一定的道理。”萧晓云点点头说:“不过现在就服软,只怕会引来他们的怀疑。反正后面的麻烦也少不了,我会找一个差不多的时机讨饶,至少到他出了恶气以后。”
两人于是把帐篷收拾好,等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吃饭。萧晓云看着满天星光朝齐武苦笑:“要我说呢,虽然没饭吃这个办法一点都不新颖,实际效果却好的不得了。难怪从古至今都作为欺负人的首选。”
齐武点头“要不要拿点干粮出来吃?”
萧晓云偏头想了想说:“也好,叫大家都进来吧。我也有话要说。”
把烂的根本没法坐的凳子踹到角落里,萧晓云示意众人席地而坐:“这次来骁果做人质,连我在内,一共只有二十个。二十对六万,各位的处境有多凶险,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可是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任君挑选。所以我在这里强调的要求只有一个:挟着尾巴做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先考虑清楚,绝对不能给他们留下把柄。”
幸好外面的月光撒了进来,不然这没灯可点的帐篷还真是暗的什么都看不见。萧晓云在月光下站稳,青色的柳叶刀在指尖飞快翻转,流星般一闪即逝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将周身的黑暗不断划开:“你们跟了我半年,知道我丑话喜欢说在前面。这次依然如此:为了保住其它人,惹了祸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斩首曝尸!”
刀芒从她手中射出,在夜色中划出凌厉的一道弧线,“铮”的一声钉在地上。死亡的气息随着嗡嗡的震动向四周散开,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起伏下身去:“属下遵命!”
从这以后……
前五天楞是没有在骁果军营里吃到一粒粮食后,萧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