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单单是我这个院子里,就增加了做饭的红泥小炉,并且早早的派人将院门窗户都关的紧紧的。”萧晓云叹了口气,“我记得刚醒来的时候,你当着我的面要求宇文承都履行承诺。而宇文承都在裴行俨过来之前,也正好曾经回来过。”
“原来如此。”齐言草点头:“不过你知道了也无妨,那个郑国公主,也曾害你差点丧命不是吗?我们的目的反正都一样……”
萧晓云正用筷子夹起那块豆腐,听了这话手一抖,软软的豆腐断成两截,“啪嗒”一声,又掉回了碗里:“不一样。”萧晓云摇头道:“我觉得,你想要她给裴璇陪葬,对不对?”
“难道你不想要她的命?”齐言草冷笑,“萧晓云,以你的性子,若是一点都不报复,说给谁都不会相信的。”
萧晓云点点头:“当然不会。因为我听说了,公主亲自承认我在西郊猎场失踪的原因是为了救她,在侍卫们赶到之前被山贼逼落山崖。她是个胆小的人,不敢承受‘嫉妒’的名声,所以用一个烂俗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这样的人不值得我费心思去报复。”
齐言草奇奇怪怪的看着她,仿佛看着这世间最大的笑话:“萧晓云,这就是你的理由?如果你可以这么简单就放过她,那你曾经受过的伤又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出现在我面前那副狼狈的样子,我甚至以为宇文承都负着你从泥坑里一路爬到我的门口。你就那么倒在地上面前,一边昏迷一边疼得哆嗦,嘴唇裂的直往外冒血花,混着脸上的泥,黑黑红红的糊了满下巴都是!”她对萧晓云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名满天下的玉影青弓,战场上闻名变色的修罗将军,你被害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让你能坦然的说,报复不值得?就算你宽宏大量,你也想想宇文承都,想想那个饿着肚子背着你在泥泞和风雨中走了一夜的人!”
萧晓云听到她提到宇文承都,不自觉的低头去看自己右手上光秃秃的拇指,呆了一会才低声说:“宇文承都是被我拖下水的,我自然会补偿。”她抬头看着齐言草,认真地说:“只要我活着,郑国公主就会把我当作心里的一根刺,吃不香睡不好,可是碍于之前的谎话,还要保证我的安全,这样的惩罚,我已经满足了。如果她死了,她反而从那个枷锁中得到了解脱。”
“你在给自己找借口!”齐言草厉声打断她的话:“萧晓云,你为了朱玉凤能背叛李密,为了孙白虎能单身涉陷,你一向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事事忍让,别人都要把你害死了,你还能找的到理由让自己逃脱。”她失望的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曾经的万丈雄心呢?你最重视的感情呢?”
齐言草激动的脸都红了,萧晓云在她心底混杂着母爱和愤怒的感情前觉得自己无力而且渺小,勉强做着最后一次抗争:“就算她为璇儿偿命又能怎样?你也该想想自己今后的生活。如果被王世充查了出来,裴家就是满门抄斩,连你也逃不掉!”
“满门抄斩?”齐言草放声大笑:“我要的就是满门抄斩!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贱人,不过是个没用的匕首,害死璇儿的人里,还有他至亲至爱的祖父,还有他从生命里崇拜的父亲,如果不是他们冷漠无情,如果不是为了他么的荣华富贵,璇儿又怎么会被牺牲!”她笑的眼泪都洒了出来,曾经娴静的面庞上满是疯狂:“我要让这个匕首反过来,成为整个裴家的索命符。我要他们全家,都为我的璇儿陪葬!”
萧晓云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叫嚷,看着她眼眶中滚滚而出的泪水,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还是齐言草先镇定了下来:“萧姑娘”她用房子一角放着的热水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用篦子将两鬓乱了的发丝压了压,又恢复成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既然我们的想法不一样,那就只好劳烦你在这里多住两日,等身上的伤全养好了,再回洛州也不迟。”
四月廿六,郑国公主暴毙,年十四,特谥“德贞公主”
五月初二,失踪月余的文渊阁太仆萧晓云自西归,洛州百官庆贺,大郑皇帝王世充亲自召见抚慰。
第四章
“你怎么回来了!”谢映登跺着脚在地上转圈:“现在洛州这么乱,你回来做什么!”
“乱成什么地步了?”谢映登刚进门就埋怨个不停,连茶都不曾喝一口。萧晓云打着“养病”的旗号,理所应当的歪在椅子里,“罗士信呢?怎么才一个月,这个人就没了踪影?”
“嗯,跑了。”谢映登终于走的累了,叹了口气坐在萧晓云对面:“就你掉落山谷的那天,王玄恕看上了罗士信的坐骑梨花白,硬要夺了去。这个孩子有点痴,死活不给,两人当场就干了一架。陛下当然偏袒他侄子,强夺了罗士信的马,又把他关起来。他不服气,当天晚上盗了马投奔唐营去了。”
“就这么跑了?”萧晓云傻眼:“那他手里的军队,洛州城里的府邸,还有他订婚的老婆……”
“都没要!”谢映登直摇头,“他连句话也没有留,在王玄恕的帐篷上放了一把火,趁乱牵了自己的马,就那么跑啦。”
萧晓云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然后笑起来:“这么做倒也符合他的个性。只是,”她一边笑一边摇头,“他自己跑了一身轻,剩下别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映登无可奈何的说:“他旗下的一干将官涉嫌通敌,全部降职,所有士兵都收编到王玄恕旗下。房子财产没收入宫,后来赐给了段启远,做了侍郎府。”
“段启远?”萧晓云乍一听这个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是不是段达的小儿子啊?我隐约记得王玄恕身边总绕着的那几个人里,就有他一个。”
“没错,就是他。”萧晓云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有他守在外面,谢映登说话也就肆无忌惮了些:“四月的时候,皇泰主被逼着禅位,这个家伙陪着他老子在中间没少使劲……”
萧晓云点点头:“我也正奇怪呢,怎么养了个伤回来,这天就变了。”
“一团乱啊。”谢映登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那天去西郊祭天,先是你跌落山谷,紧跟着罗士信就放了把火也没了踪影。这么混乱的当口,居然还有人能抓来一批鸟,脖子上统统绑着黄布条,上面写着‘郑王当有天下’。”
萧晓云听的目瞪口呆:“这个……太假了吧。我记得陈胜吴广反秦的时候,在牛肚子里塞过差不多的纸条。咱们陛下也太懒了,干脆连塞都懒的塞,直接绑脖子上就叫天命了?”
“怕人看不见呗!”谢映登撇撇嘴,“当天百官就联名劝进,说天将降大任于陛下,皇泰主顺应天意,立刻下旨给他加了殊礼。陛下连连谦让,连上了三次表章推辞,无奈皇泰主和众百官执意要给他,连续三次驳回了他的推辞,最后陛下盛情难却,民心所向,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整个故事听起来跟江湖上的笑话没什么两样,萧晓云笑弯了眼睛直呼奇怪:“怎么可能,杨侗连九锡都给的不情不愿。你也看到了,上次因为加九锡的事,他还跑到我面前大吵大嚷呢!现在怎么转了性,不光主动要加殊礼,还不允许推辞了?”
“谁知道?”谢映登笑的贼兮兮的,“我是只见到圣旨,没有看到皇泰主亲自出现,说不定是假造的。”
“那禅让呢?”萧晓云说,“这个时候,杨侗总应该出来吧,这可是拜祭上苍,诏告天下的大事。”
“嗯。”谢映登点点头,“他的确出来了。我算是领教了他的伶牙俐齿,第一次禅让的时候,把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怎么骂的?”
“如果天要亡隋,就让王世充直接称帝好了,何必假惺惺搞什么禅让。”谢映登学着杨侗的口气说,“在场的各位,都是大隋的臣子,都曾发誓效忠大隋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朕自问也没有亏待过你们,现如今你们一个个的来逼朕做大隋的罪人,逼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到底是何居心!”
萧晓云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击案叫好:“果然是天潢贵胄,隋文帝的后代!便是失去天下,也不曾失去身为王者的风范!”
谢映登却苦笑:“你不在场,自然觉得他气度不凡。当时祭台下满朝文武臊的脸上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萧晓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问:“那陛下什么反应?”
“当然是推辞啦。”谢映登叹了口气,“说自己才德不够。”
萧晓云点点头,“这种事情,的确是要谦让三次才行。那杨侗第二次禅让的时候,怎么说的?”
“他只是问主祭段达:你不是说郑王想要天下么?朕都搭起台子要给他了,怎么又反悔不要了!”谢映登说的口渴,自顾自的拿了杯子去倒水。
萧晓云见他拿起了茶壶,急忙将自己的杯子也递了过去:“然后呢?”
“段达脸皮厚啊,把这个就当作第二次禅让了,陛下自然还是推辞。”谢映登瞪了那个几乎见底的杯子一眼,最后还是把水加满:“你也别问了,我一股脑告诉你。第三次的时候,皇泰主什么都没说,就坐着不动。段达等了一会,便说他不肯接受陛下的推辞,坚决要求禅让。”
“这都可以!”萧晓云惊奇:“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杨侗怎么能忍的了?”
“当然忍不下去。所以皇泰主在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就把国玺丢了出去,砸到段达的脑袋上,汩汩的往外直冒血。”谢映登嘴里啧啧作响,也不知是感叹谁,“段达那个花白的脑袋啊,染红了一大片。”
“不用说,段大人一定是带伤坚持完成了仪式。”萧晓云笑着说,“反正已经没脸没皮了,干脆就带着伤给新主子看看。”
谢映登撇着眼睛看萧晓云:“不错。不过后面还有更加无耻的。这个段达代替陛下读的祭文,居然说如今天下大乱,皇泰主年纪太小,能力不够,因此郑王不得不暂时代替他当皇帝,等扫平天下,一切正常后,一定将皇位还给皇泰主……”
这下连萧晓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张了张嘴,才一字一句的说:“这对主仆,脸皮也真够厚的。”
谢映登点点头说:“我官小职低,在那种场合也不能说什么。可是站在那里,真恨自己没有告病请假,因为沉默而被认作段达的同伙,简直就是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萧晓云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谢映登深深的施了一礼,“都是我和罗士信连累你。你与我们两个走的最近,偏偏我们又同日失踪。你在洛州这一个月,受尽了上面的排挤和猜测,想来日子也不好过吧。”
谢映登在洛州的确是强作欢笑,萧晓云这几句话算是说道他心里去了,顿时眼睛一酸,一股热泪涌了出来,急忙来搀萧晓云:“快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兄弟,不用分的太清楚。”他看到萧晓云满脸的忧色,急忙拿单雄信作例子证明自己过得还不错,“单大哥比我还惨呢,就因为他妹妹是罗士信未过门的妻子,因此遭了几日的牢狱之灾。若不是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他可能还出不来呢。”
萧晓云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单家小妹也是个奇女子,得了罗士信的消息之后乔装改扮也出了城,等她在唐营出现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咱们这边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早已不在城内。只是单大哥惨了,被牵连了个通敌的罪名。”她苦笑着说:“当年瓦岗的一众兄弟,共投洛州。现如今,程大哥、秦大哥、段志亮、罗士信投了唐营,王君廓兵败战死,张青特投靠了江南萧铣,单大哥又被革职留在家里反省,我们两个身为武将,却闲散的一如文官。算来算去,也只有裴将军的处境要好些。”
“他?”谢映登晒笑了:“他的日子也难过着呢。”
“此话何来?”萧晓云看到院子里守着的宇文承都朝这边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他现在不还是兵部尚书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映登跟着她无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三月底的时候,他的独子裴璇染痘身亡;然后他的如夫人,就是你以前不喜欢的那个齐言草,因为悲伤过度离家出走;到了四月底,他新婚的妻子,就是那个郑国公主,也跟着过世了。短短两个月,尚书府家破人亡。”
这二人去世的消息萧晓云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从软禁中脱身。关于齐言草的消息跟事实有些不符合,却又暗藏了她不肯再回裴家的决心,“那个郑国公主,三月在西郊祭祀的时候我见过一面,气色还不错啊。”
“据说是被鬼魂缠上了。”谢映登说:“他们有一阵子家总请道士和尚去做法,有人说是她害死了裴璇,那个孩子夜半来索命。”
“鬼神之说我可不信。说不定是人为的。”萧晓云摇头,“我记得陛下曾经张贴皇榜,遍请天下名医为她治病。”她想了一想,又问道,“御医们肯定前往诊治过,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