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李开复有一次谈到微软这一次拒绝和他合作,承认搞技术的人难免都会犯“技术至上”的错误,但事情恐怕还不仅仅如此。他还低估了比尔.盖茨对市场的影响力,他一心想着只要自己的产品好,就会迫使微软要么接受合作,要么接受竞争。根本没有想到,“视窗95”在以她的活力赢得了全世界之后,竟也会反过来拒绝活力。
他不得不为自己偏爱的“多媒体之梦”做最后挣扎。
熬过几周之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网景公司接受了他的产品。网景浏览器占有60%的因特网市场,照理可以让李开复绝处逢生。漂亮“女儿”抛头露面,动心的人家也不能算少,一年的营业额超过了1000万美元。可是公司支出更大,必须照常开门,100多员工的薪金一分也不能少。一年以后,亏损已经超过2000万美元。到了这时候,李开复不得不承认,微软的“拒绝”不是没有道理。“好东西也不能做早了,”李开复后来说,“当初就算微软接受,也不一定成功。”1998年春天是在一片惨淡的气氛中到来的。新总裁瑞克.布鲁斯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李开复说:“我知道你的产品很好。不过,我们还是把多媒体公司卖掉吧。”那是李开复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黯淡的春天。他到处奔走,遇到可能的买家就会苦口婆心地讲述自己用智慧、心血和梦想培育起来的公司。到了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在一个不看重我的公司干下去了。” “我更喜欢自由平等的环境”
李开复再一次来到雷德蒙的时候,已是1998年初夏。
美洲大陆西海岸的这座小城,风景如画,阳光明媚,气候宜人。不过,李开复的心里却笼罩着一片阴云。
春天结束的时候,他的出卖自己公司的努力再一次受挫。期待中的买主是日本的索尼公司,1500万美元成交。公开的舆论叫做“并购”,消息已经刊登在《华尔街日报》上。可是当日本人知道李开复不准备继续管理这个公司,另外5个最优秀的管理人员也将集体离开的时候,变卦了。
现在,李开复的悲剧演到了最后一幕。有一家公司对他的“心血”表示出兴趣,不过,条件极为苛刻:500万美元,只是日本人的1/3,并且还要裁掉2/3的员工。
一望而知对方不是雪中送炭,而是乘人之危。李开复心有不甘,还在挣扎着要给自己的公司和员工找一个稍好些的新家。于是他来到雷德蒙,希望微软不会像当初拒绝他的新技术一样拒绝他的公司,但他再一次失望了。
那天中午,李开复和黄学东坐在一起吃午餐,对黄学东说他要离开SGI。黄学东并不奇怪,他早就认为李开复的光辉被SGI的阴云掩盖了。不过,当他听说英特尔公司正在打李开复的主意,不免着急起来:“英特尔?要你做什么?”
“他们计划在中国建立一个研究院!要我去。”
这叫黄学东更加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愿意到中国去。”
“我觉得我挺适合做研究。”
“为什么你不到微软来呢?微软也要在中国开研究院啊!”这是李开复第一次知道微软将要在中国设立研究院的消息,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未来和微软联系在一起。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李开复一时语塞。被迫出卖自己的“心血”这件事表明,他的激情和才能都处在一种被压抑和被埋没的状态中,他正处在一个艰难的探索时期。
多年以后谈到这段经历,他说这是自己的“失败时期”。
这种失败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既有技术、市场的原因,又有他个人的性格作祟,还有那个行业里特有的文化色彩。整整一个春天,他都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起点。
硅谷里面,能让他挣到一大笔钱的小公司的确不少,他的同事中有很多已经捷足先登。但他却觉得那样的未来缺少刺激,没有满足感。他也去了一些很大的公司。比如英特尔,那是美国最大的芯片制造公司,享誉全球。
总裁克瑞格.波瑞特告诉他,英特尔正在中国开设一个研究院,希望李开复去主持。李开复说他“在硬件公司做怕了”。克瑞格.波瑞特说,他们将请他来做软件。李开复说:“我就是怕在硬件公司做软件。”但克瑞格.波瑞特执着地邀请李开复:“来我们公司看看。”李开复真的去了,立刻就发现他不能习惯英特尔的文化。“有点像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等级分明。”李开复后来对朋友说,“我更喜欢自由平等的环境。”
其实他的所谓“自由平等的环境”,还是为了他那始终不能实现的“梦想”。他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研究,他讨厌那些急功近利的公司,希望自己的智慧能够在广阔的技术领域发挥影响,又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汇入产品走进千家万户。这是一个奢侈的梦想,需要大笔金钱的支撑以及一个真正理解他的老板,其背后的支持不仅坚定不移,而且持之以恒,方有可能成为现实。但这样的支持在美国极为罕有,可遇不可求,而且越来越少。他曾经效力过的“苹果”和SGI,说来都是了不起的大公司,竟全都不能做到,如果微软再做不到,还有谁呢?这样看来,也许他真的需要微软。
微软对李开复的公司没有兴趣,这迫使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公司以500万美元的低价出售给另外一家公司。
但微软却对他这个人感兴趣。这一点从黄学东的兴奋就可以看出。黄学东是出自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博士,在英国做访问学者多年,又来到卡内基梅隆大学,其专长也是语音识别,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早就成为朋友。有一个时期,李开复在苹果公司把语音识别系统做得如火如荼,促使微软建立起自己的语音研究小组,黄学东就是在这时加盟微软,成为微软语音研究的创始者。两个朋友成为竞争者,也就很少往来。多年以后说起这些,黄学东笑道:“就像国民党和共产党一样。”
但是黄学东现在发现有了“国共合作”的机会,不免兴奋起来。他的兴奋并非出于私谊。美国人才如云,论成就声望,在李开复之上者不是没有,但黄学东对朋友了如指掌,知道在李开复身上有一件最奇特的事情,56其研究成果总是走在微软公司的前边,或者也可以说,微软总是追随他的后尘。前述李开复的语音识别技术的突破,令微软在雷德蒙的那块宁静田园不再宁静,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李开复做出的一个叫做“QuickTimeVR”的东西,它能把一大堆照片粘连在一起而不露形迹。
此后,微软也开始招募多媒体专家,也做出一些东西,不叫“QuickTimeVR”,而叫“SurroundVideo”,却和前者大同小异。第三次,李开复的一个新软件(QuickTime)可以在个人计算机上看到视频,微软也做出了一个叫做“ActiveMovie”的东西。第四次,李开复拿出了他的“宇宙”,微软紧接着购买了一个公司,也开始研究类似的“三维技术”。同样的事情重复再三,连续不断,令人怀疑微软在抄袭李开复的创意。李开复本人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但他毕竟为此沾沾自喜:“不能说是抄袭,但总是我在先,微软在后。”令李开复感佩不已的是,同样的东西在李开复手里总是虎头蛇尾,在微软手里全能轰轰烈烈:语音识别在苹果日薄西山,但在微软却成长起来;“三维”
研究队伍在苹果已经消失,但当初曾为苹果效力过的沈向洋,却在微软发明了世界领先的“三维漫游”。
57有了这些传奇故事,黄学东有一切理由相信,微软需要李开复。“我当然希望开复做更多的研究,但他做管理也很好。”他后来对一位记者这样说,“很难找到一个既懂研究又懂管理的人。要是找一个不懂研究的人来管理,外行领导内行,那麻烦就大了。”他告诉李开复,尽管比尔已经决定在中国设立研究机构,但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微软一向信奉“只有最优秀的人身后才会聚集优秀的人”。现在的局面是,最优秀的人不肯到中国出掌大局,肯去的人又并非足够的优秀。无奈之中,微软正在考虑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把这个机构的规模缩小,甚至只让它具有象征的意义,然后再慢慢做大。但现在,情况似乎“柳暗花明”。他对李开复说:“如果是你来做,也许微软愿意把这件事重新设计一下。”那次谈话之后,雷德蒙对于李开复就有了某种特殊的意义。这是一座建设在原始森林里的城市,在地理上与西雅图市接壤。雷德蒙规模小,而西雅图规模大,有如中国的县级市和地级市,但与中国的县市不同,这两者并无行政上的隶属关系。不了解情况的中国人大都以58为微软是在西雅图市,严格说来是一种误解。产生这种误解也许是因为,西雅图机场是进出雷德蒙的必经环节,从那里驱车沿高速公路到雷德蒙,只要40分钟。当然我们还有可能做出另外一种估计:本世纪最初20年,在西雅图那片浩瀚的红杉树林中,产生了一个工业时代的经典之作--波音飞机公司;本世纪最后的20年,在同一片红杉树林中,又产生了一个信息时代的经典之作--微软公司。所以西雅图能够享誉世界,而雷德蒙却要淹没其中。
雷德蒙的四围重峦叠嶂,圣海伦火山30年前的一次爆发,至今还在周围遗留着可怕的死寂。不过,人们聚居的地方一派生机。原始的红杉树林簇拥着民宅和道路,严冬季节,奥林匹克山峰冰雪覆盖,山下却是绿草如茵。
向西是普吉特湾,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和中国遥遥相对。
微软就建立在大洋东岸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公司的位置在第40大街西侧,既无警卫,也没有高墙,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只有一道一米高、10米长的矮墙,很不起眼地趴在街头拐角处,上书“微软”二字。从外观上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世界上最富有59的公司。据说比尔20年前为微软选择新基地的时候,在整个美国查看了至少40个地方,终于还是买下了雷德蒙的大片土地,又在红杉树林中开辟出一片校园式的土地,一边建造那片闻名于世的“星形”建筑,一边刻意保留着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人们将自己的轿车停泊在鲜花丛中,从办公室的窗户伸手触摸百年老树。松鼠在树上树下跳跃,但逢行人,便跑到跟前摇头摆尾。几只水鸟在湖面随波荡漾。那片小小的湖水被办公楼、绿草和鲜花环绕,名字叫做“比尔”,与公司老板同名。湖边曾发生过无数动人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公鸡。
它在一天早晨来到这里,徜徉不去。公司员工感受到它的孤单,于是为它抱来一只母鸡。从此这对“情侣”就在“比尔湖”畔相依相随,又与人类和睦相处。看得出来,公司里的人,都努力在一个人造世界里保留浓郁的天然本色,让最现代的技术融于一种原始之美。
微软公司设备部经理卡尔.贝茨当初设计这个田园式办公区的时候,有过一个经典的解释。他说:“优美青翠的环境能有效地帮助人们抚平心头的愁绪。”也许这话真的有道理,李开复在同黄学东谈话之后再一次来到这60里的时候,心情的确好起来。
英特尔和苹果扑了空里克.雷斯特正在他的办公室等候李开复。
他是微软公司负责科研的副总裁,向以寻觅世间天才为乐事。尽管微软公司的雇员这时已经增加到35000人,还有数万份求职简历摆在人力资源部的案头。但他仍旧恪守“追随天才”的原则。
他曾经是美国宾州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教授,也是世界著名的计算机操作系统专家。当比尔.盖茨在1991年决定发展微软研究院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煞费苦心说服里克.雷斯特到微软来主持这个事业。在6个月的时间里,计算机界一些最有名的人物,接二连三来到宾州,替微软做说客。这些人全是比尔.盖茨请来的。有DEC公司的戈登.贝尔,还有微软的首席技术官奈森.梅尔沃德。其情景令人想起中国古代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的故事。据说,里克.雷斯特决定加盟微软的时候,对比尔.盖茨说:“我准备寻找50个比我更优秀的人到研究院来。”比尔.盖茨开心大笑道:“难道这世61界上真有那么多比你还优秀的人吗?统统请来!”从那时起到现在,8年过去,里克.雷斯特请来的计算机专家,不是50个,而是500个。
里克.雷斯特后来承认,如果不是戈登.贝尔出面说项,他不会考虑到微软来。还说这是每10到20年才出现一次的机会,是“比尔.盖茨给了我这个机会”。但他认为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有些夸张。当他从一个记者口里听到这个传说时,笑道:“让我弄清楚这件事情,好不好?”他说,当初比尔建立研究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