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之梦”来设计。
如今你走进希格玛大厦第五层的时候,可以看到这里的计算机以及各种辅助设备,全部为世界最新产品,外观精美自不必说,性能以及功能亦属于第一流。其中一些专用设备,中国不仅不能制造而且也没有进口,乃是由技术支持工程师杨飞专门负责到美国购买。杨飞用“恐怖”二字来形容到国外购买东西的感觉,这包括种种辗转曲折的麻烦,也包括他遇到的一些价格“歧视”。
他说,世界最新的东西在中国市场出现,至少要晚3个月。所以微软中国研究院总是要在美国购买设备,尽管可以享受种种免税的好处,但实际支付的货款仍然超过224市场价格的5%。至于一些高技术的东西,就要花费至少两倍的钱去购买。但李开复并不在乎这些,他手上的投资预算是“6年8000万美元”,所以他的原则是,只要确属研究所需,就不惜代价去买。研究院成立后的一年中,他为60位研究人员花了大约1240万元购置设备,人均超过20万元,大约10倍于中国科研人员的年均经费--包括设备、基建、日常消耗、工资、福利和奖金。相形之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白板”所费,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我们仍然可以把这看作是最激动人心的一笔投资。把希格玛大厦第五层和我们国家研究机构区别开来的最重要的标志,不是那些闪闪发光的计算机设备,而是这些平淡无奇的“白板”。张亚勤在给李开复的电子邮件中说它可以“伸到长安街”,显然是一句玩笑,但若把他们一年多来写在白板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连接起来,必可在长安街上拉出好几个来回。
“白板文化”的精义,是开创了一个自由平等的环境。研究院里的人们在使用“白板”的时候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他们在不经意间拥有了表达自己和了解别人的权利。我们可以想像,如果全中国每一个人都能表达自225己的思想,并且有足够的机会在彼此交流中理解别人的思想,我们的国家又将会是什么样子!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正在注视的变化就包含了某种历史的意义:表达和选择的权利。这对我们国家的价值之大,远远超过8000万美元。
然则如果没有一个自由平等的环境为依托,即使有了“白板”就真的能够实现“表达”和“交流”的目的么?这样看来,“白板文化”与自由平等的环境,究竟孰为因果还很难说。李开复曾在微软中国研究院《通讯》创刊号上撰写了一篇文章,其中说到,他的“新使命是提供一个独一无二的环境”。他的所谓“独一无二的环境”,就是“一个平等的、真诚的、自由的文化”。这样的文章,他在日后每两个月出版一期的《通讯》中通常有一篇,叫做《开复话题》。每篇均以中文写成,其文字水平,足以将一些既朴实又华丽的思想以格言的方式描绘出来。
中国化的美国人和美国化的中国人谈到李开复的“新使命”,有个词义问题,不容易弄明白。但要理解过去20年里微软的崛起,对于这个词义226就必须有一定的了解。微软之所谓“自由”与“平等”,通常并不包含我们中国人时刻警惕的那种政治含义。事实上美国人虽然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想,但在行动方面处处不能逾越法律的规范,根本比不上中国人那么“自由”,可以随地吐痰随手扔垃圾胡乱穿马路,老百姓可以随地摆摊,官员可以到处设卡,警察罚钱可以随口开价,炒股大户可以套问内线消息……在美国那一边,你就是横穿马路还要按下街头按钮耐心等着对面的指示灯。我们从这种情形下看来,也许可以说,中国是一个“行动自由而思想不自由”的国家,美国是一个“思想自由而行动不自由”的国家。这个国家之所以发展壮大,不仅仅因为善于发现,而且因为勇于探索、敢于涉险和大胆创新。它的力量不是理想主义,而是一种自由主义的平实功利的态度。美国西部的开发自始至终贯穿了这种精神。而在西部后起的微软,更将此种精神发扬得淋漓尽致。
任何走进雷德蒙微软公司总部的人都难免惊异,这里18000多名员工办公室里的陈设和住宅房子的款式,居然没有重样。尽管“穿着自由”已是微软人的举世闻227名的特征,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仍会有出乎意料的感觉:一个地道的微软人,看上去活像一个邋邋遢遢的嬉皮士,用形形色色的服装把自己包裹起来。牛仔裤、T恤衫、毛衣、衬衣、羽绒衣。尺寸不合身材,衣料不合季节。夏天可能穿棉袄,冬天可能穿短裤,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质地精良但却皱皱巴巴,价格昂贵但却决不显山露水。他们好像什么都可以穿,就是不肯穿西服打领带,这叫不少身着西服革履的来访者不免觉得自己“很傻”。尽管人们全都知道这是一个造就成千上万科学家和百万富翁的地方,但在一群微软人中间,没有人能分辨出,哪个人的口袋里装着多少世界级的荣誉,哪个人的口袋里装着多少钱。
服装的选择与人的智力并无直接关联,但智慧的弘扬必定要求个性的发展。举出两件小事就可以明白,穿着方面的任性放纵或者形格势禁,乃是一种大文化的反衬。作为一个访问学者,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胡玉衡教授在来到研究院的第一天曾经“西装笔挺”,但他立即就发现这是属于“过度着装”。他说他由此了解到,“开放、自由和不拘泥于形式是微软研究院文化的一个重要特228征”。另外一件事情发生在凌小宁身上。80年代中期他到美国留学的时候,在北京跑遍一条王府井大街终于买到一身西服。那时候我们国家卖西服的和穿西服的都很少,但他认定在美国是一定要穿西服的。不料后来他在俄勒冈州求学5年,又在微软工作7年,居然一次西服也没有穿过。到了1998年夏天他要回到中国来工作的时候,李开复告诉他,一定要在美国买套西服带回国内,必定有用。凌小宁回到国内,但见西服遍及街头巷尾,甚至一老农开着拖拉机行走田间也身着西服,不禁感叹:太平洋两岸孰东孰西?
说到“孰东孰西”,其实希格玛大厦第五层也有这个问题。
1999年春天到夏天的几个月里,这地方真叫热闹。
免费饮料室里,各种饮料的消耗量日愈增加。这些人什么都爱喝,既喝咖啡、可口可乐、利顿红茶或者加了冰块的矿泉水,也喝中国绿茶和各种果汁。事实上,聚集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中国国籍还是美国国籍,都是华人,就像侯德健的歌中所唱: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你229就算走到他们中间,也无法分清谁是美国化的中国人,谁又是有着中国背景的美国人。你会发现他们身上的种种性格和风尚,只能使用“亦中亦洋,亦东亦西”来描述。这是一大群绝顶聪明的人,都是博士,都是教授,都是腰缠万贯的“暴发户”。散漫,独立,傲慢,但也懂得不失时机地对他人表示尊重和理解。说话直截了当,伶牙俐齿,脑子快,嘴更快,中文夹着英文,来回穿插跳跃自如,听者也不会有勉强的感觉。你从他们的言谈中,可以很容易地了解他们想什么,但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财产有多少。不像我们这些纯粹的中国人,可以很容易地了解人家口袋里有多少钱,但很难知道人家心里想什么,也即所谓“人心隔肚皮”。他们既吃西餐也吃中餐,既吃三明治也吃方便面,吃饭的时候仍然在使用筷子,但却已经不肯像中国人那样伸长胳膊去夹菜,而是像西方人那样,把盘子端过来,一边转来转去,一边说着“turnaround”--“转一圈”。在大庭广众之中,他们常常像美国人一样低声说话,也会像中国人一样高声喧哗,讲“荤笑话”并且哈哈大笑。他们喜欢穿没有商标的衣服,没有裤线的裤子。款式简练,质地精良,价格昂贵,但旁人却看不出贵在何处。尽管衣着随便,230但每天早上必会一丝不苟地洗澡刮脸,并且嘲笑那些没有天天洗澡的中国人身上有一股异味。他们在北京的卡拉OK歌厅里面,很地道地唱外国歌曲,但也唱《游击队之歌》、《社员都是向阳花》和《洪湖水浪打浪》。他们喜欢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开快车,又像美国人那样惊叹中国的交通拥挤,身揣驾驶执照,家藏高级轿车,但却永远不敢在中国的城市里面开车。与外国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没有中国人常会有的拘谨和尴尬。在中国人群中沉默不语的时候,你闻不到他们身上的“洋味道”。他们疯狂地工作,也疯狂地玩。关注技术的最新进展,也关注股市每天的行情。在研究院里,他们彼此之间从来不肯称呼职务--比如什么“李院长”、“张首席”、“沈主任”、“凌总工”之类,而是叫“开复”、“亚勤”、“哈利”、“小宁”。从美国来的访问学者胡玉衡说,他发现“这里有一种只叫姓名后两个字的文化”。不过,这些人一旦走进中国任何一所学校,也会不住口地叫人家“某院长”、“某教授”。
事实上,职位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的确是很轻的。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拥有权力才尊重他,更没有人会仰仗231自己的权力对旁人颐指气使。比如张亚勤就更加在意他的“首席科学家”的头衔,并且在名片上把它排列在“副院长”之前。他说:“在美国,首席科学家是在科学研究领域中比较权威的一个职务。”当一位记者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来询问他,“首席科学家”和“院长”两个人究竟谁领导谁的时候,他说:“开复既是院长也是科学家,而且是世界级多媒体权威。”听上去他更加尊重李开复的学养而不是李开复的权力。不过,记者还在刨根问底地追究,如果“院长”和“首席”的意见不同,谁听谁的呢?
“他是个思想非常开放,能够听取不同意见的人。”张亚勤继续说,“我们是一起讨论,达成共识。如果有不同看法,那他会做他的事,我去做我的事,过一段时间再看看,谁错了谁就改。这是科学研究的做法。”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作为科研机构的管理者,只把握方向,其余方面让别人去做,任何想法都可以去试。重要的是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就什么时候停下来。因为与自己观点不同,就用职权来限制他人,这不是做科研的态度。”记者显然不能满意,因为他从张亚勤的话里还是听不出李院长的权力究竟在哪里,其实他只要回去看看李开复写的《从基础研究谈起》,就全都明白了。李开复在那里写的,比232张亚勤说的更加彻底:引导,但不控制--除了由我负责研究院的使命和大方向外,研究的项目、细节、方法、成败,都由研究员自己来决定。我们聘用的人都是世界级的专家,对于细节,我可以提出我的意见,但是决定权在研究员手中,因为他们懂的远远超过我。我会全力地支持他们,就算我不认同他们的决定。
自由、真诚、平等--这是我多年来所负责的每一个机构的共同特点,在一个自由、真诚、平等的机构里,每一个人深深地互信、互助、互重,无论资格、级别,每一个人都能够直接对任何人提出他的想法。就算是批评、争论,也是在互信、互助、建设性的前提下做的。
在我的机构里,我不容忍官僚作风,不容忍傲慢作风,更不容忍明争暗斗。
我不赞成你,但我支持你从客观的情况看,李开复的这种表现是很自然的。
他的经历如他自己所说,有着“自由、真诚、平等”的共同特征。这一点当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他的导师233罗杰.瑞迪便给了他多次镂心刻骨的体会。那时候李开复追随他的导师研究计算机语音识别系统。作为导师,罗杰.瑞迪的最杰出的所在,与其说是他的学问,倒不如说是他的眼光和品格。他似乎有一种天助神佑般的感悟力,知道通向未来的道路在哪里。作为科学家,他并非全知全能,即使在他熟悉的领域中,情况也在迅速变化,为他所不能掌握,但他知道怎样去看待一个自己不懂的领域,知道怎样用一些最困难的问题去激励一些年轻人的热情和想像力。如果他的学生李开复向他说出3个研究题目,他能够十分肯定地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根本无用,不能做;另外一个虽然有用但价值太小,不值得做;第三个才是精彩的想法,但若实现这想法至少需要10年。
罗杰.瑞迪是美国一个总统特别委员会的成员。他因自己的远见卓识受到政府尊重。但他不喜欢任何社会活动,只一心沉浸在计算机的世界中,中午也不正经吃饭,通常是叫人家送一个比萨饼来,一边吃一边和大家讨论。李开复入学伊始,问他应该做些什么课题。他说:“这样吧,你做一个不特定语者的语音识别系统。”这话234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新鲜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