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事情的发展的确有些像《市场报》所说:“这个研究院将引发国内人才争夺大战,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1999年3月,微软中国研究院加快了向国内高等院校渗透的步伐。此前他们已经实施一项计划:微软将每年从中国各大学计算机专业最优秀的博士生中挑选10人,授予“微软学者”名誉称号,所以这个计划也就叫做“微软学者计划”。对于全国每年300多位从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博士来说,如果这个机会仅仅限于“名誉”,也就不会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事实上,“名誉”之外还有不少诱人之处:每月1200元;每年由微软资助出国一次,参加学术会议或者访问212微软总部;免费获得微软软件;暑假可在微软中国研究院工作并获得另外的报酬;有资格参加微软举办的学术会议和活动;学习期间的研究成果完全属于个人,而研究院不加干预;毕业之后也完全拥有自己择业的自由。这消息在学生当中引起的波澜尚未退去,微软又在向教师们摇橄榄枝了。1999年春天,研究院向中国媒体发布了新的计划:每年向国内10所大学捐赠总价值为1000万元人民币的正版微软软件。首批软件将向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浙江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科技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和复旦大学等10所学校的每一位计算机专业教授捐赠。
一时间,包装精美、五颜六色的微软版软件,在10所名牌大学里面弥漫开来。过去,这些东西在“民族软件捍卫者”眼中,就像是“八国联军的毛瑟枪”,现在却成了“友好的使者”。研究院开始把它当作一种“名片”
213来使用,送给大学计算机专业的教授和“微软学者”,希望能在树立微软形象的同时,也减少“盗版”软件对大学校园的诱惑。如果这些教授能够发现微软软件的种种优越,那就更好了,须知他们有足够力量影响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实际上这种影响力几乎立即就发生了。京城各大学校园,学生们均对“微软学者计划”表示向往。
有个学者说,“微软中国研究院的人才战略无论其主观意向如何,客观上将会成为未来国内优秀学子的风向标。”《微电脑世界》的记者黄盛萍写了一篇文章,抒发对“微软学者计划”的感慨。说这“无疑又将在数字中国的大专院校和科研机构中刮起一阵强劲的飓风”。这篇题目叫做《研究的快乐还是捆绑的快乐?》的文章说:“在微软学者计划中,一再提到这些学者在培养结束后可以自由选择去留研究院工作,但实际上,这真的有点像往‘视窗’上捆绑‘浏览器’。”然而至少有一个人对“捆绑”不“捆绑”的问题并不在意。他是一个上海的小学生。1999年春夏之交的某一天,他在电脑上给远在北京的李开复发出一封信:“李叔叔:我想参加你的研究院,从你那里学习电214脑,最终变成第二个比尔.盖茨。可以吗?”李开复当即很认真地回信道:“欢迎你。好好学习!
等你长大了,就来加入我们的行列。“这一情节在当日被国内外报刊广为使用,显然只具宣传效果,少有实际价值。那时候北约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件刚刚过去,北京卷起强烈的”反美“
浪潮。然而,李开复内心的轻松仍然是确定的。希格玛大厦第五层里已经拥有60个员工,另外还有至少1000份申请简历放在他的面前,厚厚的一摞,同窗外一片“打倒美帝”的呼喊形成对照:这真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国家。
无论出现怎样的隔绝、猜疑和对抗,事情的发展确已证实,微软公司的“人才逻辑”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依然能够通行。高手们喜欢在一起工作,在这一点上,中国和美国没有什么区别。希格玛大厦第五层里这场人才的戏剧,看上去只是整个中国20世纪末的一场更大戏剧的一幕。此前虽有“筑巢引凤”、“优胜劣汰”之说流行,但却多有“怀才不遇”、“劣胜优汰”的故事发生在我们周围。此后计算机业人才争夺日趋紧迫,也属于当然的215局面。诸如“联想”这样的企业迅速展开其“寻人计划”,大学纷纷开出高价聘请教师,政府也在想方设法构筑“人才高地”,这些都是例证。所以,真正有眼光的人不是一味追究“微软要在中国干什么”,而是回看自己为何没有干什么。一位年轻的软件工程师在《电脑生活》上说:“我很悲哀看到这一点,中国的企业一定要在外来竞争逼迫的情况下,才能重视人才吗?”216第三章BrainStorm--脑力激荡我们这里惟一的原材料就是人的脑力,它是惟一重要的原材料。
--奈森.梅尔沃德白板文化:自由平等地表达思想世上惟有一种资源,你用得越多它便越是源源而来。
你若不肯使用,甚至像美国人保护他们的油田、中国人保护他们的森林那样把它封闭起来,它必会日愈枯竭。
这种资源就是智慧。每个人都拥有智慧,但只有很少的人懂得怎样使用它。
我们此前谈到李开复和张亚勤的“香江聚首”,忽略了其中一个重要情节:张亚勤在辞去桑纳福公司多媒体实验室总监之职来到微软中国研究院以前,向李开复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并非一般人能够想像到的职务、薪金、住宅之类,而是在办公室里安装一块大一些的“白板”。李开复知道这个要求之后一点也不惊奇,并且一丝不苟照办无误。根据其私人档案中1998年最后两个月的217记录,当日这两人就张亚勤来华一事相互交往电子邮件约30件,其中专论“白板”者有5件。我们细检其中内容,可以看出,这块“白板”正是张亚勤回国加盟研究院的最后成因:张亚勤致电李开复:我习惯于有一个能够和几个人在一起讨论的办公室。那里需要一个大一些的白板,以便每个人都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我注意到希格玛大厦第五层办公室墙上的白板都比较小,我们还有机会把它变得大一些吗?
李开复复电张亚勤:我们将打掉一面间隔墙以便为你创造一个更大的办公室。它大约20平方米(标准的办公室是13平方米)。
你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紧挨着。明天家具公司有人来,为你的办公室装配一个会议桌子和白板--大约宽14米。
张亚勤复电李开复:真感谢你为我准备了那么大的一个白板。14米宽的218白板一定是一个新纪录。它能伸到长安街上啦!就是再大些也没有问题。我保证,它的上面将充满了我们的思想--既有精彩的,也有愚蠢的。
李开复复电张亚勤:白板没有14米宽--那是我的一个错误。它大约3米宽、1。5米高。你会不会因此不高兴,以致不想回来了--一个玩笑!急切地等待着你的决定。
张亚勤复电李开复: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工作。我很高兴你做出的所有安排。我将接受你的聘请,并且期待着回国参加研究院的工作。
换了别人,一定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相互交往--计算机领域两位“世界级”的科学家,如此没完没了地在因特网上频繁往来,居然仅仅只为办公室里一块“白板”的尺寸!在以后的日子里,这块白板的确成为张亚勤办公室里最突出的特征。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上面总是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公式和图形,外行人看了如坠云里雾中,内行人看了就会219怦然心动。
事实上,在希格玛大厦第五层,白板不是仅此一处,它是研究院里每个成员都喜欢的东西。他们的办公室里通常会摆放一些各自特别喜爱的物品,比如家庭成员的照片以及获奖证书,办公室里的家具设备也可以按照各自喜好随意摆放。但“白板”却是每人必备,甚至休息大厅的墙壁和桌面,亦为“白板”制作。这构成研究院特有的“白板文化”。在这里,无论你是主人还是访客,也无论你走进任何一间办公室,坐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在伸手可及的“白板”上表述你的思想和理解别人的陈述。
“我在桑纳福的时候用的‘白板’特别大。现在的更大了,大得有些夸张。不过,开复当初告诉我有14米,我来了一看,只有3米多,他还欠我10米呢。”张亚勤有一次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不过,你也可以从这话音中听出,他对“白板”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关注。他是这样来解释“白板文化”的:“这是大家讨论问题的一种方式。在这上面显示了一种‘交流’的概念和一种‘表达’的概念。它鼓励你去解释自己的想法和理解别人的220想法。”“白板”通常为复合木料制成,表面覆盖一层白色硬塑,可用水彩笔在上面任意书写,也可用板擦抹去任何痕迹。说来真是奇怪,这东西似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吸引人的注意力和激发人的想像力。微软信奉“智慧支配一切”的逻辑。比尔.盖茨以他特有的语言,将员工中那些闲置的脑力称作“未经使用的带宽”,还说“这是一种浪费”。“白板”的存在,也许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减少了这种浪费。研究人员站在“白板”前边,可以一连几个小时沉浸在某种思想中,无论是解释自己的还是聆听别人的,全都聚精会神,旁若无人,茶饭不思。有一次几位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来到希格玛大厦拍片子,请公关经理尚笑莉去搬动几位研究员来做临时“演员”,摆出一个“讨论”的场面。这些人走进“火药库”的时候全是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导演就像以往在摄影棚摆布演员一样,希望他们做出一些适合“上镜”的姿势。他们却在嘴里嘟囔:这种事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毫无意义。可就在这时,有人在“白板”上写了一行稀奇古怪的符号,导演完全看不懂,而“演员”却立刻条件221反射般地兴奋起来。他们自顾自地争论不已,全然忘记了旁边的导演、摄影师和那个赫然面对的镜头。等到片子拍完,一群电影制作者扛着他们的设备出去之后,这几位“演员”还围着“白板”写写画画,吵个不休。导演惊叹这些人的表现“比真演员还要真”。
但“白板”不是一个讨论个人恩怨或者利害冲突的地方。任何人都会遇到一些烦心的琐事,比如房子太小,工资太少,或者有什么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没有人会把这些东西写在白板上面向他人陈述。那上面弯弯曲曲的字母和符号,要么是某项创新的想法,要么是解决某个技术困难的途径,要么就是研究的方向,甚至还有可能是在谈论“人类未来将会怎样”一类大而化之的问题。你面对这些话题,自会感觉人在天地之间,心底种种小恩小怨于无形之中云散烟消,不值一提。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大的烦恼:为什么我没有更大的本事克服这个技术难题?有什么办法能够实现这个必将影响人类未来生活的绝妙想法?等等。这样看来,“白板”就完全不同于我们国家曾经广泛使用的那种大字报和小字报,它鼓励人积极向上,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写出自己的想法,222无论聪明的还是愚蠢的,都无关紧要,也可以不同意或者批评别人的想法,但那绝非消极抱怨或者恶意攻讦。
然而“白板”并非希格玛大厦所独有。如前所述,美国雷德蒙微软公司总部的办公室,一向以张扬个性而闻名,任何人都可以在他的办公室里放置任何东西,但你仍然能在那里看到千篇一律的标志,那就是“白板”。
和每个办公室里必备的桌面电脑一样,它在过去的25年里看着微软公司成长起来,成为全世界市值最高的公司,看着他们的老板比尔.盖茨从一个满脸雀斑的毛头小伙子成为“世界首富”。“白板”在中国也属常见之物,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是被挂在学校的教室里,这意味着它的作用在于教育--少数人教育多数人,其信息传递的方式乃是属于单方向的流动。这同微软所谓“白板文化”
有着完全不同的功效。事实上,“白板文化”也不是微软独有的。在美国大多数公司和研究机构中,“白板”随处可见,每个人在白板面前都有同等机会“教育”别人,或者聆听别人的“教育”。
不过,张亚勤说,他在美国“从来没有见过把茶几桌面也装上‘白板’,那是开复设计的”。
223李开复对于“白板”的热情,一点也不少于张亚勤。
有证据表明,用“白板”制作茶几面的想法,并非由他首创,但他是将这个想法引入中国并且成为现实的第一个人。李开复在美国的时候,就曾看见某家公司有一个类似的装置。他一见倾心,立刻设想为自己制作一个大体同样的茶几,询问价格,居然要上千美元,只好作罢。
当希格玛大厦第五层的装修设计开始时,他说,其他家具都可以去买现成的,但茶几一定要专门请人来做,依照他的“白板之梦”来设计。
如今你走进希格玛大厦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