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是不是由于这些原因才出国?
答:是的。尤其是做博士论文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我做的东西和国际的先进水平还是有一段距离。
问:你为什么没有尝试把你的论文提高?
答:很想,但做不到,我没有样本,没有见过人家怎么做的,把自己的论文提上来,太难了。有时候,不是你不会做,而是那一层纸没有人给你捅破,告诉你怎么样做上去。
问:仅仅是一层纸?
180答:我觉得是。有时候,导师只要在小的问题上轻轻推动一下,告诉你这个方向是对的,那个方向是不对的,什么样的东西是一流的,什么样的东西不是一流的,学生就会明白了,并不需要手把手地教给学生怎样做。
问:你说的这个情况,对越是有才能的学生,损失就会越大。因为只有最难的问题,才能把一流和二流的学生区别开。
答:对。但我不相信学校的教授不知道这些问题。
中国有很多问题,大家都可以说出来。我可以说出清华的100个问题,但是你让我当清华校长,我也没有办法解决。很困难,超过我的能力。报纸上都能一针见血地告诉你问题在哪里,但不能告诉我们怎样解决。
问:因为很多问题虽然发生在校园里面,但原因在……
答:校园外面。
现在,李劲发现,他崇拜的张亚勤居然要回到中国去,不免好奇地向张亚勤问这问那,还想到自己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个机会。一年以后,李劲已经是微软中国研181究院的一位研究员,回想起当日情景还能记忆犹新:“要说亚勤的回国造成‘特大震动’,那是报纸的说法。其实美国这个社会不会有什么特大震动。但当时的确对我们冲击很大。”对微软中国研究院来说,张亚勤的出现是一个重要标志。“提起张亚勤,没有人不知道。”李世鹏这样说。
无论他到什么国家去开学术会,说起“微软中国研究院”,很多人会摇头说“不知道”,但他一说“张亚勤在那里”,人家就会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啊!张亚勤!”李世鹏在1998年12月提出来研究院工作的申请,那时候他是张亚勤领导下的美国桑纳福实验室的一个研究员。他性格内敛,说话不多,但却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解决别人不能解决的难题。自从听说张亚勤回国的新动向,他就决定尾随其后。他说:“张亚勤回国对我绝对有影响。他要是不过来,我们这里很多人都不会过来。李劲,朱文武都不会来。可能张宏江也不会回来。”不过,张亚勤本人认定,这么多有才华的人能够来到希格玛大厦,乃是被这里的环境所吸引。“我要是跑到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来。”他说。
182李世鹏在1998年12月专程回到中国来参加面试。
这样的面试与其说是让研究院挑选他,不如说是他来挑选研究院。他是山东威海人。那是一座漂亮、宁静的小城。不过,在李世鹏刚刚出生的那些年,这座城市像全中国一样,既不漂亮也不宁静。爸爸是小学教师,妈妈原来也是教师,“文革”的时候下放到服装厂当了工人。
李世鹏15岁离开威海到合肥,在中国科大读无线电系,然后离开中国到美国读书。直到今天,嘴里已经没有乡音,心里对于家乡的印象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特别穷”;一个是“特别红”。还记得,小的时候“有很多书不让看”,幸而爸爸开明,“总是有办法弄到一些书让我看,而且什么书都可以看。”妈妈这辈子没有什么大志,只是想继续做教师,常常说,如果她能继续当教师,感觉会好得多。
可惜那一代人的理想十之八九不能实现。人到中年以后,理想已经灰飞烟灭,所有希望都寄托在4个孩子身上。
李世鹏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总是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在爸爸拿来的所有图书里,他对《无线电》杂志的兴趣经久不息。这兴趣在大学期间变成了做“信号处理”,到美国又是“数据压缩”和“数据传输”。他设计的一种算法,能把任意形状的物体更好地压缩,所以183成为整个视频图像编码的基础。外行的读者可以把这个“基础”想像成一个巨大的工具箱,李世鹏发明的是其中一个工具,犹如一个巨大车间中的一个精密车床。这“车床”一旦旋转起来,能把高清晰度电视中原来必备的16兆的内存,下降到4兆,以致每台电视的成本降低10美元。技术突破带来的刺激在李世鹏是刻骨铭心的,直到多年以后还不能忘记。他说他在张亚勤的领导下度过的那些时间都没有浪费。“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我就要来。”他说,“我不是为了微软在中国,才一定要来的。
而是因为,我喜欢和张亚勤共事,喜欢多媒体技术的研究。“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人生两大乐事,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却是两个最简单又最难实现的理想。我们常常不得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一辈子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现在,有了这样两个条件,李世鹏说:”人这一辈子,还求什么呢?“他的回归中国,还有什么不能理解呢?1999年旧历新年,他回到新泽西州,在张亚勤家里小聚,席间还有朱文武。李世鹏告诉这两个人,他对研究院的感184觉很好,还说他已经”心动了“。朱文武说他不会”心动“,因为他没有那么大的决心把全家都搬到中国去。不过,要不了多久,朱文武也会”心动“。
1999年3月1日,李劲也回到国内来面试了。“当时我有三个选择:留在夏普、到惠普、到微软。”他首先去尝试惠普公司。那是在2月份,他到硅谷的惠普公司面试,却听说在惠普做视频研究主任的张宏江正在考虑到微软中国研究院去,这让李劲更加惊讶。在美国计算机数据检索领域里,张宏江享有“开山鼻祖”的声誉。一个张亚勤已经让人震动,现在又加上了张宏江。李劲不得不认真地对待这件事了。他和张宏江频繁交换电子邮件,张要到微软中国研究院的种种理由,也渐渐为李劲所理解。李劲想:“至少对宏江来说,微软比惠普有吸引力。他都离开惠普了,难道我还要去吗?”就这样,两个人的倾向渐渐偏向微软一边。
像李世鹏一样,李劲一来到北京,就觉得非选择微软不可了。他把惠普给他的聘任合同放在一边,专心等待微软的聘任。这时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李开复到清华大学去演讲。这种演讲对清华学生来说,是大开眼界;185在李开复来说,则是紧盯着有没有自己需要的人才。演讲完毕,他和清华的老师聊天,人家告诉他,清华有一个学生,16岁就进了清华,只用3年多就修完了人家7年的课程,成绩列在当年毕业生的第一名,所以号称“清华园的神奇小子”。李开复听得两眼放光,赶忙询问陈宏刚,此人现在哪里,陈说,在美国,不过已经申请到我们这里来了。李开复大喜道:“这样的人来面试,不是我们挑选人家,而是向人家推销我们自己。”看来研究院的“自我推销”挺成功。4月10日,李劲来到希格玛大厦上班了。他说:“我终于选择了这里,很高兴。”一个月后,张宏江回来了。又半个月后,李世鹏回来了。又5个月后,朱文武和郭百宁也回来了。这样,到了1999年结束的时候,从国外回来的研究人员已经有11名。
令竞争者色变的“豪华阵容”
1999年1月16日,也即张亚勤上班的第一天,研究院的招聘达到高潮。此后两个星期,走进希格玛大厦第五层的博士超过了100人。
186如前所述,微软在选择人的时候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原则,他们相信自己眼睛的观察和大脑的判断,不看重考试分数却看重无法用数字衡量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对于学校的评语,导师的推荐等等,并不十分在意。甚至有些导师持有强烈批评态度的学生,他们也愿意一试。
他们尤其不肯拘泥于大多数中国人信守不渝的“专业对口”的观念,不看重原来的专业却看重学习新东西的能力。不过,尽管有这些独具一格的东西,当招聘全面展开的时候,我们还是渐渐看到一些通行全世界的古老规则,仍然在这里发生作用。比如他们认定,学历越高,优秀的人就越多,因而对名牌大学的博士特别偏爱。李开复本人就认定清华大学的学生最好,在那里特别下功夫。研究院的经理们大都出自美国的名牌大学,都有着博士的头衔。依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他们认定中国的情况也必定如此,有时候还会把自己说过的“寻找潜力”
的名言忘得一干二净。后来的事实证明,名牌大学中优秀学生虽然多些,但中国还有很多复杂的情形。直到一年以后,也即1999年冬天的招聘中,他们才重新想起李开复的那句关于“潜力”的名言,大幅度降低了对于学历的要求,博士不再是惟一的选择,硕士和学士常常会187得到更好的评价。
随着1999年春节的临近,希格玛大厦第五层里人气更旺。微软中国研究院《通讯》的创刊号上,刊登出“大家庭”第一批成员的简历和照片,印制精良,色彩明快,两个月前在成立仪式上露面的,只有势单力孤的6个人--李开复、凌小宁、陈宏刚、陈蕾、杨飞和郑薇,现在多了张亚勤和沈向洋,还有几位新伙伴。有徐迎庆博士,他来自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有李江博士,他曾是浙江大学的副教授;有刘文印博士,他原来是清华大学的讲师;有蔡东风博士,他原来是渖阳航空工业学院计算机教研室主任;还有孙宏晖,他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硕士,又具有5年的软件开发经验;还有陈通贤,一个软件开发工程师。这些人原本寂寂无名,现在,他们的简历和照片同世界最著名的科学家放在一起,拥有一样的篇幅和一样的尺寸,真是前所未有。
国内的新闻媒体,再次掀起了报道研究院招聘进展的浪潮。看上去像是不约而同,但内行的人都能看出其中有着组织的痕迹。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名188叫尚笑莉的女孩子的杰作。这时候研究院还没有建立起它的公关体系,成立庆典上的轰轰烈烈和100多个记者的造访,都是微软中国公司的公关经理尚笑莉和她聘请的西岸公司组织起来的。尚笑莉喜欢闲散恬淡的生活,工作起来却非常投入,表面上笑语盈盈,心里却有一片乌云。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努力总是不能让总经理吴士宏满意。几个月后,她终于和吴总爆发了正面冲突,只好离开六楼的公司来到五楼的研究院,此是后话。现在,在1999年1月21日,她将京城计算机圈子的记者们再次请到希格玛大厦来。不过,不是在第六层,而是在第五层。微软中国研究院正在这里举办一个新年谈“新”会。
李开复在会上神采飞扬地宣布了张亚勤和沈向洋加盟研究院的消息。台下记者闻声交头接耳。李开复一向讨厌会场上的混乱秩序,有一次,一大堆电影制片厂的人在研究院的会场上摄像,乱哄哄的,他当场大声呵斥那些人出去。研究员们后来都说,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到他们的院长发火。但现在,他任由记者席上乱哄哄,不仅不发火,还有些得意。
189这是李开复几个月来心情最好的时刻。这一天,他要告诉中国人的好消息实在不少。他将《通讯》上面“我们的大家庭”的第一批成员一一介绍,又宣布,微软中国研究院的专家顾问委员会也已正式成立,第一批顾问都是国内计算机领域最著名的专家,包括中国工程院院士、浙江大学校长潘云鹤,北京大学副校长迟惠生,和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张钹。最后说:“微软中国研究院在成立之初就已经提出,我们的目标是在吸引国内优秀人才加盟的同时,吸引更多的留学人员回国参加工作,我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记者的高昂情绪不断掀起新的浪潮。那些外行倒还没有听出什么,但内行的记者可就大不一样,他们全都听说过张亚勤和沈向洋,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今天就在当场,不免惊讶。沈向洋在掌声中演示他的一个最新研究成果:电脑屏幕上面显示出一株鲜花,在人为的操纵下转来转去,从每一个角度呈现出它的颜色和形状。
“瞧,这种技术5年后将会得到广泛应用。”李开复对记者说,“我们的三位顾问在上午第一批看到,各位是第二批看到,晚上是国内计算机界的专家和学生,国外190要几个星期后才能看到。”但记者们似乎对沈向洋的技术没有兴趣。他们更加注意的是,中国的人才一下子都跑到希格玛大厦来啦。
他们不断追问有多少人到研究院来求职。李开复请记者原谅,他“现在只能提供这样一个模糊的数字,因为每个星期要面试大约40名申请人”。口气虽谨慎,得意之情却溢于言表。
记者们走出希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