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一切理论的、意识形态的,概念上的自由摆在一边。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探
索自己的心——你的心、我的心——是否能够真正地自由?是否在意识和潜意识
深层之上都能够不依赖、不恐惧、不焦虑,也没有那些数不清的问题?人的心是
否可能有一种完全的心理的自由,由此而获致一种非关时间的东西,不是思想拼
凑出来的,而又不逃避日常生活的现实?人的心如果不在内在上、心理上完全地
自由,就看不到真实;看不到有一种现实—它并非由恐惧发明,并非由我们生存
的社会或文化塑造;并不是逃避单调的日常生活以及其中的沉闷、孤独、绝望、
焦虑。我们如果想要知道是否真有这种自由,就必须先明白我们所受的种种制约、
种种问题,日常生活千篇一律的肤浅、空洞、贫乏。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
先明白自己的恐惧。我们不是要从内省上、分析上明白自己,而是要明白自己是
怎样就怎样;要明白是否能够完全没有这些问题来妨碍我们的心。我们即将开始
我们的探索。但是,开始探索之前,我们必须先要自由。要一开始就自由,而非
最后才自由。因为,我们必须先自由,才能够探索、研究、检视。要看得深,不
但先要自由,而且还要有规律。自由和规律是在一起的(不是先要有规律才能够
自由)。我们这里所说的“规律”不是一般的、传统的规律。一般的、传统的规
律是求证、模仿、克制、符合模式。我们这里所说的规律是指“规律”最根本的
意义。“规律”最根本的意义是“学习”。学习和自由是在一起的。自由有它自
己的规律。这种规律不是由心加之于我们,好让我们完成某种结果。自由和学习
的行动——这两者是根本的东西。人除非自由了,自由到不落入任何形态、公式、
概念地观察自己,否则无从学习自己。这种观察,这种认知,这种看有它自己的
规律和学习活动,其中没有雷同、模仿、压制或任何控制。其中还有非凡的美。
我们的心是受制约的,这是明显的事实。我们的心总是受某种文化或社会的制约,
受各种感受、种种关系的紧张与压力、经济、气候、教育等因素、宗教的强制性
等等的影响。我们的心所受的训练一直是要它接受恐惧,然后,如果可能,再试
行逃避。我们从来无法完整而全盘了解恐惧的本质与结构。所以,这里我们的第
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心既然有这么沉重的负担,那么它是否能够解除它的制约
;不但如此,是否还能解除它的恐惧?我们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使我们接受
种种制约的,就是恐惧。不要只是听很多话、很多概念,这些东西事实上毫无价
值。我们要借由听的行动,不但口头上,而且在言谈之外,观察自己心的状态;
探索我们的心是否能够自由——不接受恐惧,不逃避,不说“我必须鼓起勇气来
抵抗”,而是真正明白我们深陷其中的恐惧。我们如果不能免去这种恐惧,就看
不清楚,看不深。显然,有恐惧,就无法有爱。所以,到底心是否能够免于恐惧?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对于每一个认真的人都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必须问,
必须解决。恐惧有生理的恐惧和心理的恐惧。生理上有可怕的疼痛;心理上则有
以往痛苦的记忆,并且害怕这痛苦以后还会发生。除此之外,还有老、死的恐惧
;身体不健康的恐惧;害怕明天不知道会怎样;担心无法成大功、立大业;害怕
没有成就——无法在这个丑恶的世界出头;害怕毁灭,害怕孤独,不能爱或没有
人爱,等等。这一切恐惧有意识层面的,也有潜意识层面的。那么,我们的心是
否能够免除这一切恐惧?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的心说它“不能”,它从此就
扭曲自己,使自己无能;无能于认知、了解;无能于完全沉默、安静。这种情形
就好比心在黑暗中找光,因为找不到,所以就自己发明“光”这一个字、概念、
理论。一颗深深背负着恐惧,连带其所受的种种制约的心,到底如何才能免除恐
惧?我们是否不得不接受恐惧,当它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物?我们大部分人真的
都在接受恐惧、忍受恐。我们要怎么办?我这个人、你这个人要如何驱逐恐惧?
不但驱逐一种恐惧,而且驱逐所有的恐惧,驱逐恐惧全部的本质与结构?
/* 50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2
恐惧是什么东西?(如果我有说恐惧是什么东西,请不必接受。我没有任何
一种权威。我不是老师,不是上师。如果我是老师,你就是学生。如果你是学生,
你就毁了自己,不再是老师。)这个恐惧的问题,我们努力寻找其中的真相。由
于我们的努力这么彻底,所以我们的心就绝不害怕,从而心理和内在都不再依赖
别人。自由的美,在于不留痕迹。老鹰飞行的时候不留痕迹,可是科学家会。想
探索自由的问题,不但需要科学的观察,而且还要像老鹰飞行,完全不留痕迹。
两者都需要。口头的说明和言谈之外的认知都需要——因为事物的描述绝不是事
物本身。事物的说明,显然不是事物本身。文字,绝非事物。以上这些如果已经
清楚,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我们可以——不经过我,不经过我的话,不经过
我的概念或思想——自己解答心是否能够完全免除恐惧的问题。以上这些如果你
没有听清楚,不了解,那么你就无法走下一步。探索问题,必须自由地看。必须
没有成见、没有预设结论,没有概念、理想、偏见。要这样,你才能够真正自己
观察恐惧是什么东西。如果你观察得很仔细,是否还会有恐惧?这意思是说,只
有观察者非常的“观察”,他才能够看得很仔细。我们将深入其中。那么,恐惧
是什么东西?恐惧如何产生?生理的恐惧很明显,容易了解。我们对生理的危害
能够马上有反应。因为轻易可以了解,所以不必深入。但是,说到心理的恐惧,
心理的恐惧是如何起来的?起头何在?——这才是问题所在。有时候我们恐惧的
是昨天发生的事,有时候是恐惧今天或明天要发生的事。有时候我们害怕已知的
事,有时候害怕未知的事——明天。我们自己看得很清楚,恐惧是由思想结构产
生——是因为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害怕,想到明天而害怕产生的,对不对?思想滋
长恐惧,不是吗?让我们非常肯定。不要光是接受我的话,思想是不是恐惧的源
头,这个问题你要自己绝对肯定。想到痛苦,想到不久前有过的精神痛苦,我们
不要它再发生,不愿再想起。这一切,想起来就滋生恐惧。若还想走下去,我们
就必须看清楚。想到意外事故、经验,想到一种困扰、危险、悲伤、痛苦的情况,
都会带来恐惧。思想,由于已经从心理上建立了某种安全感,所以就不想再受打
扰。任何一种打扰都是危险,这一想就有了恐惧。思想背负了恐惧。同理,思想
也背负了快乐。我们如果有过快乐的经验,一想到它,我们就要它永远存在。一
旦不可能,我们就开始抗拒、生气、绝望、恐惧。所以,思想不但背负恐惧,也
背负快乐,不是吗?这个结论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也不是逃避恐惧的公式。事情
是,有快乐,思想就衍生出痛苦与恐惧。快乐与痛苦同在,两者不可分。思想背
负了两者,如果没有明天、没有下一刻让我们想到恐惧或快乐,那么两者都不会
存在。讲到这里,我们是否还要继续?你是否已经发现一件事?这件事不是概念,
而是真实的事物。因为是真的,所以你从此可以说,“我发现思想滋长了快乐与
恐惧”?你有性的欢愉和快乐。你后来在想像中想到这种快乐。一想到它,你就
给这种想像中的快乐增加了力道。所以,这种快乐一旦受阻,你就痛苦、焦虑、
恐惧、嫉妒、苦恼、生气、残暴。但是,我们并不是说你绝对不能有快乐。福佑
不是快乐,喜悦也不是思想带来的。这完全不一样。只有了解思想——既滋长快
乐,也滋长痛苦——的本质,才能够有福佑和喜悦。所以,问题来了:我们能够
不思想吗?如果思想既滋长恐惧,也滋长快乐——因为有快乐就有痛苦,很明显
——我们就会问,思想能够停止吗?这停止不是指不再感受美、享受美。看见一
朵云、一棵树的美而充分地、完整地享受这种美;但是,由于思想想要明天再体
验相同的美,体验看见那云、那树、那花、那美丽的容颜的快乐,于是便招来失
望、痛苦、恐惧、快乐。所以,思想到底能不能够停止?也许这个问题是一个全
然错误的问题?喜悦与福佑不是快乐;而由于我们想体验喜悦和福佑,所以这问
题其实是错误的问题。我们如果停止思想,为的就是希望遇见一种广大的事物,
一种非恐惧与快乐之产物的东西。不是思想如何停止,而是思想在生活中有什么
地位?思想与行动和不行动的关系如何?如果行动是必要的,那么思想与行动的
关系如何?我们既然能够享受完整的美,为什么还会有思想存在的余地?因为,
毕竟,如果思想不存在,也就带不到明天去。我很想知道,既然山的美、容颜的
美、水的美,我们都能完整地享受,那么为什么思想还要来扭曲这种美,说什么
“我明天一定还要这么快乐”?我很想知道思想与行动的关系如何。我很想知道,
如果我们完全不需要思想,思想是否还须要来干涉?我看见一棵树,一片树叶都
没有,在天空中衬托得很美丽。这就够了。但是,为什么思想还要来说,“我明
天一定还要这么快乐”?
/* 51 */第三部分:心灵自由之路自由 3
除此之外,我知道思想还必须在行动中才能运作。行动方法即思想方法。所
以,思想和行动真正的关系到底如何?事情是这样的——行动依据概念,依据观
察。我有一个概念或观念,认为应该做什么事;认为事情怎么做才接近这个概念、
观念、理想。所以,行动和概念、理想、“应该”之间是有区别的。有了区别,
就有冲突。我问我自己说,“思想对行动的关系如何?”如果行动和观念有别,
那么行动就不完整。那么,是不是有一种行动是思想看见了事物而行动瞬间随之,
所以就没有另外有观念、意识形态成为行动的依据?是不是有一种行动是“看见”
即是行动——想就是行动?我看见思想滋长恐惧和快乐;我看见快乐在痛苦就在,
所以就会抗拒痛苦。这些我看得很清楚。看见这一点是当下的行动。看见这一点
显然涉及思想、逻辑、思考。然而,看见这一点却是瞬息,行动就是瞬息——所
以也就得以免除恐惧。我们讲这些,我们彼此之间是否有沟通?这很难,慢慢来。
请不要轻易地说“有”。因为,如果你说“有”,那么,等一下你走出讲堂,你
必定免除了恐惧。但是,你说的“有”,其实只是表示你的了解是口头上、理智
上的——根本不算什么。你我今天上午在这里讨论恐惧的问题,那么,你一离开
这里,就应该完全免除恐惧才对。所谓“完全免除恐惧”,意思是说,你已经成
为自由的人,换了一个人,完全转变——不是明天转变,而是现在转变。你清楚
地看见思想滋长恐惧与快乐。你看见我们所有一切的价值观——道德、伦理、社
会、宗教、精神——全部都是依恐惧与快乐而定。你如果认知了这个真相——看
见这个真相,你一定非常清楚,很逻辑、很健康地观察了思想的每一个动作——
那么这个认知便是完整的行动,所以,等一下你走的时候,你必然完全没有恐惧
——如若不然,你就会说:“明天,我要如何才能够免于恐惧?”思想必须在行
动中才能运作。你要回家,你就会想,是坐公车呢?还是火车?上班,你就会想,
工作要有效率、客观、对事不对人、不论情面。这种思想很重要。但是,如果思
想是要推戴你的经验,是要借着记忆将经验带向未来,那么,这个行动就是不完
整的,所以就有抗拒。讲到这里,我们可以谈下一个问题了。这么说吧,“思想
的起源是什么?想的人是什么人?”我们知道思想是由知识、经验作为一种记忆
的累积而产生的反应。思想对于任何刺激即是以此为背景而生反应。如果有人问
你住在哪里,你立刻就会有反应。记忆、经验、知识即是一种背景,思想由这个
背景而生。所以,思想从来就不是新的,思想永远都是旧的。由于思想系于过去,
并因此而看不见任何新事物,所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