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洪大爷申辩,洪总司令的皮带就落在了洪大爷的身上,直抽得洪大爷断过气后,方才罢休。
谢叔叔早吓傻了,仍在那里:“我细(是)反动权威,我细(是)反动权威……”但却无人理睬他。
。。。。。。
批斗大会终于散了。小孩们的故事又开始了。
谢怀的小妹妹谢小萍,当年和我小妹妹新丽同岁,当时也就6岁。批斗大会正酣的时候,她睡着了,不小心,毛主席语录掉在了地上,正好又掉到了一堆狗屎里(矿上喂狗的特别多)。这下洪二妮不愿意了:“好呀,谢小萍,你是不是对批斗你爸爸不满?是不是对毛主席不满?你把毛主席语录扔到狗屎里,揍死你这个小反革命!揍她呀……”
洪二妮疯了似的冲上来,把谢小萍推倒在地,狠狠地踏上了一只脚。
于是,红小兵们蜂拥而上,朝着谢小萍又踢又打,直打得谢小萍杀猪般地嚎叫:“我不敢反对毛主席了,我不敢反对毛主席了。”
“打死你这个小反革命……”我记得当时我也打了,至少打了两拳。
洪亮哥能大义灭亲,亲自打他父亲,我为什么不能打谢小萍呢?
不光我打了,我弟弟新华、妹妹新丽也打了。他们在检查了自己的毛主席语录完好无损后也打了。
就连谢怀和他的大妹妹谢大萍也打了,亲妹妹又怎么样?谁让你把毛主席语录扔到狗屎堆里的……
直到谢小萍爬到主席台上的毛主席像前磕头谢罪,这场殴打才告结束。
1983年8月,我妹妹新丽同专程从香港回枣庄考察投资事宜的谢小萍相见。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话说,只是紧紧拥抱在一起,一任泪水直流……
那时,我正好在北京改稿子,便专程给谢小萍打了长途,问谢叔叔及陈阿姨好,问他哥哥谢怀,姐姐谢大萍好(他们全家在“文革”后期移居香港)。
谢小萍激动万分:“新年哥,我们全家都好,我们都爱读你的小说,你的小说总说实话……”
第六部分
第54章
你是军统特务吗
矿上掀起了跳忠字舞的活动。
那个时候,人人都要跳。洪亮哥那样大岁数的红卫兵就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大风浪里炼红心,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下井的矿工就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矿工,保卫红司令意志坚定,谁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要他的狗命。”
到了我们这些小孩,我们又改成这样:“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敢打敢骂敢革命,谁要看不起革命小将,我们就让他刺刀见红。”
那个时候矿上的大喇叭天天高喊口号,天天播送革命歌曲。矿上旋律一响,所有的人都停止工作,集合在一起跳忠字舞。
我们的领舞自然是洪二妮,她脸盘难看吧,但身条挺好,是块跳舞的料(1973年,她差点和我一起当了文艺兵。因为他哥哥的问题,政审时被拿了下来)。我们常常一练就是一上午,谁也不许说累,谁要说累,就是不忠于毛主席。
谢怀是我们几个孩子中最笨的,怎么教也不会,尤其是最后的那个动作“就让他刺刀见红”,他老是做不到位。洪二妮就熊他:“蛮熊,你为什么不使劲,你不忠于毛主席,和你爸爸一样。”
谢怀就吓得哇哇大哭:“报告洪司令,我的腿老是不打弯,我一定刻苦训练……”洪二妮是我们红小兵的司令,只是不带“总”字。
由于有着自己的妹妹被痛打的教训,加上自己是蛮子,所以,谢怀十分小心,那段时间里常常一人练到半夜,专练那段“就让他刺刀见红”。
终于有一天,领舞的洪二妮司令,跳得太用劲,一下跌倒在舞台下,摔肿了脸,红小兵的忠字舞才停了下来。不久,上边又说这是搞形式主义,这忠字舞就再也没人跳了。
但接着就是全矿上下男女老幼背诵老三篇,因为林副主席发出了指示:“老三篇是最容易读……”但实际并不是这么回事,小孩年轻人容易读,像我小妹妹新丽就背得滚瓜烂熟,常受大人表扬,我们家甚至因此让她去给我爸爸送饭。但是,没文化的老矿工们则不容易读。矿食堂有个炊事员李大爷,外号“红烧肉”,因为他的红烧肉做得最好吃(好像现在再也吃不上那么香的红烧肉了,不知是猪肉变了味,还是人的烹饪技术落后了)。他大字不识一个,领工资都是按手印。他背起来就特别难。他常常拿着毛选躲到一边去背,却常背错:“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新四军、八路军。”
“是八路军、新四军……”
但他马上就会背成:“我们的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
“又错了,落了一句‘和共产党’……”
你越纠正他,他就越急。
还有一句:“……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他老是背成“庄里的人死了,还开追悼会。”
往后,他就成了学不好毛著的反面典型,在矿食堂全体职工大会上要受批评。他胖,弯不下腰,就干脆跪下向毛主席像“请罪”。
“毛主席呀毛主席,我家几代血贫农,是您让我们翻身得解放,还教我学会了做红烧肉,可我连您的老三篇都背不会,这是我不忠于您的表现,我该死我有罪……”
斗到第三次上,李大爷爬上了8层高的洗煤仓,一跃而下自杀了。因为他太胖,把工友用来收尸的国防牌自行车(当时最加重的一种车型,青岛出产)都压坏了。
为什么我妹妹背得好,就单让她送饭呢?这是为了博得看守“牛洞”的造反派的高兴,好给我爸爸送点好吃的。我小妹妹新丽那时正上一年级,她长得恬静、可爱,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漂亮而有神。京剧样板戏《杜娟山》上演后,人们都说演柯湘的像我妹妹。又过了几年后,反映赤脚医生生活的电影《春苗》放映了,矿上的人又都说,演春苗的李秀明像我妹妹。她还特别聪明,她是我们家第一个背过老三篇的人。她的普通话也特别好,抑扬顿挫的节奏也掌握得好!要不是因为我爸爸的问题,她早就被选到矿务局作朗诵表演了。
一开始送饭我们没经验。因为我是老大,都是由我送。送去后,把门的造反派要检查,说走资派不能吃得太好。有一次,我急中生智,说:“新丽,你跟去送饭,记住,嘴要甜,要一口一个造反派叔叔,哄他们高兴……”
我妹妹人小鬼大,到了那儿,果然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不一会,居然给那些人背起了老三篇。逗得那些人哈哈大笑。很快,我妈妈专门为我爸爸烙的单饼卷鸡蛋就顺利地送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一招不灵了,尽管我妹妹以后还唱样板戏,还唱《打靶归来》等革命歌曲。我爸爸不但吃不上好的伙食,还被转移单押。我妈妈说这里边肯定有事。
果然,某一天的早上,矿革委主任刘振学(时为矿一把手,因革命需要,他已由总勤务员改称为刘主任)带了几个人到我家找到我妈妈宣布:“我们去沂蒙外调的材料已经来了,王世荫的问题已经得到证实,他早在青岛读书期间就加入了国民党的军统组织,是不折不扣的军统特务,我们奉命抄家……”
我妈妈辩解说:“老王的这一问题,1952年三反五反时已经有了结论,是没影的事。”
“住嘴,三反五反的结论怎能算数。现在是文化大革命,要扫荡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搜……”
于是,几个人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连我们家的炉底都翻了,抄走了我爸爸存放的一些书籍、字画(其中有不少我爷爷的正楷书信),最后还拿走了我们家惟一的一台晶体管收音机,说怀疑这是跟台湾联系的发报机。
被凶狠的吵骂声和劈里叭嚓的抄家声惊醒的我们三个孩子,急忙穿上衣服,龟缩在一边。我小妹妹毕竟太小了,就站在那儿睡着了。
洪亮哥领着几个年龄大的红卫兵走了过来,把我们兄妹三个叫到当院,让我们立正站好:“王新年、王新华、王新丽,你们三个听着,现在我以矿革委副主任的名义宣布,你们三个从现在起就是走资派的狗崽子了!从今后,只许你们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矿革委一成立,矿务局的造反派便兑现了原先的诺言,鉴于洪亮哥在揭批自己父亲大叛徒的斗争中,勇于狠批私字一闪念,真正做到了大义灭亲,便让他作为学生代表,当上了矿革委副主任。
“还有你们,以后有事要多向我汇报。”洪二妮也跟着来了。她手握一杆红缨枪。那时,能扛红缨枪的只有她一人。
我们三个一齐回答:“是,洪司令。”
洪二妮很不满意:“回答得不齐,再来一遍。”
我们又一齐回答:“是!洪司令。”
“还有,”洪二妮把红缨枪一顿,“王新丽以后不要背老三篇了,显什么熊能,毛主席的书不能让狗崽子背……”洪二妮老是背不好,谁背得好她就忌妒谁。
“我能唱……唱样板戏,李铁梅和小……小常宝吗?”我小妹妹可怜巴巴地问。
“不能唱!”
我小妹妹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一连哭了三天,哭得山摇地动,任谁劝也劝不住。
我妈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慌张,急忙给我爷爷写了一封信,谈到了矿上的造反派到老家外调的事,让他快去打探一下是怎么回事?问问到底是谁在捣鬼,还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第六部分
第55章
我也是造反派(1)
这个时候,我爷爷的日子也不好过。
因为毛主席说了,“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每个人灵魂的大革命,所以上至中南海的刘少奇,下至崮下村的王汉魁,谁也别想逃脱。
沂蒙县的一帮子人也拉起了造反派组织,起名为“东方红战斗队”,后觉着战斗队规模太小,又改成了“东方红兵团”。并有一首顺口溜式的队歌:
东方红,出沂蒙。
誓死捍卫毛泽东。
打倒一切帝修反,
沂蒙山河一片红。
东方红兵团当时干了两件惊动沂蒙的大事:一是砸烂了“刘少奇的旧县委”,成立以秦三腿为首、巩海峰为副的县革委;二是决心揪出以大土匪头子、大军阀王汉魁为首的一批历史反革命。
在这里必须先说说县革委主任秦三腿。秦三腿是这人的外号,说句不文明的话,他的第三条腿是指他的生殖器,意思是说他的那玩意大,跟一条腿差不多。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与他经常调戏妇女有关。他原是县酒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因调戏妇女,进过两次公安局,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就是这样一个人,靠造反起家,进了县革委会。不知为什么当时的造反派似乎都有点那个,枣西矿的刘振学吧,是好偷,老家的这位姓秦的吧,则好色。
至于副主任巩海峰,则是以解放的老干部的身份进的县革委的。“文革”开始时,他是县革委会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由于他有心计眼皮活,一如当年整我爸爸时那样,跟造反派跟得紧,所以,很快便官复原职。
东方红兵团之所以拿我爷爷开刀,毫无疑问是因我爷爷的资历最老,影响最大。拿了我爷爷就镇住了全县。
。。。。。。
就在这危机关头,有人出面相救了。
这是1967年早春二月的一个晚上,北风呼啸,雪花漫舞,整个老鹰崮及崮下村全被白雪所覆盖。远远的,有一个人影向山上走来,由于雪太厚,他走得很吃力。几乎是在爬。
终于,人影在村北头坡地的小院里停下,并急促地敲起门来:“爷爷,爷爷……”
“谁呀?”我爷爷急忙披上衣服。
“是我,李祈安,小安子,小安子呀……”
“啊,小安子呀,你怎么三更半夜的……”我爷爷赶忙给他开了门。
这时,他的被窝里还有个女人,这人就是传说中同他相好的郑寡妇,刘英的那个远房的姨。不过,他没让李祈安看到她。
他将李祈安迎在堂屋,给他倒了杯白开水:“快说,什么事孩子?”
“快,爷爷您赶快跑,县里的造反派要来抓您了,标语都写好了,说您是大土匪、大军阀……”
摇曳的灯光中,我爷爷沉默了好长时间。“好哇好哇,终于搞到老子头上了。哼,没那么容易……”
接着,我爷爷又关切地问李祈安:“怎么样,孩子,你和你娘还好吧。”
那时,李祈安已经16岁了,已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沧桑:“还凑和吧,造反派让我和我娘扫大街,从东大门往西……”
“要顶住,孩子,要照顾好你娘。”
“爷爷您放心,我会顶住的。”自挨饿那年,我爷爷将救命的玉米杂面送给了他,他就认我爷爷做了亲爷爷。
“有空看看书。”我爷爷没忘了交代。
“我在自学算盘呢,”李祈安一说到算盘,眼睛里就放光,“我喜欢那玩意,喜欢算账。”
我爷爷说:“好,孩子,艺多不压身,好好学,学好了等着算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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