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当此时势艰难,岂暇乘时观省?且果有此举,亦必明降谕旨,预行宣示。”而事实却相反,听到八里桥兵败的消息之后,他再也顾不得“预行宣示”,一心只想逃命了。
咸丰皇帝一生大概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八六○年九月二十二日这一天,正值秋分日,凌晨时分,咸丰皇帝先是来到圆明园的“鸿慈永祜”,向列祖列宗跪拜叩头,然后在勤政殿召见了包括恭亲王奕訢在内的五位王公大臣,决定由恭亲王奕訢留在圆明园暂时主政,主持北京的“抚局”。随后,他本人则带领部分皇族成员及亲眷随从护卫,从圆明园大东门出发,逃往热河行宫。当出逃的人群沿福海匆匆行走的时候,一个孩童突然发出“安乐渡、安乐渡”的叫声。这是咸丰皇帝四岁的儿子、后来的同治皇帝载淳发出的欢叫。平素时间,“皇帝在圆明园御舟徐行,则岸上宫人必曼声呼曰:‘安乐渡!’递相呼唤,其声悠扬不绝,至舟达彼岸乃已。”(《圆明园资料集》),此时载淳模仿的就是这种皇家所熟悉的、太平日子里的声音。据说,咸丰皇帝闻听之后,抚摩着载淳的头顶说“今日无复有是矣”,然后潸然泪下,周围的人也都凄惶不已。
《庚申英夷入寇大变记略》一文记述了咸丰皇帝一行的惨状:“銮舆不备,扈从无多。随行者惟惠王、怡王、端华、肃顺等,并军机穆荫、匡源、杜翰诸人。车马寥寥,宫眷后至,询迫不及待矣。是日,上仅咽鸡子二枚。次日,上与诸宫眷食小米粥数碗,泣数行下。”
咸丰皇帝出逃的当天,北京城的九座城门全都关闭,城内和城外交通断绝。尽管恭亲王奕訢留守在圆明园里主政,但是,六部九卿已经没有一处官署能够正常开展工作。曾经亲历事变的晚清名士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里记载:“车驾东出,宫眷惧仓皇行,人心大震。”时任吏部郎中的吴可读在《罔极篇》里写道:“是日,所有在京大臣眷口,及有力之家眷口,借移徙远避,车价贵不可言。雇涿州单套轿车,须银二十两,保定则三十两。”从这些记录来看,此时的北京城已经完全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北京的混乱局面完全是由于咸丰皇帝出逃造成的,其实,当时的危机远没有咸丰皇帝想像得那么严重。吴可读在《罔极篇》里分析说:“圣驾仓皇北巡,随行王公大臣,皆狼狈莫可名状,若有数十万夷兵在后追及者然。其实夷人此时尚远。”吴可读的判断是准确的。事实上,此时的英法联军也处于极大的恐慌之中。
八里桥之战,英法联军尽管人员伤亡不大,但他们差不多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枪炮弹药和给养,亟等着后方的补充。他们不光没有能力攻打北京,甚至担心清军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法国特使葛罗在十月三日写给本国外交大臣的信中这样描述他们当时的危境:“若弹药像期待的那样明天运到,那我们就可向北京进发。我们已经不得不多次对中国政府假意示好,以掩饰我们的无能为力。”
不独如此,在英法联军的“后方”天津,城内根本没有驻军,城外仅有一个兵营留有数百人,另外,停泊在内港的五艘英法联军船舰,也仅有几百名兵士留守。如果此时清廷能够组织部队向弹药匮乏、粮草不继的英法联军发起攻击,战局极有可能颠倒过来。
可惜的是,皇帝出逃,官兵溃散,大清朝野上下已成一片散沙,毫无战斗力可言。更令人费解是,为了不影响朝廷办理“抚局”,清军兵营从朝阳门外东大桥一带,一直撤退到了德胜门外北顶一线,这样以来,北京城东北郊数十里区域之内,竟没有一兵一卒防守,任由英法联军侦察袭扰。李慈铭《感事》诗云:“夷酋方丧魄,廷议急和戎。”恰可形容当时的情形。
凡此种种,英法联军方面也感到奇怪,从任何角度来看,清军的表现都不像是一个有着悠久战术传统的国家军队所为,他们的表现更像“黔驴技穷”典故里的那头既不知已、也不知彼的“驴”。在以后的日子里,英法联军表现得更为跋扈和骄横,他们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有效的抵抗。后来,他们中有人回忆这场战争的时候,甚至把它形容为一场漂亮的征战,比作一次浪漫的“军事散步”。他们的胜利也确实来得轻而易举,可以说,是以最小的伤亡获得了最大的收益。
洗劫圆明园
御园“空城计”(1)
夷人直扑淀园,恭邸以下,仓卒出行,淀园想被蹂躏。
——翁同龢《翁文恭日记》)
从统帅到士兵,英法联军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北京。他们之所以敢冒兵家之大忌劳师远征,是因为他们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畅通快捷的海上运输线作保证。早在开战之初,英法联军就预先定在冬季到来之前撤离中国,以免河流封冻军队无法出海。随着局势的复杂化以及天气渐渐转冷,英法联军开始对前景变得担心起来——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要从清政府手里得到更大更多的特权和利益——他们担心当冬季到来的时候,他们与一贯巧于周旋推委的清政府达不成任何“协议”,不得不两手空空地撤离中国。
英法联军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占领皇家御园
圆明园。这次意外的占领,不但使英法联军从官员到士兵全都发了财,而且也使英法联军手里多了一张打赢战争的王牌:通过洗劫、焚烧圆明园,英法联军彻底打垮了以咸丰皇帝为首的清政府的意志,并且得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他们这次行动所要完成的一切卑下的目的。
咸丰皇帝出逃前任命他的弟弟、二十八岁的恭亲王奕訢“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督办和局。”九月二十一日,恭亲王照会英国特使额尔金,要求言和,额尔金第二天复照拒绝,声称人质未还,决不议和。九月二十五日,额尔金又给恭亲王发来照会,说三日内放还全部人质并接受条件,联军可以停止前进,否则将一举夺取北京;恭亲王则提出联军先撤退到张家湾,然后双方再画押、换约,最后释放巴夏礼等人质。
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英法联军得到了半个月时间的休整,并充分补充了给养和弹药。而恭亲王在这宝贵的两周时间里,却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战守准备。他在十月四日给咸丰皇帝的奏折里仍在抱怨:“目下情形,战守均不足恃。……至僧格林沁、瑞麟等,屡次来函,总以军无斗志,深盼和议速成。相应请旨饬僧格林沁等及守城王大臣,激励军心,力求制胜之策。一面再由臣等设法补救,力保危城。”因此,当英法联军开始向北京进发的时候,清政府已经错过了打败联军的最佳战机。
十月五日,得到充分休整的英法联军进发到了北京城下。此时清政府方面没有人敢于出面与英法联军接触,倒是民间商人派出了代表前往敌营议和。《庚申北略》记载,八月二十日(公历十月四日),“商人乐姓平泉,开同仁堂者,邀集众商,备牛羊千头,往夷军犒师请和”;另据翁同龢八月二十一日(公历十月五日)日记记载:“商人乐平泉、王海捐备牛羊馈送夷人。”(《翁文恭日记》)。对此,英法联军的回答则是:“此国大事,岂商人所得与闻,须恭亲王来说话。”(《庚申北略》)
十月六日上午,英法联军从朝外三间房一带出发进犯京城。不过,他们并未贸然攻城,而是绕经东直门和安定门外向西北进攻,袭击驻扎在德胜门外的僧格林沁、瑞麟部队的后翼。结果,大清守军闻风而逃,不战而溃。英法联军从俘虏口中得知,僧格林沁部队撤退到了北京西北圆明园一带地方,于是决定向北京西北方向追击,消灭这支清军机动力量。
出发后不久,英国先头部队遭遇了清军大队骑兵,双方交火。很快,清军向西溃逃。英军因不明敌情,加之不熟悉道路,决定暂时宿营,先头部队在德胜门外土城关以西驻扎,大队人马则屯聚在黄寺、黑寺一带。
与英国军队不同,法国军队在行进的道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他们穿过海淀,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后来,法国军队踏上了一条修整得十分漂亮的宽阔大道,周围的建筑与景物也较别处漂亮很多,到了黄昏的时候,法国军队沿着这条大道径直来到了圆明园的门口。而此时,受命留守圆明园的恭亲王已经闻风逃走;僧格林沁、瑞麟残部也已逃往西直门以南,或者清河以北;圆明园的数千名护军更是纷纷逃散。至此,昔日护卫森严的圆明园大宫门,已经是空空荡荡,守卫它的只有一群侍卫的太监,皇家御园圆明园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法国人本以为在圆明园会遭遇一场恶仗,结果却完全两样。最初,留守圆明园的管园大臣文丰亲自出面拒绝了法国部队进入圆明园的要求。法国军队因为不知道圆明园的守备情况,暂时向后撤退了一段距离。法国军队走后,文丰急忙召集圆明园的守卫禁兵,竟无一人应命,因为这时对圆明园负有守卫之责的禁兵已经全部逃散。文丰知道洋人不会就这样乖乖离开,忧心如焚。
果然,法国部队很快又折了回来。几名海军陆战队员翻墙入内,打开了圆明园的大门。当走在最前列的法军士兵来到出入贤良门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遇到了二十余名技勇太监的自杀式抵抗。冲突虽然短暂,但进行得异常惨烈,结果,法军方面有数人受伤,其中包括两名军官;技勇太监这边,八品首领任亮战死,其他人受伤被俘,随后悉数遇害。当晚七点钟,法国公使葛罗,法军司令蒙托邦入踞圆明园正大光明殿。管园大臣文丰深感凭一己之力无法保护圆明园,绝望之下,投福海自尽。
对于法国军队来说,占领
圆明园是一个极其意外的收获,短暂的狙击战过后,圆明园全部落在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十月七日清晨,法军指挥官蒙托邦在圆明园稍作浏览,像所有人一样,蒙托邦对圆明园的奇观印象深刻。十月八日,他曾这样写信向朋友描述他对圆明园的第一印象:“我们欧洲,没有任何东西能与这样的豪华相比拟。我无法用几句话向您描绘如此壮观的景象,尤其是那么多的珍稀瑰宝使我眼花缭乱。”(伯纳·布立塞《1860:圆明园大劫难》)海军上尉帕律的感受更加具体,他在《1860年远征中国记实录》中写道:“看见夏宫后,联军中的所有人,虽然学历、年龄与思想各不相同,所得出的印象却是一样的:再也找不到可与之媲美的花园了。人们都震惊了,都说,法国所有的皇家城堡也抵不上一个圆明园。”
十月七日中午,英国特使额尔金和指挥官格兰特也抵达圆明园,浏览之后,他们对圆明园的惊讶一点也不亚于法国人。额尔金评论说:“圆明园确实是一项精致的文物,像一个英国公园一样——数不尽具有漂亮的房间的建筑,充满了中国的古董珍品和精美的时钟、铜器等等。”(《圆明园史话》)英法联军中其他人的观感也都大略如此。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时间欣赏美景,他们的眼睛全都被园子里的珍奇宝贝吸引了,抢掠已经开始。
英国人和法国人谁都不肯承认自己率先开始洗劫圆明园的行动。法国人声称:“尽管他们比英国人先期到达圆明园,不过,他们的指挥官蒙托邦将军命令‘在英军指挥官到来之前,不要触动园内物品。’”英国人的说法则相反,他们认为“法国人早已占据了好久,并且掳取了不少最可宝贵的库藏。”不过,他们的共同点是,双方都没有严令抢劫之风的发生和蔓延。相反,两军会合之后,抢劫立刻变得合法化了。英军特许军官们任意挑选他们所喜爱的物件,作为纪念品。同时,每个军团分为两组,两个组上午和下午轮换进入圆明园。法军方面也是一样。
多年后,在以各种形式出版的回忆录中,当事者们详尽地描述了当年在圆明园里发生的事情。
英军指挥官格兰特的翻译斯温霍(RobertSwinhoe)在《1860年华北战役纪要》里描述了抢掠的场景:
军官和士兵,英国人和法国人,以一种不体面的举止横冲直撞,每一个人都渴望抢到点值钱的东西。多数法国人都拿着巨大的棍棒为武器,遇到不能挪动的东西,就捣个粉碎。在一间屋子里,你可以看到好几个各种等级的军官和士兵钻到一个箱柜里,头碰头,手碰手,在搜寻和抢夺里面的物品;另一间屋子里,大群人正争先恐后地仔细检查一堆华美的龙袍。有的人在对着大镜子玩弄掷钱的游戏,另外的则对着枝型吊灯搞掷棒打靶来取乐。尊重身份的事情已经完全看不到,占优势的是彻头彻尾的混乱状态。
法国翻译官、当年二十岁的德里松在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