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乖孩子!” 莉缇喊。“快逃走!”
她注意到背后传来男性的喊叫,但苏珊的狂吠声压过那些话语。
女孩开始用力挣扎,但固执的老鸨紧抓不放,硬把她往醋坊街里拖。克蕾举手要打女孩时,莉缇冲过去用手背挡开老鸨。
克蕾踉跄后退,靠在一面肮脏的墙壁上。“臭三八!别管我们!”她再度往前扑。
她的动作不够快,还来不及抓到女孩,女孩已被莉缇迅速推开。“守卫,苏珊!”她告诉獒犬。苏珊挨近女孩黄褐色的裙子,发出警告的低吼。老鸨犹豫着,愤怒使她的脸扭曲。
“我劝你从哪个洞爬出来就爬回那个洞去,” 莉缇说。“敢再对这个孩子下手,我就要使你因诱拐和施暴未遂而被捕。”
“被捕?”老鸨重复。“你要告发我?我倒想知道你要她做什么,大婊子。”
莉缇望向女孩。女孩双眼圆睁地从莉缇望向老鸨又望回来,显然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鲍尔街,”女孩哽咽道。“我遭到攻击和抢……抢劫,她要带我去……去——”
“跳火坑。” 莉缇说。
一个高个子无赖在这时冲进醋坊街,另一名男子紧跟在后。其他几个男人也从不同的酒馆和巷弄里出来。
莉缇很清楚群众聚集处易生事端。但无论有没有群众,她都不打算丢下这个举目无亲的女孩。不理会群众,莉缇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孩身上。
“鲍尔街在那边。”她往西指。“这个坏人带你走的路通往朱里巷,大大小小的妓院都在那里,不信问这里的任何一位男士。”
“骗人!”克蕾尖叫。“是我先发现她的!要女孩自己去找,生长过度的母夜叉!到我的地盘抢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举步走向她的受害者,但苏珊不祥的吠叫使她止步。“叫那只畜牲滚开!”她愤怒地说。“不然你会后悔的。”
难怪她手下的女孩那么怕她,莉缇心想。胆敢靠苏珊那么近,她一定是疯了。连围观的那些贫民窟出身的流氓都和嗥叫的獒犬保持距离。
“你的算盘打错了,” 莉缇平静地对她说。“数到五让你离开,不然你才会后悔莫及。一、二、三——”
“得了,得了,女士们。”那名高个子无赖推开另一个挡路的笨蛋往前挤。“这样过度的挑衅和威吓会使你们的紧身褡爆开,美女们。为的是什么?小到不能再小的问题:一只小鸡,两只母鸡都想要。小鸡这附近多得很,不是吗?不值得扰乱国王赐予的安宁和惹恼警察,对吧?当然。”
他掏出钱包。“这么办吧。给你们一人一张钞票,这个女孩就交给我吧。”
莉缇认出上层阶级的特殊口音,但气得忘了感到诧异。“一张钞票?”她喊到。“那就是你给一条人命估定的价值?一英镑?”
他转过炯炯有神的绿眸俯视她。他比她高出好几吋,这在莉缇的经验中并不常见。
“从你驾车的方式看来,你把人命看得连一文都不值。”他冷静地说。“你一分钟之内就在斯特兰街上差点撞死三个人。”他放肆的绿眸扫过围观的群众。“应该有法令禁止女人驾车,”他宣布。“危害公众安全。”
“对,昂士伍,下次在上议院发表演说时,你一定要缇议。”有人高喊。
“下次?”另一人喊道。“应该是第一次吧,如果他晃进议会时屋顶没有塌下来。”
“该死!”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不是昂士伍吗?”
“没错,居然在扮演所罗门王。”前面有人高声回应。“而且和往常一样看走了眼。葛小姐,告诉公爵,他以为你是柯芬园的妓院老板。”
“不足为奇,”他的一个同伴说。“他也曾经把丹恩侯爵夫人当成妓女,对不对?”
莉缇这才明白这个举止粗鲁的人是谁。
五月时,喝醉的昂士伍在一家旅店遇到新婚之夜的丹恩侯爵和他的新娘。他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个女人是淑女,更不相信是丹恩的妻子。丹恩不得不用拳头来纠正昔日同窗的误解。之后好几个星期,那件事都是伦敦街头巷尾的话题。
这也就难怪莉缇把公爵误认成另一个柯芬园的无赖。根据种种流传的说法,昂士伍公爵是《德布雷特贵族名人录》里最堕落、鲁莽和愚蠢的浪荡子之一,考虑到贵族已颇可悲的现况,那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莉缇看出他也是最不修边幅的贵族之一。那身订做的昂贵衣服显然被他穿着纵情声色及和衣睡了好几天。他没有戴帽子,浓密的栗色头发垂遮住一只长期睡眠不足和放荡过度的眼睛。他对基本装扮唯一的让步是,最近让人替他刮过胡子,很可能是趁他烂醉如泥时。
她看出的还有在他绿眸深处闪耀的地狱之火、傲慢微翘的鼻子、线条分明的颧骨和下颚……曲线极不寻常的嘴唇,给人各种指望,适合欢笑、犯罪等等。
她并非无动于衷。平时被她深藏在内心的魔鬼,注定要受他内心的魔鬼吸引。但她也不是傻瓜。她很清楚这就是痞子的面相,一言以蔽之∶麻烦。
但这个痞子贵为公爵,连最差劲的贵族也比一介记者,尤其是女记者,对警方更具影响力。
“公爵,你只误认了我们之中的一个。”她以僵硬的礼貌语气说。“我是《阿格斯》双周刊的记者葛莉缇。这个女人是著名的老鸨。她借口要带那女孩去鲍尔街,其实是要把她诱拐去妓院。如果你肯拘捕她,我很乐意陪同前往作证——”
“她才是阴险狡诈的骗子!”克蕾喊道。“我只是要带那孩子去老皮生蚝屋吃点东西。”她举手挥向对面的餐馆。“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落入你手中会更惨。” 莉缇把注意力转向昂士伍。“知不知道不幸落入她手中的女孩发生什么事?她们遭到殴打、挨饿和强奸,直到深陷恐惧之中,然后被她逼上街头扑拉客卖淫——其中有些才十一、二岁——”
“你这个满嘴谎言的臭婊子!”克蕾怒吼道。
“我侮辱了你的名声吗”莉缇问。“想不想要决斗报仇?我很乐意奉陪。就是现在,如果你愿意。”她向老鸨走去。“让我们看看你喜不喜欢挨打。”
一双大手抓住她的双臂把她往后拉。“够了,你们吵得我头好痛。让我们尽量维护治安,好吗?”
“喔,真可笑。”有人喊道。“昂士伍维护治安。地狱趁我不注意时结冰了吗?”
莉缇低头注视抓着她手臂的大手。“拿开你的手。”
“我会的,不过得先有人拿约束衣来给你穿上。不知道是谁把你从疯人院放出来的。”
莉缇的手肘向后往他的腹部一撞。真是硬。一阵疼痛从她的前臂传到手腕。
但他并非毫无感觉,因为在群众的嘘叫和口哨声中,他咒骂一句松了手。
及时脱身,切莫回头,内在的声音警告她。
那是理智的声音,如果他的嘲弄没有触及痛处,她原本会听从。退缩不是莉缇的天性,自尊不允许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或恐惧——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心跳如擂,她眯起双眼,转身面对他。“你再碰我,我会打得你两眼青肿。”她警告。
“动手啊,公爵!”一名围观者怂恿。“再碰她。”
“对,我押十镑在你身上,昂士伍。”
“我押十镑赌她能赏你两个黑眼圈。”另一个人说。
其间,公爵估量着她,绿眸大胆地从她的帽子扫到半长统靴。
“是很高大,但力气无法与我相比。”他宣布。“我估计她五呎九吋。一百四十磅,脱光衣服的重量。”他的目光掠过她的上半身。“对了,我愿意付五十基尼看她脱衣服。”(译注∶基尼为英国旧金币)
群众对他的俏皮话报以粗嘎的笑声和寻常的下流话。
猥亵的笑声和言语都无法使莉缇困窘。她了解这个粗俗的世界,她在其中度过大部分的童年。但群众的喧闹声使她想起当务之急。她试图搭救的女孩呆站在原地,惊恐的表情像是发现自己在丛林里被食人族团团围住——事实上也差不多。
但莉缇还是不甘心被这个白痴驳倒。
“太棒啦!”她对他说。“增广孩子的见闻,为什么不呢?让她见识一下伦敦人的礼貌,以及贵族的高尚道德。”
她还有许多话可说,但缇醒自己,训斥他还不如训斥石头。这个笨蛋如果曾有良心,那良心也在多年前因疏于使用而死去了。
朝他令人畏缩的一瞥后,她满意地转身向女孩走去。
迅速扫视过人群后,莉缇发现布克蕾那个老鸨已经溜掉了。这今人沮丧,但她留下来也不会有任何差别,因为除了自己的娱乐,这些聒噪的无赖没有一个关心其他的事。
“来吧,亲爱的。”她在接近女孩时说。“我们在这群人之中完成不了任何事。”
“葛小姐。”公爵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心头一惊,莉缇猛地转身,正好碰到一副结实的男性躯体。她往后退,但只退半步,然后抬高下巴,挺直背脊。
他不后退,她也不退让,虽然不容易。她的视线被他壮硕的身躯挡住,近距离使她清楚地察觉到他合身衣服下迷人的强壮体格。
“反应真灵敏,”他说。“如果你不是女生,我就会接受你的缇议——我指的是黑眼眶。也就是说,打得——”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莉缇说。
“拥有渊博的字汇当然很好,”他说。“但是我劝你,将来在开口前运用一丁点理智。 你有办法做到吧? 因为,要知道,别人可能会把你可爱的挑衅和威吓当成有趣的挑战。如果是那样,你可能会发现自己陷入始料未及的另一种扭打之中。你了解我的意思吧,女孩?”
莉缇把眼睛睁得老大。“天哪,”她屏息地说。“你说得太深奥了,公爵。我的小脑袋完全无法理解。”
他的绿眸一闪。“也许是你的帽子太紧了。”他把手伸向丝带,在几寸外停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轻举妄动。”她的声音平稳,一颗心却怦怦直跳。
他放声大笑,动手拉扯帽带。
她迅速挥出拳头。他抓住拳头,继续大笑,顺势把她拉到他结实的身体上。
那多少在她的预期之中。她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但没有料到会猛然爆发出许多无法辨认的感觉,一时间竟心慌意乱起来。
下一秒钟,她的嘴就被他温暖坚定和异常熟练的吻封住。在那骗人的温和压力下,她迷惘无助地往后倒。她心跳加速地注意到他的大手贴着她的上背,它的温暖透过硬挺的层层衣物渗入;她还注意到被他结实手臂扶着的后腰传来更多的温暖。
在那危险的片刻里,她的心神随着肌肉一起屈服,迷失在他的体温、力量和令人意乱情迷的男性气息和味道里。
但本能经过严格磨练的她在转瞬间作出反应:她沉甸甸地瘫在他的怀里。
她感觉到他的嘴离开她。
“天啊,小妞要晕倒——”
她狠狠一拳击中他的下颚。
第二章
接下来维尔只知道自己平躺在一摊烂泥里,耳鸣中听到喝彩、喊叫和口哨。
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望向击倒他的人,让视线从黑色半长统靴往上掠过厚重的邦巴辛毛葛黑裙,来到纽扣拘谨地扣到下巴、朴素如男装的外套上。
在顶端的纽扣上方是让他一见倾心的绝色容颜。她是冬之美女,有着冰蓝眼眸和雪白肌肤,黑色软帽下是颜色如十二月阳光的丝般秀发。
此时此刻,那对引人注目的蓝眸正冷冰冰地瞪着他。他猜神话里的蛇发女妖用的就是这样的眼神。他毫不怀疑,如果这是神话的虚幻世界而不是现实生活,他已变成石头。
实际上,他变硬了的只有通常会变硬的那个地方,但即便以他来说,速度也算快得出奇。在他把她拉进怀里亲吻之前,她的大胆、美貌和身材已经激起了他的欲望。
就在他傻傻地盯着他疯狂渴望的红唇时,她撇嘴露出鄙夷的微笑。其中的嘲弄使他清醒过来。
这个傲慢的妞儿以为她赢了,他知道大家也是那样想。不用几个小时,伦敦的每个人都会听说昂士伍——莫家最后的惹祸精——被一个女人打倒在地。
身为惹祸精,维尔宁愿被炙叉慢烤,也不愿承认自尊受损,或流露出真正的感觉。
所以,他以他著名的气人笑容回答她自鸣得意的鄙视。
“好吧,你要以此为教训。”他说。
“这东西说话了,”她对围观者说。“看来死不了。”
她转身走开,毛葛裙摩擦小腿的窸窣声,听来像毒蛇发出的嘶嘶声。
不理会伸来扶助的手,维尔一骨碌爬起来,目光仍看着她。他看着她傲慢地扭腰摆臀,从容不迫地带着獒犬和女孩转进醋坊街的西南出口,从视线中消失。
即便到那时,他还是无法把注意力完全转向身边的众人,因为在他脑海不停翻腾的猥亵画面里躺下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但他认出围在身边的那三个人是杜奥古、柯乔治和萧道夫,他们也认识他或自以为认识他。因此他依照他们的期望,继续露出醉醺醺的开心表情。
“她要以此为教训,是吗?”杜奥古低声轻笑着说。“什么教训,我想知道?如何一拳打碎下颚吗?”
“打碎下颚?”柯乔治忿忿不平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