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痕——,你回来了?”
“恩,回来几天了。”
那个叫做青痕的少年戴着半张面具坐在轮椅里,膝上坐着朱璃,她两只眼睛扑闪扑闪望着江凌渡,一副后怕的样子。
“回来几天了”——她昏迷了多久?
“你个短命鬼啊,真当自己铜墙铁壁呀?”重云从屋外进来,踱至床边,没好气道,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是担心的。
白剑扶她坐起来,江凌渡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都使不上来,心跳很重,却是空落落的,像是被挖空了那样,想来是在烟雨城着了风寒一直低烧不断,到了蝶谷安下心来反而发作了,“不小心而已——对了,笑笑呢?”
“被我关在外面了。”重云撇了撇嘴。
江凌渡不禁好笑,他也太过小心了,总是怕人知道她有心疾而借此害她,“算了。他迟早要知道的。”
“阿凌,那个寒笑笑,长得如此妖异,又以音律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青痕不得不问她。在那些孩子中,他最年长,年方十八,也是最沉稳的一个,做事向来细致谨慎,他不能让一个有潜在威胁的人呆在身边。
“我不知道。”江凌渡老实交代。
白剑挑眉,“你这次竟然随便捡了个人回来?”
“这次不是捡的,是请回来做宫主的,你们不觉得他的形象很合适么?”
“对哦!他好漂亮捏,可是是个哥哥,不然可以一起洗澡~”紫泠趴在床边一边流口水一边惋惜。
“你个色胚!”旁边绿珠摆出姐姐的样子敲了她一记毛栗子。
“好了,首先,他形象气质适合,其次,他武功不弱,这两点已经达到魔宫宫主的条件了。我可是花了六千两黄金把他请过来的,你们别给我使坏啊!”
“但是——”青痕依旧有些不放心,江凌渡做事从来不靠谱。
“我要睡觉了,我要睡觉了!”江凌渡像条泥鳅一样往下一滑,钻入被子,闭了眼,呼呼大睡。
众人无奈,只好一一出了屋子。白剑最后一个出去,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她一眼,那玫红的脸颊,微沉的呼吸,明显的假寐,要说来历不明,怕是她与那个寒笑笑旗鼓相当罢。
那年大雪纷飞,他倒在雪地里,任寒冷侵蚀最后的生命,想要在最后虚幻的光亮中安静地结束生命,如果一身的肮脏可以被那无垢白雪洗净,大概也是上天的恩赐。
“如果你可以抛弃过去,我可以救你。”虚无飘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睁开眼,苍茫天地间,只有两点漆黑的眸子。他眨了一下眼。
即便如此渴望死去,看到希望,还是不想放手。
如果可以活下去,就把所有的污秽掩埋于这漫天漫地的大雪中罢。
再次醒来时,他已身在蝶谷。他已变成白剑。
对她,他还是一无所知。只是看着她离开又回来,蝶谷里渐渐热闹起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被江凌渡带回来之前,都有自己的过去。只是能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将过去抛弃。至少在她面前,他们只属于她,只属于那个她认识的自己。
而她,不属于任何人。
褐色眸中薄雾渐拢,他轻轻掩上门。
外边,一群人已经摆开了架势。朱璃见白剑终于出来,赶紧拉了他,将一张椅子横在他身前,以眼神示意,然后爬上青痕的膝头——那个她的专属王位。
白剑很配合地将左脚踩上椅子,左手搁在腿上。
寒笑笑坐在桌子另一边,从左到右一一扫过,一个坐轮椅的,抱着个小屁孩,一个眉间满是顽劣的少年,一个摆出山寨头目姿势的少年,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一个盲童端了一杯茶过来,踮起脚尖放在他身前,然后缓缓走到对面,躲在两个少女身后。
有种想揍人的冲动。这是想干嘛?打架?
“咳咳,开始发问。”朱璃老气横秋道。
“你叫什么名字。”白剑面无表情道。
“寒笑笑。”好,想玩,就陪你们玩玩,寒笑笑嘴角一勾,眸子亮闪闪的,典型的魅惑众生相。
那边紫泠一个控制不住便是心心眼口水直流,惹来绿珠一个白眼。
“本名?”
“正是。”
众人对望几眼交换眼神。
“师承何处?”青痕问。
“无师自通。”睁眼说瞎话,能像寒笑笑这样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心不跳浑然天成的,世间少有。
“那个——”紫泠正要说下去,冷不丁被绿珠掐了一下大腿,登时不敢说话。
绿珠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眸中的犀利却故意不掩去,“老大说,你将会成为我们的宫主,你答应了?”
“没错。说起来,你们这样,是不是以下犯上?”寒笑笑不禁暗笑,魔宫众人就是这些小孩子?
“既然如此,称你一声宫主也不妨。不过你要想清楚,和老大那样不靠谱的人合作,可是很危险的。”
寒笑笑眼中笑意愈浓,“越危险越刺激,不是么?经营魔宫若不危险,那武林正道岂不是没饭吃了?”
绿珠目露赞赏,报以一笑。
“好了好了,该我问了!”年纪最小的朱璃要开始发飙了,“我说,那个寒笑笑,你是为了什么接近老大?为钱?为色?还是你爱上老大,要娶她?”
寒笑笑一时语塞,也还未来得及张口,只听朱璃又道:“老大也的确是老大了。今日我做主,把她许给你,什么时候有空,赶紧成亲吧!她这个岁数的女人,生的娃娃都可以打酱油了!”
她杏眼圆睁,双手叉腰,声朗气清,说得一本正经。无奈别人都是不解风情的,一张张如玉面容有裂痕滑过。
“寒公子不用理她,这个问题不作数。”青痕赶紧捂了她的嘴,朱璃转头愤愤望向他,一副受伤的样子。
“等一下!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重云忽然冒了出来,“你和短命鬼真的只是最近才认识?”
寒笑笑想起那日他说的什么飞儿,看来他还是不大相信,“没错,八日前,烟雨城夺宝大会初见。”
“哦,是那样啊……”重云狐疑看他一眼,经验告诉他,这个寒笑笑不是在说谎,“蓝岚,该你了。”
蓝岚从绿珠后面探出一个头来,怯怯道,“寒公子,不要介意——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被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的——他们说,这是有助于增进感情的——”
“蓝岚,你竟然浪费一个问题!”朱璃不满道。
“也不知是谁,刚刚问了一个白痴问题!还好意思说蓝岚!”白剑戳了一下她的脸,佯作生气道。
朱璃闷哼一声。旋即换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从青痕身上滑下来,跑向寒笑笑,轻轻一跃便勾住他的脖子,紫泠也牵了蓝岚的手从侧面一个熊抱圈住寒笑笑。
“欢迎加入我们的魔宫哦~”
耳边是少女和孩童特有的清脆甜糯,寒笑笑只觉得心上痒痒的,像被和煦的太阳晒过,被柳风拂过,那种微痒。
他这是怎么了,若是别时别地别人,他早已大开杀戒了罢?可是,此刻,他只觉得一切都很和谐。
春光正好,笑语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尽管在此之前被他们当做空气般过了两日,然而此刻,他似乎可以明白那些冷漠这些盛情背后的深意。
即使这个所谓的魔宫,在他眼中不过是儿戏般的家家酒,他还是觉得有趣。
江凌渡在一群人的督促之下身子好起来。于是开始想尽办法压榨这些免费的劳力。
搬了张藤椅到外面,懒懒地晒太阳,蓝岚给她按摩头部,绿珠和紫泠按摩双腿,朱璃在给她修指甲,青痕在剥果子,白剑在削苹果,重云在屋里骂骂咧咧地煎药,寒笑笑在弹栖梧。
初见栖梧的惊艳,已成了喜爱。他没有想到的是栖梧竟然在她手里。他听说栖梧已经被前朝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逍遥王爷买去,暗中窥探,却并未寻到栖梧影子,只好就此作罢。然而为何,江凌渡会有栖梧?寒笑笑并没有问,正如她没有问他的身份一样。这种虚名,只会成为拖累。
溪水闪光,鹅卵石圆润光滑,栖着小鱼,将水面碎成一块一块,镶着金银边,天光云影间,青草蔓蔓,野芳幽香。
平静如水的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静悄悄流淌走。几场春雨过后,清风撷着沁人的香味,弥漫蝶谷。江凌渡率着一班小鬼带着寒笑笑嬉闹于蝶谷,将那些隐秘的景致逐个翻出来,惊得鸟兽奔走,踏破琼瑶,鱼虾不安。
日光一寸寸长,一寸寸短,蝶谷里的日子,淡而有味,然而他们都不是隐士。再欢乐的日子,如果没有了刺激,就不是真正的生活。
还有一个宏伟的目标等着他们去实现。
那一年,寒笑笑二十三,江凌渡二十二,青痕十八,白剑十六,蓝岚六岁,绿珠十四,紫泠十三,朱璃五岁,一位宫主,两大护法,四大阁主,一个魔宫已有雏形。
这些名字,在许久之后,都是一个个神话,因为难以立传,所以只能是神话。
作者有话要说:朱璃的话太鸡冻人心了,瓦写得好鸡冻~~~
一眨眼好多天过去,要出谷喽~~
魔宫开业(一)
白堤柳荫如深霭,碧草桃夭玉壶清。堤上才子折柳作风流,惹得佳人拈花笑盈盈。楼上高台舞轻袖,歌尽桃花扇底花。楼下东风吹细浪,锦鳞落英已难辨,鸳鸯惊起冷香茵。林外莺声未尽,湖上画船又笙箫,船头研鲜生细缕,船尾炊玉浮轻香。映山黄帽璃头肪,夹道青烟雀尾炉。
月莫湖的风光,在她的绮靡,在她的雍容,在那一份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从容。
而可以接纳月莫的,只有倾城——南方的经济中心,离国的经济龙头,亦是江湖世家欧阳家的总宅所在地。
如今当家的正是欧阳翎。这欧阳翎是个传奇人物,少年时秉承父性,浪荡不羁,赢得青楼薄幸名,不知藏了多少风花雪月风流韵事,至二十五仍未成家立室。直到三十而立之年,父亲突然过世,欧阳家的担子全数落在他身上,一夜之间性格大转,变得沉稳干练当机立断,处理武林纠纷,刚直不阿公正有理,三十五方娶了另一武林世家冷家的大小姐冷欺霜,虽无甚感情,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膝下有二子一女。许是年少时安乐享尽,如今又盛名已在,五十岁大寿过后欧阳翎便从临闹市的正屋搬到清冷的偏院去了。如今也有五年过去。人说这欧阳翎颇有些大器晚成的意味。也有说他那是深藏不露厚积薄发。但不论其事实如何,结果便是欧阳翎在江湖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无人能代。
江凌渡嘴角勾笑,如此的大好风光,若被你欧阳翎一人占了去,岂不可惜?
大步踏入眼前的临水大宅,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上有复道行空,下有水声潺潺,布局之巧妙景致之瑰丽不比紫翎王府差多少。这座宅子,有一半是建于月莫湖之上,因此脚下便有流水之声,桥下之水,也都是直接从月莫湖引来,活水所有的生机并不是一潭精致的死水所能比拟。此处冬暖夏凉实为养生的好去处,原是一京城大官的别业,半年前被江凌渡看上而买了下来,以作今日之需。闹市中的闹市,前临车水马龙的生莲街,后临风光无限的月莫湖,倾城最佳位置便在江凌渡脚下。
“怎样?这里不错罢?”江凌渡得意地挑眉歪头看向寒笑笑。
嗤笑一声,“也只有你,会把魔宫建到这种地方来。”
“怎么,难不成把它弄到深山老林去呀?那般掖着藏着,得做多少坏事,得花费多少年头,才能弄出丁点声响来?你且等着瞧,后日这里魔宫的牌子一挂出去,便是平地惊雷,名震江湖。我俩只要舒舒服服坐着,就能名利双收。”江凌渡做了一个收网的姿势,两眼发光,一脸的春风得意。
寒笑笑不禁摇头,带点儿乐,江凌渡做事,果真是不靠谱的。但若靠谱了,便也不好玩了。他们求的东西不一样,行事的方式自然也与众不同,也许那不靠谱,便是一种风格。
“他们后日能到得了么?”寒笑笑倒是有些担心蝶谷那群人,小的小,残的残,靠谱的也就一个白剑,还要分成三队,分别将栖梧、翔龙以及其他东西送到这边来。虽先行了几日,怕是后日也到不了。
“放心,你不看看他们都是由谁□出来的!他们不欺负人家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再说,也总要历练历练他们,一年后重返江湖,若不给他们一些准备,今后该怎么走?”
寒笑笑不语,他赞成这件事,和江凌渡的想法不一样,他只是不希望有累赘罢了,这正是考验他们的机会。
还未到后日,在江凌渡和寒笑笑抵达的第二日夜里,六人便先后到了。都是毫发未损,东西也一样不少。
最先到的是朱璃和青痕。两人带的是翔龙。寒笑笑正要检查他的宝贝翔龙,却被江凌渡阻止,还是一脸促狭的笑,弯腰凑向朱璃,“我说小宝贝啊,你在翔龙上涂了什么?”
朱璃无邪一笑,软糯糯回言:“是腐肌膏哦。涂得满满的,三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