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尚尧的动机是什么?要说她是帮杨明和洛卿除掉杨旭的得力助手还说得过去。但显然不是。
这三人各怀鬼胎,在暗处虎视眈眈,真是防不胜防。
而伤她最深的,却是她吧?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
还是那个活泼而有些娇羞的姑娘,巧笑倩兮,一双眉目染了绝代风华,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人。她心里还会疼惜她,会希望杨旭好好呵护她,会有一天,爱上她。也会用最温和的方式教她一些御敌之术,让她可以成为与杨旭并肩而立的那人。
然而,她亲手毁掉了一切。
不论你要的是什么,我都要亲自毁掉!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的乐趣岂不全没了?
既然你变了,那一切就变了。
既然你这么快就学会玩阴谋了,我就来告诉你阴谋该怎么玩!
“吹雪,把消息通过紫宸楼告诉杨旭,还有,告诉他,尚尧不是皇帝派来的棋子,这场游戏里,皇帝并没有出场。”
夜色里,那双眸子比夜色还要深沉,银河静静徜徉,静谧而恢弘。唇角勾起的笑意,带着朝阳的灿烂夜月的清冽。
吹雪一时被摄了魂。
那样的气息,像什么?
像被唤醒的狮子——
“是!”
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让吹雪感到敬畏,阁主是一个,那个处变不惊永远淡笑从容的人,心思晶莹却像密密缠绕的线,谈笑间,便是几场腥风血雨轮换,他却依旧面容无垢出尘逸致。
今夜,又多了一个。这个人,不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失了自我。恨意,的确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而她,有理由恨,却连恨的念头也没有。只是全副武装,像是苏醒的狮子,骄傲威武,像是拔剑纵横的将军,意气风发,像是最纯粹的火焰,热而灼。
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怕?无我而无情。
夫人和阁主,究竟哪个更可怕些?吹雪也不知道。而许久之后,当她知道答案的时候,江湖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了。阁主也只是无奈而笑,她也只能无奈,哭笑不得。想起当年心里那个愚蠢的问题,无力望天。
又是一场雨,夏天最后的一场,秋天的第一场。
半潇洒半缱绻,灰蓝天际,珠帘幕雨,点点滴滴,打落了几片叶子,沉眠大地。
凌若雨搬了太师椅坐在回廊下,一手拿着《三国记》,一手拿着桂花糕,似看非看。檐外萋萋青草,墨绿将滴,红花将败未败,黑瓦白墙,天地静得只剩雨声,那连接了天地的雨,空洞而沉寂,像是晨钟暮鼓里的木鱼声,无欲无求。
画兰暖了茶,递到凌若雨手里,“夫人,莫要着凉。”
“恩。”
漫不经心的小啜一口。
“若雨。”
清澈的声音入耳,凌若雨嫣然而笑,“兰儿,先下去吧。”
画兰离开,迎上洛飞,身形微顿,低了头不看他,唇却紧抿,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却被那昏暗的天色还有垂下的发绦遮住。
却被凌若雨收入眼底。
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一盏茶杯一张凳子,虚位以待。
“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教训的话,还有掩不住的笑意和宠溺。
凌若雨但笑不语,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庞,开始有了血气,两抹粉红,桃花浅酿。病后的慵懒却是不可避免,现在倒像个大家闺秀了,看院落深深,几许闲愁。
洛飞噙着笑意,看着她,要把她的模样刻入心里。
“你爹那边,可有动静?”凌若雨递了一块桂花糕给他,“我可赶得及回去?”
洛飞接过那大的可以的桂花糕,有些失笑,轻轻咬了一口,“我爹倒是没什么动作。反而那张御医,不打自招了。”
翻过一页,“他招了什么?”
放下手里的桂花糕,一瞬不瞬看着她,“有人告密张御医偷盗逍遥散出宫,起初抵死不认,昨日账簿一出,逍遥散数目确实不对,便招了。”
“我想不只这么简单吧?”
“审问他究竟将这些逍遥散卖给何人了。他说是王爷夫人。”
“哦?这么快从‘怀疑是王府中人’变成‘王爷夫人’了?”
“你似乎已有对策?”
凌若雨放下书,优哉游哉啃了一口桂花糕再喝了一口茶,洛飞心尖上似是被羽毛拂过,痒痒的。
“她要的,我偏不让她如意。想要以快制人?我便让你尝尝截球的滋味,这球,注定会落在你脚边!”
眯了眼,乖张而低调的笑着,洛飞自是听不懂什么截球,心里却有数,她已有对策。
“你要怎么做?”
凌若雨望了一眼天边的云,“云落了,太阳自然就出来了。”
擒贼先擒王?她偏不,先除去那些杂鱼,看着那条大鱼独自挣扎,最后一点点安静下来,绝望而无助。那双眼里,会不会有祈求的眼神?
想想就好笑。
“你可会觉得我可怕?”冷不丁的,凌若雨问了一句。
洛飞只是短暂怔了一下,因为这个莫名的问题。
“为何?”
凌若雨也懵了,怎么好端端冒出这句话来?
看了那么多小说故事,她也知道,这世上,还是小白和圣母最有前途,女人嘛,善良温柔才是上品,若是有点小心计那边是妖女了。更别说她现在的筹谋了。只是她无法明白,为何男子的翻云覆雨便是雄才伟略,女子的一点计谋便成了小肚鸡肠愚昧夭邪?这般招人厌招人恨呢?便是在那个所谓男女平等的时代,她也未见过什么精神上的真正平等。更何况是这里。
她不讲话,她不想要解释。
洛飞望着她垂下的眼睑,温柔如波。
“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但是既然你想亲自动手,我又为何挡在你身前阻止你,我又为何要觉得你可怕?难道那些忍气吞声的懦夫,那些躲在别人背后等着别人解决一切的人,才值得拥有我洛飞的敬意么?”
水一般清澈的声音,有着天光徘徊的影子,一点点,缓缓淌过凌若雨这颗小石头。
“谢谢。”
认真的眼神,宛若大海般深沉,诚挚的笑容,是清莲濯濯。
谢谢,不是因为洛飞并不觉得她是个可怕的人,而是因为,他理解她。
取了一块最大的桂花糕,“给。”
洛飞忽而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她总是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来表达她的心情,而他,恰好又懂。
翌日早朝,洛丞相上奏例举王爷夫人如何重金购买逍遥散,如何在暗市出售逍遥散,如何服食逍遥散而毒瘾发作被王爷发现,并强制送去花间小院戒毒。圣上龙颜大怒,将凌若雨关押审问。并派刑部调查。务必慎重对待。
三日后,彩云毒瘾发作,疼痛难熬,终是在清醒之时留书一封,割腕自杀。
遗书中,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偷取王妃金银首饰,假扮夫人,重金购入逍遥散,一部分出售,一部分自己服用。只是张御医事情败露,再无货源,刑部又查得紧,心知此事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到时免不了严刑拷打,不如早些自我了断,省了几番痛苦,也还夫人一个清白,算是最后积一点阴德了。
因那彩云平日里素与夫人不合,并不可能是为了夫人而顶替罪名,其中并无猫腻,又有张御医先前画了押的供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对方蒙了面,并未露出真面目,与彩云遗书契合。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不对?”凌若雨回来后不久便去了织锦阁,“只是尚尧一定受惊了罢?彩云可是你的贴身丫鬟啊……”
“若雨,我——我对不起你……彩云她竟然做了这等事……我——”
那泫然欲泣的样子看得凌若雨心疼,安慰道:“尚尧何须自责?又不是你指示彩云去陷害我!”她顿了顿,“你莫为此事而恼,我凌若雨自是分得清事实真相的。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尚尧紧咬了唇,面色惨白,“若雨,都是我管教无方,幸得你一知己!”
凌若雨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好受。尚尧,你肚里还有个孩子呢,不要郁郁寡欢,知道么?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王爷说明日便给你送个新的丫鬟来接替彩云的空缺。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凌若雨走出织锦阁,心里自有种畅快淋漓。
彩云是下毒之人,而你尚尧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她先走一步,而你却还活着,因为,我要你尝尝比那噬骨之痛更伤的痛。
你不是爱杨旭么,不是为了要得到杨旭而要除掉我么?
那么,我便让你一生一世,都得不到他,尝尽相思之苦!我要让你看看,即便没有了我,杨旭也不会爱你!
“品荷,我不在的日子,吩咐的事可办妥?”
“是,银子衣物药品已经秘密放到青石街,并且被他们发现。起初还僵着不收,后来几次倒是软了下去收了。”
“那便好。赶紧去看看木易,替我坐了几天牢,这会儿肯定还在发牢骚呢……”
眼前就是凌若雨的小院了,她却停下来,有些恍惚。
“夫人?”
她看着前方,郑重问道:“品荷,经了这一次,你也看到我的手段了。你还要跟着我走下去?”
品荷一愣,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夫人可以为我是纯真懵懂少女,妄想着以仁义对待敌人?品荷既然随夫人走上这条路,一早便清楚这不是踏歌而行观山游水。世人怎么说都随他们去,我只知道夫人从不曾主动伤害任何人!”
“或许有一天,我会觉得你碍眼而杀了你?”
“品荷不会变成那个碍眼,在那之前品荷会自动消失!”
“也许有一天,我会变呢,变成一个魔头。”
“我相信夫人不会!”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啊,连我自己都没有!”
“谁说夫人没有了?”品荷俏皮眨了眨眼睛,“我这些自信可不都是从你那儿学来的?”
相视而笑,凌若雨发现自己吓退不了这个丫头,而品荷心里也得意,夫人你是赶不走我的。一人一仆,却都是暗自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皇帝的朝服,已经是各朝皇服的大杂烩啦~各位不要对号入座~
起初是想把杨旭伟大一下,设定他是为了天下才要做皇帝的,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再加个杀父之仇……
还有啊,我家啊凌其实很腹黑很坏坏的,但是大家不要因此而被吓跑啊……
二见杨明
凌若雨那无名小院,靠得杨旭的主房最近,却又是最冷清的,二仆一主,日子总是那么淡淡的,又甘于平淡,像是隔绝了一般,被遗忘在一个角落,像暗影,没了气息。偶尔一粒小石子一片落叶,那些安静的波纹层层漾开,宛若含蓄的笑。
然而,那样的情景,已是恍若隔世了。现在,这里似乎永远都是热闹着的,那些蓬勃的草,那些恣意的花,那些凌乱的枝桠,那些欢快的虫鸣,日光会更明媚,月光会更皎洁,雨雪,风霜,都变得更加纯粹,而自然。
没有好坏之分,只是纯粹的变化而已。
就像此刻,木易,品荷,澜演,洛飞,杨旭,凌若雨,六个人,挤在那小小的一间屋子里,谈笑风生,像是计划着郊游,要抓住夏的尾巴,撩起秋的发梢。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那样静谧的岁月,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变成一幅工笔画,一笔笔晕开在泛黄的宣纸上,后人会品读,那已经作古的画师,在云端,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颤巍巍地笑起来。
美好的愿望始终是愿望,正是因为它的不现实性,才会如此美好,才会称之为愿望。
何况,他们不是要去郊游,即便是游山玩水,若时间停滞在这一刻,那些美好,便一同消失了。
“那就散了吧。”
凌若雨挥一挥手,一幅慵懒的倦怠。
该说的都说了,这一场戏也演得够味了。洛飞、澜演随着杨旭走了,凌若雨支开画兰和品荷,开始沐浴。
烟气缭绕,清淡的花香萦回。月苌花,是离国才有的独特花种。凌若雨极喜欢这种花,月白色的花瓣,细长而晶莹,却不单薄,那些细密的纹路,像是掌纹的延伸,盈着淡淡的香,若有若无,到了心底,幻化出海阔天空的清朗。
“夫人好雅兴。”
甜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凌若雨依旧闭着眼,不禁皱了皱眉,却不是恼。
“木易,说了多少次不要偷窥别人洗澡,特别是——我!”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特意站在你身后了么!”
“真是的。本来想安慰安慰你的,现在一笔勾销~”
木易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一笔勾销——像是自己欠了她似的,到底谁欠谁啊?为什么她遣词造句的能力竟然能这般登峰造极颠倒黑白?
“不和你贫嘴……为什么不干脆把画兰打发走?她总要回来的。”
为了让尚尧相信画兰是真的发了疹子,凌若雨让画兰在清微草堂呆着,过几天再回来。这样做,一方面是想整整尚尧,一方面是不希望画兰在在这段时间回来知道更多的事。
凌若雨缓缓吐了一口气,“兰儿啊……我还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让她走,她能去哪?我怕她想不通做傻事。留在身边,似乎又是害她……”
权衡之下,先把她留在洛飞身边几天,她已嘱咐过洛飞,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只是这样,究竟是帮她跳出这个圈子,还是只是在残忍的折磨她,凌若雨自己也不清楚。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的紧。对彩云,你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