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雨曾想过,要是那位彩乐公主没有离开的话,他就不会这么伤心,她母亲也许就不会死,她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污秽的存在。
她抱着那把剑,试图找到些母亲的温暖,但是除了剑的冰冷,她什么也没有。
生命里唯一的亮点,就是偷偷跟着那个叫杨旭的孩子习武,明明她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她却学得比他好,每一次都能把他打趴下。
他不服气地问她,为什么你学得比我好?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他,因为我就是一把剑。
他闪了闪眼睛,一把抱住她,我武功不如你,你就做我的剑吧!
她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好。
是不是从那时起……
打住——她猛地醒来,惊出一生冷汗,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不要陷入别人的回忆,她警告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到了凌梓辛。他站在一棵柳树边,腰粗十围,那是他和她一起种下的吧?
只是,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条沾臆,红袖不再。
凌若雨坦然上前,“大将军。”
凌梓辛蓦地回头,眼里有些讶异。
“老二——”
凌若雨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凌若橦,也是个将才,被派到南边去了。呵,一南一北,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好着呢。
“你怎么来了?”
凌若雨苦笑,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女儿?
“我只是来看看罢了。”
“是来看看我想通没么?”
凌若雨坦诚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举荐房子建留任北陵了。”
凌若雨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杨旭竟然没和她说,早知道他一时回不来了,她就不会和盘托出惹来一顿骂了……罢了罢了,过去的,她潜意识里是逃避那段回忆的。
“谢谢。”
凌梓辛眼神黯了黯,“老二,那个诸葛孔明的故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凌若雨暗笑,在她的国家,诸葛亮的事可是妇孺皆知的英雄事迹,那日她将这个故事写在纸上塞入碧落剑,又暗示他看,就是希望他能想通,不要像诸葛亮至少不要像洛卿那样过于忠心于一个皇帝。当然,那句“取而代之”的话她没写,整个故事可谓删减得当。
“我编的。”
凌若雨答得轻快,却对上凌梓辛拷问的眼光。
“编的,可以编这么真么?朝代,年代,事件,人名,样样有鼻子有脸,你何时这般有才了?”
额,凌若雨沉吟了一下,《桃花源记》还编的呢,那么多人信以为真,我编个故事有什么了不起!心里如此腹诽却不能说,真是有点憋屈。
“将军,此言差矣,你说那麒麟那凤凰那神龙,谁曾见过?还不是画的画,写的写,说的说,你可哪里看出有丁点不对了?我那故事就是因为编的,所以才有模有样。所以才有针对性,能让你看懂想通。”
凌梓辛目光如炬,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故事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他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教她这么说的,可是听她答来,好像并不是旁人教她而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罢了。我已经交了兵符,如今只是闲人一个,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都与我无关了。”
凌若雨有些感激地看着他,其实她和杨旭最担心的,不是旁人,正是手握兵权的凌梓辛,这个人有谋有略又有威望,只要他反对,万事皆休。
见目的达成,凌若雨也不想久留,便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老二,你变了。”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她驻足。
是啊,变了,完全不一样了吧?因为你的老二,已经不在了啊……
凌若雨戏谑一笑,没有转身,朗声答道:“恩。人嘛,总要往好的方面前进啊!”
凌梓辛眼见着她走远,眼角竟有泪光闪动。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欠了太多。而她这句话,已是最大的救赎。
凌若雨整理好心情才出来见洛飞。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有种莫名的舒心呢?像温凉的水,脉脉淌过,抚平所有的棱角,带走所有的忧伤。
“再去哪?”洛飞噙着笑柔声问她。
“满月楼,喝酒!”
“好……”
凌若雨二话不说牵了洛飞的手就开始跑。
跑得很快,有风过耳的声音。穿行在人流中,细节全都变成大片色块,心里滋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气喘吁吁停在满月楼前,相视而笑。
临水的老位子,叫了两壶酒。
扯些天南海北的事,然而,凌若雨的话一半是不能信的。
忽而,凌若雨认真地望入洛飞的眼,“洛飞,你看我爹,功成名就之后有什么下场呢?还有你爹,权倾一朝之后,剩下的又是什么呢?”
猜忌罢了,执念罢了。一无所有。
洛飞默默看着她的眼,迷离着水雾。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王国维《采桑子》)功成名就又如何,权倾一朝又如何,不如秋收之后,江湖终老!”
“好。”
那一笑,足以让天地失色。
“谢谢……”
她竟然又想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想哭。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不哭的话,总有些东西堵在那儿,连呼吸都不顺畅。
洛飞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疼得难以呼吸,他知道,有太多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坚持。他只能陪着她,陪她到最后,到山穷水尽天荒地老。陪着这个叫江凌渡的女子,陪她找到自己。
他不想再放手。他不想失去不想后悔。
夕阳的昏黄,远山后的光晕灼得人睁不开眼。
它不肯坠下去。贪恋地注视着窗口的那两人,想要说什么,却垂下眸,染得湖水金碧辉煌。
终于,它倦了,闭上眼。
天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条沾臆……”本来那么有气势的话,被我弄成这个意思。桓温大司马,静安先生,请受小的一拜!
今日剧情狗血了,实在狗血!小说么,不狗血怎么叫小说,对不?(谄笑状……)
还有,明日有事,可能歇业一天。鞠躬——
六月盈雪
山间的凉风滑入脖颈,白色的花瓣纷飞旋舞,轻轻落在肩头,纯白的笑,嫩粉鹅黄,温暖而清白的颜色。
淡淡的清香,苍苍茫茫的白色,落满山头,遮住了一方天地。
凌若雨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六月雪”。像是纷纷落下的白雪,轻吻脸颊,细密的光线下,透明晶莹,细腻的纹路蔓延至心底,缠绵旖旎。
山路蜿蜒,清澈的山水顺着沟渠急急流过,飘零了错落有致的油桐花瓣,轻轻打着旋儿,水流花不动。
踏着一地的碎花,窸窣的声响,勾的心有些痒。目之所及的白色,朦胧了视线。
杨旭在前面缓步走着,颀长的身影没入这漫天白雪之中,变得不大真切。他的冷他的傲,似乎都浅了淡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仅仅十步之隔,凌若雨却觉得,隔了几个光年,坠落的银河,静谧流淌着。
那些年少的回忆渐渐清明,宛若拨开云雾的玉盘,清光皎洁。
他,也是有过那种年少张狂岁月静好的日子的。湖畔的打马而过,踏破一池琼瑶,月夜的枕草观星,惊起一树林鸦,嬉笑怒骂里的文章,悲欢离合里的聚散……
不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或许连杨旭都忘了,只存留在凌若雨心里。
何时,一切都成了指点江山的傲倨,独自隐忍的冰冷?
时光侵蚀了本就模糊的记忆,一切都如隔雾看花般的再不真切。
她其实是恨着杨旭的。不是因为杨旭不爱凌若雨,而是他明明不爱,却又给她希望,利用她。他为什么不直接远远的推开她,叫嚣着再也不要见到她?就像凌梓辛那样,彻头彻尾的厌恶,也比杨旭来得好。他只是把她留在身边,露出不经意的温柔,让她甘心沉醉其中。为了他的江山梦,他将她当做他的盾他的剑。这样的男人,不是很无耻么?凌若雨可以豁然接受,她却接受不了。
因为凌若雨爱他。她甘之如饴。
可是,她又凭什么恨呢?
恨他没有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完最后的一程?恨他物尽其用?
她忽而觉得有些可笑。她不是一个迷恋童话故事的人,那种煽情的情节,她从来嗤之以鼻。
她也是个自私到极致的人,宁我负天下人毋天下人负我,这才是她的生活准则。
那么,她到底在恨谁呢?或许是杨旭,或许是自己,或许是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只是太像了,就会陷入,就会沉沦。好像一切都加诸自己身上,想要蜷缩起来,想要保护自己,这是人的本能。
她太像凌若雨,太像杨旭,于是,当自己伤害了自己,她该怎么办?
一片黑暗中,她不知所措。
拒绝自己,憎恨自己,伤害加倍,难分胜负。
然而,她忘记了,其实啊,她是个根本没有原则的人。
随遇而安,随波逐流,她只是一叶扁舟,回旋自由。
她决定不再去整理那些乱如麻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那就干脆不管不问。时间会腐烂一切,爱也好,恨也好。
不要去定义自己的感情,它有自己的生命,流淌着,奔跑着……
杨旭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
凌若雨豁然而笑,他记着他的承诺。
漫天的白雪,曾经覆盖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那么,当六月盈雪之时,那些苦涩,将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飘零的,坠落的,安静的,喧哗的,沉睡千年的梦开始苏醒,那颗心,却永远的沉睡。再也看不见繁花的盛开,再也看不见百叶的凋零。
她却相信,她是从容的。
那一抹笑像梦一般被朝阳驱散。
隔着飞舞的油桐花,谁也看不清对方。
“走吧。”她轻轻催促他。
在这个初夏,大离国的朝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镇边大将军的辞官归隐,洛丞相的贬职,安南王爷的降职,太子的确立,与北姜的三年之约……
而那,六月的雪继续下着,山风将它们带到遥远的地方。落在江面上,靠在斧头上宛若单飞的粉蝶。
轻扇翅膀,也许,就是一场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可能也会歇业,所以偶觉得偶实在太无耻了,所以偶今天先写这一章。上卷分两部分,这章是过渡一般的存在,所以字数不多……见谅……
五子连珠
一转眼已经是盛夏,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接天莲叶,映日荷花……
夏季的水无休无止的涌来,淹过头顶,变成一尾鱼,慵懒的游曳在水底,看放大了模糊了的太阳。
杨旭被降了职,许多工作已经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落了个清闲,于是凌若雨便封了他为“闲散王爷”,还写了块扁给他挂起来。杨旭铁青着脸看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心觉十分丢人,想着是不是该给她请个书法老师……
洛飞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闲,每日问诊抚琴,顺便听听江三水说些奇闻异事,仅作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尚尧的肚子已经隆起许多,略显福态。性子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脱了些少女的稚气,多了些女子的妩媚。她时常幸福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坐在院子里纳凉,眼前似乎就是孩子们嬉戏奔跑的场景。
杨晔隔三差五就跑来看她,兰亭那边的荷花开得好极了,墨绿的荷叶,火红的莲花,只是他们不能去采莲了。不过杨晔答应,他会亲自采些莲子来给尚尧解馋。
皇帝对这件事也极其重视,对杨晔的擅自出宫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赐了许多补品来,对尚尧的关怀丝毫没有减少。
洛卿也安分着,敛了些锋芒,不再找杨旭的茬了,至少背地里没有。
至于我们的凌若雨呢?
她五日内必有四日到清薇草堂报到,继续着她的课业。洛云继续冷淡着,洛霄和她却是愈来愈熟。不过她察觉到,其实这两兄弟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不愿揭穿罢了。于是,她也就继续心安理得的扮演着“江三水”这个人,暗喜这名字终于重见天日了啊~至于还有一日,大半是进宫去和杨晔切磋琴艺去了,好歹也是人家师傅啊。
总之所有人事物,都慵懒着,因为,夏天到了,心静才凉啊~
这一日,正是凌若雨进宫的日子。去的次数多了,她已经熟门熟路了,和宫里那些常见的人也熟络了起来。有事没事还能唠嗑上几句。她觉得这样惬意悠闲的日子挺好的。
她特意挑了树多阴凉的地方走。一步步踩在树影子上,遇到刁钻的,轻功一使,飞身掠过,稳稳落地,衣袖生风拂面。这种孩子气的走法,大概也只有她喜欢了。“睡没睡相,走没走相”,这是大家公认的江凌渡两大特质。
凌若雨满面笑意,双颊微红,细汗蜿蜒。
最后一跃,单脚旋身着地,余风犹在。她觉得这一收尾着实完美,要是在奥运会上,就稳夺金牌了。
“夫人,太子殿下等候已久。”
清脆如铃的声音入耳,凌若雨回头,看见一粉衣少年,红唇皓齿,双眸如星,因未发育完全而辨不出性别。
它(凌若雨将此类生物自动归类于“它”)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她什么时候招惹上这么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她已经对那些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