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地说:“但这样……”
“我也知道那样做不对,但那个时候,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我怕自己会疯了……虽然说,在此之后,一直都是她在出资供我读书,不,应该说是我继父,但我就是没办法同她和解,也从来没想过要和我的继父以及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处好关系……我就只是和自己日渐年迈的爷爷奶奶守在一起,度过了寂寞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不过,所幸的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虽然在别人眼里,我可能是个很内向也很不合群的女生,但也还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十八岁……刚升上高三那个时候,我就只有一个人生目标:考上外地某所名牌大学的医学院,努力学习,毕业之后,拼命工作,等条件稍好一些,就把爷爷奶奶接到身边,从此和东京这座城市划清界限……总之,那时,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赶快离开东京,越远越好。”
三岁,十岁,十八岁……
这是之前清川梓非常明确地说到过的三个岁数:三岁时,她的父母离了婚;十岁时,她的父亲过世了;由此可见,十八岁那一年,对于她来说,肯定也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刻意地把那一年从她的过去里提取出来……那么,在那一年里,究竟是发生了足以改变她的人生方向的事,还是遇到了足以改变她的人生方向的人呢?
“千叶,你相不相信命运的存在?”清川梓突然问。
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清川梓微微一笑:“我也相信。当你终于好不容易开始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并且觉得它正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向稳步向前时,命运的无形的手终于伸过来了,开始对你的人生施加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影响,甚至于把你推到你所不熟悉的路上……虽然说,如果你足够强悍的话,也还是能把你自己的路又重新找回来,但不管怎么样,那毕竟已经不同于从前了……那是经过命运改道的路。”
千叶迟疑了一下:“是因为遇到一个人吗?”
“是啊,一个男人……”清川梓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千叶,关于他……我可以等到下一次时再说吗?”
千叶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表:“当然。――时间也快到了。”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清川梓神情复杂地笑了,“老实说,我今天也还没有做好说到他的心理准备。”
千叶看着她,心想,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她过世了的丈夫,也不是中野雪的父亲,那么,会是谁呢?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算那个男人对于清川梓来说,重要到足以改变她的人生方向,但他们这一生,却也还是没能厮守在一起……
这样想时,她不由有些难过,也有些凄惶,虽然说,她也知道,世间的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但相爱的人,没能得到相守的缘分,总归是一件可悲的事……当然,话说回来,这世上可悲的事,也实在是多着去了,又岂能计较得了那么多……
她不由想,倘若命运惯于眷顾的,既不是那些软弱可欺、毫无个人主张的人,也不是那些愈挫弥坚、百炼成钢的人,那么,它究竟倾向于垂青怎样的人呢?
难道是那些深谙生活的智慧、懂得适时妥协的人?——
离开咖啡室后,清川梓驱车送千叶回公寓。在车上,她突然问:“千叶,还习惯北海道的冬天吗?会很长呢。”
“还好。――虽然的确是够冷的。”千叶微笑着说。
“有人说,北海道的冷并不是劈头盖脸让人无法招架的冷,但寒意却会一点一点地渗进你的肌肤……”清川梓微微一笑,“因此,不管对于精神还是肉体,这都是个非常适合冬眠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我个人觉得,长期在这里生活,对于维持人的生命活力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极的副作用。”
千叶怔了一下:“怎么会呢?清川君,宁子小姐,山下君,以及村上小姐他们,不也都生活得好好的吗?至于山下君,在我所见过的同龄人之中,他甚至是最开朗的那一个。”
“话是这么说……”清川梓顿了一下,“不过,一年之中,寒冷的天气若是太长的话,固然可以培养人的坚忍和耐性,但也的确容易令人产生一种持久的惰性,因此,即便是在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面前,也很难聚集起足够的勇气和热情。”
“是吗?”
总第二百五十五章
总第二百五十五章
(二百五十五)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医大心理研究所里,千叶和若松舞一起到休息室冲咖啡。走在走廊里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问若松舞:“若松,你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若松舞诧异地说。
其实,千叶这时是蓦地想到了清川梓将会在这个周六下午和她谈到的那个足以改变她的人生方向的男人。不过,她会这样问,也还因为,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对清川梓父亲的遭遇感慨良多……当然,所有这些,她都不能和若松舞说就是了,因此,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为什么……就只是随便问问。”
“有人说,一生一世这种爱情观念,比较适用于农业文明时代,对于已经进化到工业文明时代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时了……如今的人,最热衷的,莫过于如何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包括情感,也包括器官,于是,在绝大多数的人眼里,除了利益之外别无其它。不过,我仍然相信,这世上肯定还有一生一世的爱情……”若松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只是,这么纯粹的爱情,应该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了……因此,我更倾向于接受另一个观点,也就是,在一个人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所有爱情里,必定有一段是最令他(或她)铭心刻骨的。”
千叶沉默了片刻,侧头看着她:“那么……若松,如果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变心了,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
“当然不会。”若松舞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愿意死守着一个变了心的男人……毕竟,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令我动心。”
“说的也是……”千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那种不晓得如何变心的人……会不会显得很傻?”
“是有点傻,不过,某种程度上,也显得很可贵……”若松舞有些疑惑地侧头看着她,“千叶,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千叶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在一本社会学杂志里看到了一个讨论爱情和婚姻问题的专辑,一时觉得很有感触的缘故。”
“你啊,别想得太多……”若松舞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是两性或婚姻问题方面的专家,就不必掌握太多相关的理论。千叶,你知道吗?真正能在爱情里无往而不胜的,大体上都是那些对何为爱情、何为婚姻一知半解的人。”——
“我……”千叶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若松舞笑着先走进了休息室。千叶则停在当地,拿出了电话,“你好。――我是千叶树。”
“千叶,是我。――有末一弥。”
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是有末学长。――下午好。”她顿了一下,“学长,你……”
“我现在就在札幌。我上午就到了,来帮这里的同行处理一个比较棘手的案件……”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千叶,我要到明天晚上才有空,到时,我想请你以及你那位叫若松的前辈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学长真的来札幌了?”千叶有些吃惊地说。她迟疑了一下,“好是好……不过,照理说,上次,是你帮了我和若松前辈,所以,应该由我和若松前辈请你吃饭才对……何况,学长你远来是客,也应该由我来尽地主之谊……”
有末一弥笑了笑:“这个……你现在也还算是个学生,就别太计较了。如果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就以后再回请我吧。怎么样呢,千叶?”
“那好吧。”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我等一下就去和若松前辈说。我想,若松前辈她……”她本来想说若松舞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不过,话一到嘴边,她蓦地就记起了上次因为无意中说到了若松舞而造成的尴尬事件,于是连忙改口说,“应该还在办公室里。”
“那就先说到这了……”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我现在还有工作,千叶,我们稍后再联络吧。”
“好的。――学长,再见。”
“再见。”——
千叶收起电话,走进了休息室。站在窗边喝咖啡的若松舞指了指桌上那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千叶,那是给你的。”
“谢谢你。”千叶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抬头笑看着她,“若松,刚才有末学长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来札幌公干,明天晚上想请我们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是吗?”若松舞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这么快就来札幌了……有末一弥这样的男人请我吃饭,我为什么不去?我当然要去。”
“真是太好了。”千叶微笑着说。
“千叶,这种话,你最好别说得太早了……”若松舞笑看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真的想抢一个男人的话,对于和我成为情敌的人,不管她是谁,我都绝不会产生半点的怜香惜玉之心……我这么说吧,在爱情这个领域里,我只崇尚弱肉强食这一生存法则,因此,如果我输了,我会心悦诚服;但如果我赢了,对方就算因此而自杀,我也不会有任何的负疚感……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如果你对你的有末学长还抱有幻想的话,最好也对我保持一点戒心……你若总是摆出一副天真无辜、不设防的样子,到头来只会令你自己蒙受不必要的伤害。”
听了她的话,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她想,若松舞固然冰雪聪明,却未必会知道,她其实并非故作天真无辜,更不是不给自己设防……她只是已经心悦诚服地输过若干次了,因此,实在是无法强迫自己虚张声势地摆出一副草木皆兵的强者姿态来……何况,对于她来说,在爱情这个领域里,“赢”这个概念,其实更接近于像个梦幻,而不是理想……她不由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惰性呢?——
稍迟一些,医大附属医院里,清川梓放下话筒,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沿着脑外科那一层长长的走廊朝会客室走去。刚才那个电话是院长的秘书白井打来的。他说,道警本部的警察已经到了,希望她能抽空过去一下,因为他们想就昨天晚上发生的那桩离奇命案向她咨询一些和脑外科知识有关的问题。
清川梓轻轻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一听到声响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过来。尽管这时在会客室里的,清一色都是男性,但清川梓还是立刻就被其中的一道目光吸引住了。她循着那道目光望了过去。哪怕这时的她已经是个年过半百、久经阵仗的人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中微微一抖:为那个青年似曾相识的目光,也为他似曾相识的样貌。
坐在那个青年身畔不远处的白井一看到她,当即笑着站了起来:“清川先生,您来了。”他指了指身边那个这时也已经站起身来的青年,“这位是从东京警视厅来的有末一弥警视,他也是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个杀人案件的刑事管理官。另外这几位都是道警本部搜查一科的刑警。”
清川梓一听到“有末”这个姓氏,心中不由又是一跳。她想,不至于会这么巧吧?难道说,这个叫有末一弥的青年,就是他的那个儿子?那个在他们分别那一年出生、只比澈大了一岁的儿子?但身为有末这个外交世家继承人的他,怎么会做了警察呢?
不过,若说眼前这个样貌清俊、举止优雅的青年和有末清明没有任何关系,她也实在是无法相信,哪怕她其实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真正见过有末清明了……毕竟,分别那个时候,有末清明正好就处于有末一弥现在这个年纪,何况,他们又长得如此相象。
有末一弥笑着朝她伸出了手:“清川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有末一弥。――今天要麻烦您了。”
清川梓定了定心神,握住了他的手,微笑着说:“有末君,初次见面。”她顿了一下,“只要我能帮到的,都没问题。”
“谢谢您。”
“诸位先请坐吧。”白井笑着说。
众人坐下后,一个女接待员端着几杯咖啡走了进来。她把咖啡逐次搁在众人面前的桌上后,轻步走了出去。为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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